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僵尸蚂蚁”| 靶向阻断烟瘾的记忆
2019/8/22 12:42:04CC讲坛创新传播 医师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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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讲者 薛言学：北京大学医学部副研究员、博士生导师
烟草从美洲人种植，到现在已经有3000多年的历史，它对健康的危害毋庸赘言。到底怎么才能够戒烟呢？
北京大学药物依赖所研究团队从十几年前就开始研究怎么特异性消除成瘾记忆。研究经过多年的探索，我们的研究发表在国际精神疾病领域顶级期刊《JAMA Psychiatry》上，国际学术界认为我们改变了成瘾记忆一旦形成就难以消除的传统观点，是向去除吸烟成瘾及物质成瘾迈出的标志性的一步。
首先我想问一下大家，怎么看待吸烟？吸烟是一种时尚？一种不良习惯？今天我首先想告诉大家的是，吸烟不是一种不良习惯，它是一种疾病，一种慢性脑疾病，它和抑郁、焦虑、失眠一样，都是慢性脑疾病。
下面我们就具体聊一聊，吸烟的故事。烟草从美洲人种植，然后到使用，到现在已经有3000多年的历史。现在世界上使用烟草最多的国家是哪里？对 ，是中国。中国有30%的人使用香烟，也就是说几乎三个人当中，就有一个人使用香烟，我家老爷子就抽烟很重。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情。因为香烟中有很多的有害物质，大家也都知道，这些物质是很多疾病的诱因，包括癌症、心血管疾病等等。
那些吸烟者他们本身，也都知道吸烟有害健康，他们在这方面的知识也很丰富，我家老爷子其实也经常看这方面的新闻。但是他们为什么一只接一根的还一直都抽下去呢？以前的时候也问过我们家老爷子，你为什么不能够忍一忍，靠自己的意志力，然后去控制一下自己。后来等我学了医以后，我才知道他们真的忍不住，因为吸烟它是一种精神疾病，它叫烟草依赖，是物质依赖中的一种。
我想大家都知道，烟草中有一种很重要的物质叫尼古丁，但是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尼古丁和摇头丸、海洛因一样，都是精神活性物质，它都能够使大脑内的多巴胺急剧地升高。多巴胺是什么？多巴胺是让我们感受到快乐的一种物质，能让我们感受到亲情、友情、以及食物带来的幸福的感觉，其实动物也是一样，快乐要靠多巴胺。
有研究表明，当一只大鼠交配的时候，它脑内的多巴胺可以升高200个单位，而一支香烟1/10的尼古丁的含量，就可以升高同样的多巴胺，而且多巴胺还可以使我们身体内的肾上腺素的水平急剧地升高，产生心率增高、血压增高，这些完全都是我们恋爱的时候第一次牵手的感觉。但是实际上烟草并不是让我们产生恋爱的感觉，它也并没有和我们谈恋爱，它只是劫持了我们的快乐中枢，让我们喜欢上了吸烟的感觉。当吸烟者他们真的，想去摆脱烟草的时候，当他们不再抽烟的时候，身体就会遭受到一些惩罚，他们就会产生阶段症状。
这种阶段症状包括精力不集中、唾液分泌增多、失眠、焦虑等等。这些阶段症状都会使他们产生强烈的心理渴求而再次抽烟。尼古丁其实在体内的代谢时间很短，只有两个小时，所以他们就陷入了一个怪圈：抽烟、戒断、然后再抽烟、再戒断的怪圈里。当知道了这个原因以后，我也就知道了我们家老爷子为什么他戒不了烟。我们知道我们一生当中，能有一次恋爱以及失恋的感觉，就已经刻骨铭心了，而这种感觉要在吸烟者，每年都要经历上百次，真的受不了。
