【分享】武连生：在人体里修隧道的人
2017/8/27 医师报
你刚踏入这个行业，成为一名医生时，也许认为这份工作需要的不过是谨慎的诊断、高超的技术以及关怀他人的善心。但你很快就发现，事实并非如此。我们面临着似乎永无休止、花样百出的障碍，但是同时，我们也必须不断前进、改善和提高。
阿图·葛文德《医生的精进》
咳嗽是病，流鼻涕是病，出血是病，但很少人意识到，丑，也是一种疾病，而且是一种比癌症、艾滋等不治之症还要折磨人的疾病。
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是在九十年代看了贾平凹的《废都》，里面一个相貌丑陋的女子偷了钱去做整形，命运的轨迹奇峰骤起，人生好似大病新愈，整个灵魂都复苏了。
后来我认识了武连生教授，这个概念在我心里更加根深蒂固。丑是一种病，一个好的医生，他的功力不是在舒缓病人的疾痛，更在于把病人从羞惭怕丑的泥潭里拔身出来，重建病人的自信，让他的人生从黑云压城变得柳暗花明起来。
第一次见到武教授，实在很难把他和名医联系起来。我心中的名医，银发飘飘，须眉似雪，不怒而威，稳坐如山，就跟电视剧《军师联盟》里的那个华佗差不多。武医生如果没有穿着一身白袍，走在武汉的大街上，只是一个很朴实的中年人，看不出到底身怀哪种独门绝技。
武教授的绝技是什么？挖瘤子。
人降生世上，谁能够天生器宇轩昂、风流俊雅、仪表俊雅、容颜绝伦，拥有庄严完美三十二相，出世入世之间潇洒自由？谁又不是带着各自的残缺和疾痛在人世间蹒跚独行？有这样一群人，身体带着祖先的残缺基因，天生就在体内布满各种瘤子。这种瘤子不痛不痒，但是在皮肤底下参差隆起，很有视觉冲击力，医学上管这种皮肤下的异物，叫做脂肪瘤。
我身边有几个朋友，就是这种皮相异秉骨骼清奇的人物。有的双臂和大腿上布满疙瘩，胳膊形状如同一个特大号的女用按摩棒；有的额头鼓一个大包，就像寺庙壁画里的夜叉；有的肚腩上铺满了鸽子蛋和乒乓球，好像穿了一层奇怪的甲胄。
医学院毕业的外科医生，都会挖脂肪瘤。在他们眼中，也许是平淡无奇不足称道的雕虫小技而已。但武教授不一样，他把这门被广大医生所慢待和忽略的雕虫小技，不断研究探索，竟然能够研究出独门技术和器械来，开宗立派，成了这个细分领域牛叉的专家。
一般的医生，对付脂肪瘤，就好像农民挖土豆，一锄头下去，刨开地，抓起土豆丢到篮子里，然后留下一个个土豆坑。这种外科摘除手段，虽然把瘤子摘干净了，但是留些破碎的皮肤和乱七八糟的坑洞和疤痕，比没摘除之前的视觉体验还难看。
武教授以前从没有接触过这种小手术，十几年前他的一个在外事部门工作、经常到国外的朋友，因为手臂上长满脂肪瘤做了手术，留下到处瘢痕，他看到后感到很震惊？这样的手术做了有什么用呢？瘤子摘除了，可是病人心理的瘤子依然还在啊，大热天穿长袖衣服，袖口领口系得密不透风，时时刻刻怕人前露出来，难道就没有更好的手术手段解决吗？
他坐火车，看见那悠长的隧道，火车在其中自由穿行，而隧道外面林木葱郁、生机蓬勃。他忽然想到，皮肤犹如大地，能不能开一个隧道，在皮下把瘤子取干净，上面的皮肤完好如初，这样的手术效果才叫理想呢!
不久后，正好遇到一个身上长满脂肪瘤的患者，他从外科手术室借来一套刮匙，尝试了他的想法，竟然成功了。但遗憾就是，刮匙的长度只有12厘米，对付手臂、大腿部的脂肪瘤够了，但是如果在胸腹部这样广阔的面积里，就感觉长度够不着了；此外，刮匙的顶端尖锐如剑，在皮肤下穿插会破坏大神经和主血管，操作不当，会给病患造成二次伤害甚至生命危险。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脂肪瘤这么一个外科医生们普遍看不上的小领域，没有现成的医疗器械可用。要想把这件事做好，器械必须专门制作。
就这样，他一个医生，干起了钳工的活儿，测量人体各部分的面积，测试出最佳的器械尺寸，把不锈钢匙从直如刀剑一样的尖头，改成弯曲圆滑的钝头，增加副压吸入孔的口径，让中等规模以下的瘤子轻松通过吸除的方法割掉。反反复复修正多次，他理想的结果就是，把切入口的数量减少到最低，让病患接受手术的时间压缩到最短，苦痛的程度也最小。
如今，这套叫做“多发性脂肪瘤吸除器”的工具已经完全定型，在脂肪瘤的世界里，这就是倚天剑、屠龙刀。这么说，是因为他的尺寸长，足有24厘米，即使是一个大胖子，只用开一个小小的切口，吸除器探进去之后，遇佛杀佛，遇鬼杀鬼，一切大小瘤子轻松切除，再也不必像以前那样，慨叹鞭长莫及了。
医生这个行当，与其说是科学工作者，不如说是手艺人。手艺人凭借的就是巧思和细腻的手法，一个合格的外科医生，就是一个非常敬业的绣女，针线活儿上见真章。比如有人额头上长了一个巨大的脂肪瘤，一般的医生，会选择在瘤子顶端切口子，等瘤子取出来以后，伤口缝合后，额头上就会破相，有时候还会留下凹坑。
我见过武教授给人缝合，他呢，会选择从头发里下刀，麻烦是麻烦些，但是美观啊!毕竟中国人讲究风水，额头是印堂，一个人运气之所系，留个破相，给人的感觉，脸上的风水也坏了。
我和武教授素昧平生，为什么会想起拿起笔写他呢？因为我的朋友中，有一个正好是他的病患。一个胸腹部长满脂肪瘤的中年男子，连妻子儿女见了都觉得狰狞，被他手术后，皮相恢复如初，动荡不宁行将破碎的家庭，也重新恢复了幸福祥和。我这才意识到，一个拥有高超医术的人，对于一个家庭、一个社会有着如何重要的意义。
在中国，一个好医生不一定是医学家，但一定是优秀的心理学家。他懂得中医的哲学理论，又懂得西医的科学操作，哲学治命，科学治病，身体发肤的创伤平复了，心里也开始枯木逢春。
作为一名外科医生，武教授不去追逐心脏搭桥这种高难度的医学桂冠，而是把眼光投在常被人忽略和轻视的脂肪瘤领域，把少人开辟的道路开拓出来，去体贴病患的苦痛，把不必要的伤害降到最低，去拯救他们破碎的生活，这样的医生，我想，他当得起“名医”这个称号。
来源：俞仓塆 作者：周鹏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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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排版：《医师报》 毕雪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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