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柏林》Vol.7 志愿社会主义的乌托邦
2014/3/12 9:33:20 近似于透明的深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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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志愿社会主义的乌托邦

     我在东柏林的塔哈拉斯艺术之屋(Kunsthaus Tacheles)的楼梯口上看到一句“Capitalism kills arts(资本主义谋杀了艺术)”,这个戳中了我的萌点,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资本主义这个词在现在的东柏林仿佛“吃饭睡觉打豆豆”里面那只委屈的豆豆一样,成了大家的出气筒。成了失业率高,人心不古,社会保障体系不健全,薪酬不公允等等的理由,来吧,你有什么心情暴躁想找地方发泄的,尽管来谴责本主义吧。反正年轻人总是在抵制现状,总得找个出气筒。搞搞艺术,没事的时候骂几句资本主义,然后找个露天的派对彻夜狂欢,这就是柏林典型的生活。

    

     对政客和经济危机的失望,让一些年轻人重新怀念起共产主义的精神安慰---事实上他们未必真的对东德的共产主义有那么大的感情,更多的是他们对社会主义理想的高度认同。东柏林的Prenzlauer Berg区一直留有无产阶级文化遗风,是Kreuzberg之前的老牌的地下文化中心,加上波西米亚文化的大本营Friedrishein区,柏林有足够的理由成为最后的一个的乌托邦。

    

     1990年柏林墙倒下之后的Prenzlauer Berg(历史资料图片)

     后现代主义之中的“废墟美学主义”说的是“越古老、越破旧的东西也就越美”。这种美学成为东柏林最流行的风格。当柏林墙倒下以后,西柏林的人们踏入千疮百孔的东柏林,立刻被东柏林的废墟之美所惊叹,城市规划专家也主张保留现状,避免现代建筑的俗气侵蚀了建筑本身的沧桑与颓废。

     Prenzlauer Berg有大量艺术家用简陋的方式营造的具有个人风格的工作室和把破旧无人的老房子,监狱,厂房,仓库改造成廉价的咖啡馆,艺术电影院,小酒吧,俱乐部。那些岁月的痕迹是最完美润色---还有什么比“时间的雕刻”更酷的装修呢?

    

    

    

    

    

     那些怀抱着理想主义的年轻人们在栗子大街(Kastaniennallee)和泉水大街(Brunnenstrasse)上发动了公社(Commune,德语Kommune)运动:柏林墙倒塌之后,东柏林大量的废弃的房子只要确定是无人居住的,就可以被后来的闯入者占有。在电影《再见列宁》里有一幕,男主角和他的小女朋友就是这样在一间弃置的公寓里完成他们的初夜的。

    

     这些被年轻人占据的空屋后来发展成各式各样的公社,成为柏林一大传统和文化标志。柏林最早最有名的公社在1967年学生运动浪潮中成立于西伯林的弗雷格斯大街一号:西德知识分子试图建立一种自发的集体生活模式的乌托邦的可能性,从日常生活角度改造资本主义。公社实践了19世纪著名德国社会学家桑巴特的理想——志愿社会主义,这是空想社会主义之后与马恩的科学社会主义平行的另一条道路。出于自发性和公共意识,人们用一种志愿者也是参与者的态度组织成共同扶持,共同坚守的生活方式。这种放弃了享乐主义而回归强调以人为本的集体生活方式,在形态各异的个人主义之上寻找和谐相处的共性,基于公社成员对分享和博爱这种美德的强烈意识。

     公社生活是90年代地下柏林最风行的方式,栗子大街上有著名的有的以同性恋为主题而且房间永远不能上锁的Tuntenhaus;有全体25个成员必须轮流在集体厨房贡献劳动的77号公社;有到处收集超市废弃食物提供给大家免费索取的85号公社;还有以Morgenrot咖啡馆为代表的公社咖啡馆,他们举办一种人民厨房,以极度低廉的价格为社会弱势群体提供晚饭。人与人的关系在这种相处中回到了最亲切最真诚的状态,没有势利的社会身份对比,也没有金钱所能带给人们的优越感。