烟草就是通过这种控制情绪，来控制吸烟者对它们的依赖。人类这么喜爱香烟，那么带来了什么呢？20年前，全世界的烟草种植面积，就已经达到了4万平方千米，这什么概念呢？比两个北京市的面积还要大。每年因吸烟而死亡的人数，达到了800万，也就是说烟草通过牺牲了800万个人类个体，使它们得到了大面积的繁衍。
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说过“僵尸蚂蚁”？就是一种真菌，它控制了蚂蚁的神经以及行为，让蚂蚁逐渐地脱离了群体，然后死亡，最终变成了真菌繁育的载体。这些吸烟者虽然没有变成僵尸，但是他们却某种程度上扮演了“僵尸蚂蚁”的角色。
2013年世界卫生组织的一幅宣传海报中，也很形象地描述了这么一个画面：吸烟者被尼古丁所控制，然后变成了玩偶和傀儡，无法控制他自己的行为。那么我们怎么才能够从这些尼古丁的控制当中解脱出来，从这种僵尸蚂蚁的角色中挣脱出来，变成真正的自我呢？
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难题，因为尼古丁它可以通过“胡萝卜加大棒”的效应，使吸烟者屈服。但是更重要的是，它可以侵入到人的记忆系统，像训练马戏团的动物一样，训练着吸烟者的大脑。我想大家可能看过《疯狂的外星人》，里边有一个桥段是黄渤利用巴甫洛夫条件反射，来训练猴子。尼古丁它也利用同样的原理，去悄悄地训练着吸烟者的大脑。尼古丁它可以带来这种奖赏效应，使脑袋的多巴胺升高，使我们产生愉悦感。这使周围的一切的环境，包括打火机、香烟、以及工作的电脑，它都会变成一些线索，而且我们平时的这种感觉，例如经常有人说“饭后一根烟 ，快乐似神仙”，这种感觉，以及不好的感觉，包括我们疲惫的感觉，和烦闷的感觉，都会变成一种线索。
它和烟草所带来的奖赏效应，反复地关联，形成一种记忆深深地刻在了吸烟者的大脑当中。在日常的吸烟过程当中，这种记忆被反复地强化，最终形成这种牢固的成瘾记忆，难以被消除。所以这些吸烟者，他们虽然可以靠意志力，去扛住尼古丁对躯体上的惩罚效应，这种大棒的效应，也可以靠对自己的控制，去压制住自己对吸烟的渴望，让他们压制在意识的深处，但是，一旦这种成瘾记忆不被消除的话，他们对吸烟的渴望，像被封印的魔鬼一样会随时出来。吸烟的渴望，它会发动周围环境中的一切线索，包括你工作的电脑，包括你一块吸烟的朋友，包括你心情的变化，它都会变成一个一个的板机，来触发吸烟者对烟的渴望。
这就是为什么吸烟者，他也想去戒烟，然后让自己恢复健康，但是他们就是戒不掉，而且这种行为最多也就能持续1-2天；持续一个星期戒烟的成功率，就下降到了40%；一个月就降到了20%，而三个月就只有10%以下。
虽然现在也可能有一些方法，例如像尼古丁替代疗法，它可以使我们的身体，暂时摆脱尼古丁的效应，但是它仅仅是让我们减弱了尼古丁的“胡萝卜加大棒”的效应，它并没有真正地去我们脑内，把这种记忆给消除掉。所以说大部分的使用尼古丁替代疗法的吸烟者，他们的成功率很低，85%的吸烟者还是复吸了。
到底怎么才能够戒烟呢？也许有人会说我可以把这些成瘾记忆从脑内，给它去除掉不就完了，像切除肿瘤一样。但是这个很可惜很难实现，因为成瘾记忆，它和正常记忆混在一起，我们很难将它区分出来。虽然一些肿瘤，它是有正常边界和位置的，但是这些记忆，它是没有正常的边界和位置的。我们怎么才能够，让这些记忆被特异性的消除掉，而不影响我们正常的记忆呢？其实我们北京大学药物依赖所研究团队从十几年前就开始研究这个课题，就是怎么特异性消除成瘾记忆。
当时国际神经科学领域有一种学说，叫做“记忆再稳固”。它的意思是，当我们的记忆并不是一直稳定存在的大脑当中的，当我们再次回想记忆的时候，它是处于不稳定状态，容易被破坏或者是干扰。根据这个学说，我们就提出“是不是可以将成瘾记忆，通过唤起将它引出来，来个引蛇出洞，然后我们再将其消灭掉。举个例子就是，比如我们这个房间中，可能有苍蝇，但是它躲在某个角落里，我们无法把它找出来，我们又不能为了消灭这几只苍蝇，把整个房间给破坏掉。我们可以用一些荧光灯，把它引诱出来，让它们完全暴露在视野当中，我们就可以将它完全消灭掉。
根据这个思路，我们就开始做我们的实验，我们首先在动物上进行验证。我们给大鼠注射尼古丁，其实尼古丁也很快就能占据大鼠的记忆系统，形成成瘾记忆。然后我们在这个过程当中，使用两种训练箱。第一种训练箱叫“条件性位置偏爱”。
在大鼠注射尼古丁以后，把它放在白色的箱子里，然后注射生理盐水放在黑色的箱子里。这两个箱子不光墙壁的颜色不一样，它们的底板也是不一样的。然后慢慢地大鼠就学会了喜欢白色的箱子，这就模拟了，人在家里客厅的环境抽烟，在办公室环境他不抽烟，慢慢的他就一坐到家里客厅的沙发上，他就开始想抽烟；
然后我们第二种动物模型叫“自我给药”，就是大鼠自己给自己注射尼古丁。大鼠可以通过鼻触左侧的信号板，这时就会引发电脑程序，就会发出滴滴的声音，以及特定的灯光，同时还可以通过一根静脉的管，注射到大鼠体内尼古丁。大鼠其实很聪明，通过一天的学习，它就很快能学会，自己给自己打药，经过几天的训练，它也能变成资深的烟民。这时候我们就开始测试，是不是我们这种方法能够帮大鼠戒烟？
我们首先给大鼠一针尼古丁，让它唤起成瘾记忆，然后我们再给它进行干预。发现大鼠不再去偏好白色的箱子了，也不再去疯狂地触信号板了，看起来它好像是烟瘾被治好了。但是你也许问：是不是这大鼠被治傻了？当然我们也有这种担心。我们就给它进行了一个测试，就是看它是不是还记得原来吃巧克力的位置？我们测试结果发现，大鼠经过治疗以后，它还是能够非常准确地找到吃巧克力的箱子。这样我们最后就认为，它经过治疗以后戒烟了，但是它对正常的记忆没有影响。
接下来我们就可以放心的在吸烟者当中实验这种方法，是不是真的可以帮他们能戒烟？我们让吸烟者在吸烟的时候，在他们屏幕上，播放红色的方形的图片，然后在他们不抽烟的时候，在屏幕上闪烁三角形的绿色的图片。经过几次以后，抽烟者也像大鼠一样，他们学会了一种偏爱，也就是说他们对红色的方形的图片的打分是更高的；接着我们就让吸烟者吸一口烟，我们再给他进行干预，让他们进行报告，我们发现他们对红色的方形的图片，不再产生偏爱了；紧接着我们就想，是不是他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其他的线索，例如打火机、烟灰缸这些物品，也没有偏好了？但是在检测之前，我们其实也很没信心，因为这些线索他日常生活中，出现了太多遍了，也经过了太多次的训练，已经相当于尼古丁的精锐部队了，也很难被消除掉。
但是检测的结果确实令我们非常的兴奋，他们大部分人报告是对尼古丁、平时的线索，包括打火机、烟灰缸这些线索的偏爱度没这么强烈了，而且他们看到这些物品，也不会产生强烈的心理渴求了。看到了结果非常的高兴，因为这是国际上第一次通过实验证明，靶向多种吸烟成瘾记忆，可以帮助他们消除对香烟的渴求。
我们的研究经过多年的探索，终于成功了，我们的研究也非常顺利地发表在国际精神疾病领域顶级期刊《JAMA Psychiatry》上，《JAMA Psychiatry》还给我们刊发了专评，认为我们是改变了成瘾记忆一旦形成就难以消除的传统观点，是向吸烟成瘾及物质成瘾迈出的标志性的一步。当然我更高兴的是，我也将用这种方法用在了我们家老爷子身上，也发现他确实每天的吸烟量也在减少。这就是我们团队，利用寻找隐藏在我们脑内烟瘾魔鬼的故事。
现在我们找到了方法，也确实是我们重拾信心，然后一起努力，共同抗击烟草侵害的时候了。但是我们更需要的是，抗击这种侵害的信心，以及一直向前不被蛊惑的信念。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在戒烟的过程中，确实有很多错误的观念。