    

    

     栗子大街,柏林志愿社会主义大本营

    

    

     Tuntenhaus

    

     Cafe Morgenrot (图片来自网络)

    

     栗子大街上的著名公社

     我曾问我波兰的朋友,是如何看待冷战前后的生活的,他说,物质生活是现在的好,可是过去社会主义里人与人的关系再也回不来了,那个时候人们更懂得关怀,而现在人们只想着自己。

    

    

    

     一组历史资料图片,柏林公社生活场景

     公社到今天依然特立独行地存在着,并且影响力辐射出去影响着全欧洲的人们,柏林因此成为欧洲社会主义运动的圣地。人们在集体生活之中理解着人与人的关系,并在此其探索发现着自我并且实践着我。他们貌似反社会倾向的人,但是本质却是一群积极生活着的人们,他们有着独立思考并且为之付诸于行动,他们轻视物质生活,乐于参与社会活动,同情弱势群体,热衷于别人服务。 公社自治靠的不是法治,而一种以人为主的人治精神,遇到大小事物,全体成员参与讨论共同投票,任何意见都是被尊重的,这种志愿社会主义也算是一种形形色色的民主的形式吧。

    

    

     在Google上搜Kommune看到两张图片。这让我想起了我的嬉皮岁月。我的公社生活记忆在捷克,布拉格以及波西米亚的湖边。我会写到捷克的时候重点描述:)

     如果说Prenzlauer Berg是纽约格林威治艺术家村落的柏林版,那么塔哈拉斯艺术之屋曾经是柏林版的纽约雀西酒店的,至少曾经是。

    

     塔哈拉斯艺术之屋,经典的废墟主义美学建筑代表

    

     这是一句振聋发聩的诘问 “How long is NOW?"(现在是多久)活在当下,今朝有酒今朝醉,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年代。

     塔哈拉斯艺术之屋是一座被当作典型的废墟美学主义的建筑,也是一个以艺术家为主体的公社群落,拥有自己的独立出版社,剧院,电影院,画廊,酒吧,咖啡馆。最早的东西德艺术家在无政府主义下的东柏林攻占了战后被轰炸剩下的购物中心,艺术家纷纷来到这里,自己接通水电,建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导游书上经常介绍这里是“市中心最后一块反资本主义的堡垒”。 现在的塔哈拉斯艺术之屋已经过了它风华最茂的时代,显得有一些破落和凋敝,里面黑暗破旧如鬼屋,长年免费向公众开放展示作品。但是建筑物后面的空地很大,适合做一些装置和公共空间艺术。艺术家们在阳光普照的午后在院子里举办各种聚会和派对,让这里最终成为了一个真正随着时间生长起来的公共市民空间。

    

    

    

    

    

     我们踩着一地狼藉的酒瓶在院子里欣赏那些巨型雕塑,一个嬉皮打扮的西班牙女孩正在出售她手工制作的石头挂件,他们相信每一块石头都有对应的一种灵性,能赋予人们不同的魔力。她和她的男朋友选择了这种流浪的生活:睡在大街上,出售手工首饰和尼泊尔的衣服为生,在柏林停留了有一段时间了。她告诉我们地产商人收购了塔哈拉斯,打算把它改造成一个购物中心,公社的艺术家面临被赶出去的局面。于是最近大家都忙着示威抗议,捍卫他们的家园。柏林人也站在他们这一边,因为二十多年来,塔哈拉斯这个公共艺术空间已经成了市民生活的一部分。

    

    

    

     墙上的大字“Time for revalution"