例如有人说很多名人也都抽烟，而且他们抽烟量也很大，而且他们一直长寿。这里我想说的是这些人，他们平时买彩票、投股票、开车、订外卖都看数据和评分，为什么一说香烟的时候就不看数据，而只看自己的感觉了呢？还是要相信科学看数据。不要以一两个名人的案例来代替，而忽视很多人都躺在病床上，深受病痛的折磨。
另外还有人说我可以吸电子烟，电子烟它不含有焦油，是不是就可以避免香烟带来的危害了？这里我想说的还是，相信科学看数据。研究表明，电子烟它并不能够使戒烟成功率增高，而且它还使复吸率增加。由于电子烟现在在青少年当中，越来越流行，它可以使青少年成为真正的吸烟者的，这种概率增加，而且增加一倍以上。
也许还有人说，我已经抽烟抽了几十年了，我身体受了伤害，是不是可以放弃了？但是我想说的，还是相信科学看数据。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研究，30岁开始戒烟的时候，可以使寿命增加十年；50岁的时候可以增加六年；而到了60岁的时候，都可以增加三年。我们知道当你肺癌的时候，增加半年的生存期，都是非常困难的。所以戒烟是我们保护自己健康最好的方式。
当然生活当中还有很多其他的成瘾疾病，而不光是吸烟成瘾，还有很多其他的成瘾疾病，包括毒品成瘾 、酒精成瘾 、赌博成瘾、网络成瘾，这些成瘾疾病，它们都像一个魔鬼一样，束缚着这些成瘾者的这种人生。但是他们的共同机制，都是这些成瘾性的物质或者行为，侵入了脑内的奖赏系统，以及记忆系统，形成了这种成瘾记忆。
我们的研究团队，也是针对成瘾记忆，开发一系列研究手段。我们其中一个研究发现，我们靶向这种成瘾记忆，可以降低海洛因的心理渴求。当然我们并不是让海洛因成瘾者吸一口海洛因，因为法律上肯定不允许。我们是让他看这种图片和视频，然后唤起他们的记忆，然后再进行干预。当然我们发现这种方法确实有效，也发在了国际顶尖的杂志上。
最后我想说的事是，我们的总体目标就是要通过唤起成瘾记忆来消除成瘾者脑袋的成瘾记忆，然后使他们不受这种成瘾行为的干扰。我也希望大家能和我们一起努力，然后能够共同地去完成一些临床实验，来支持我们这种治疗的方法正确性。
希望我们能够一起努力，去解放更多的成瘾的患者，能使他们从成瘾性物质的束缚当中解脱出来，让他们能够成为真正的，能属于自我 、属于家人、 属于社会，而不是属于成瘾性的物质。
互动答疑：
一、关于戒烟药物
我们在某些领域，例如在烟瘾记忆方面的研究水平，应该是世界顶级的。因为我们这个方法是需要两个配合，第一是先把记忆给它唤醒，然后第二再是给一个药物，计划是相当于两片装一样，第一种先吃了，然后吃完了以后过一段时间，再吃第二种。这样相当于一个套装，所以我们正在用这个设想，做更多的临床实验。但是真正的药物出来，它还需要临床审批这些更多的途径，所以商品化可能真的得等两年。
二、关于青少年网络成瘾
这种着迷或者是一种爱好，并不能说是上瘾。因为成瘾，它是有一个诊断标准的。小孩有了网瘾的这种趋势，就是看待在网上，或者网络游戏当中，时间特别长的话，一定要去专业的机构，然后去给他进行诊断，这样才能够预防他真的到时候难以去戒除。当然我们这种方法，确实也在一些戒除网瘾的机构，然后也在进行实验，然后看看是不是能帮助这些孩子，能够戒除网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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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霍元杰 审核：熊文爽 张广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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