     柏林的公共艺术几乎做到了无处不在,除了政府默许的这种艺术家们天马行空的自由发挥,还有很多官方性质的----比如之前提到的柏林的East side gallery;比如你在菩提树下大街上散步,会偶然发现一个老广场上的地窗,下面是一个装置艺术实现的记忆空间,为纳粹当年焚烧书籍做的一个坟冢;在德意志历史博物馆旁边有一个Neue Wache,把从前普鲁士王储卫队的哨岗改成一个纪念战争与暴政中的牺牲者:在一个巨大的空间里,模仿罗马万神殿那样的一扇天窗里洒下来一束光照在唯一的一尊雕塑上,那是一个母亲怀抱着在战争中死去的孩子,这个典故借喻米开朗基罗在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里的《圣母哀恸(Pieta)》,在欧洲的文化背景里看来让人很是触目心惊。

    

    

     Neue Wache

    

     柏林纪念被纳粹杀害的犹太人的纪念碑

    

    

    

    

     菩提树下大街上纪念被纳粹焚烧的书的坟塚

     还有那些无处不在的涂鸦, 仿佛是色彩浓厚的创可贴那样,覆盖在千疮百孔伤痕累累城市建筑表面上无数弹片痕迹的伤口上。那些寥寥的字句时常令人当头棒喝,你似乎可以看出这个拥有过叔本华、黑格尔等哲学家的城市是如何在一草一木上折射出他们思想的精神烙印的。

    

    

    

    

     中国是一个几乎没有公共艺术的国家。公共艺术指的不是街头的雕塑那么简单,而更多的是一种态度:艺术是属于日常的。它不仅仅是美术馆里的正襟危坐和不识人间烟火,它就是街头层出不起的创造力和幽默感;不是教化市民去刻意欣赏什么是艺术,而是无处不在地融入生活,用这种气氛感染大众“像艺术家一样的生活”。我们的生活是诗意的,而每个人都是自己生活的艺术家。

     上一篇讲到的中国人因为文化意识形态上只重私德,不重公德的传统,导致了公民公共意识的缺失,中国自古是以家为单位的。自古关起门来在深宅大院里的生活,导致了公民对公共生活漠不关心。因为这个原因,公共艺术在中国缓慢,人们不理解也不欣赏。

     我有一次策展一个露天的audiovisual大型投影,几乎就要去附近挨家挨户去解释说明了,最后是主办方和物业公司被我的精神感动了,顶着各种压力实现了它。

    

    

     公共意识是支撑起柏林实现各种志愿社会主义形态的基础。柏林市中心没有机场,却有数不尽的公共绿地---如果我在写Kreuzberg里提到草坪文化,公共绿地是促使人们交流的重要场所,正如柏林市长说的“交流是理解陌生世界的重要前提”。

     龙应台有一篇文章写得真好,叫作《文化,是因为逗留》。文化的狭义定义是指一切跟人文思想有关的深层活动-----她说欧洲的咖啡馆往往成为一个城市的文化舞台是因为因为它是一个社区公共的客厅,是一个荒凉的大城市里最温暖的小据点。欧洲人与人之间愿意花时间交流,为了聊天而聊天,这是一种很重要的生活的艺术和态度,一种文化的沉淀。城市的草坪,海岸线,游行示威的广场等等公共空间让公民生活,流连,生根。这种逗留的文化培养了社区情感和社区共识,而没有社区情感,哪里来的文化认同?“文化来自逗留---“逗”,才有思想的刺激、灵感的挑逗、能量的爆发;“留”,才有沉淀、积累、培养。我们能不能说没有逗留空间,就没有逗留文化,没有逗留文化,就根本没有文化?”

     在柏林的草坪上闲散地和陌生与熟悉的人聊天,启发思想,灵感和想象。龙应台还说了一句“文化的积累,沉淀,宁静观照,哪一样可以在忙碌中产生呢?”而我们缺乏这种社区情感和公共文化,有的是酒吧里的红男绿女的搭讪,社交网络的各种勾搭,要不就是酒席上互相标榜吹捧,社交场合的侃侃而谈说的尽不是说人话....人们之间有语言,却没有交流。

     我常常有一种错觉就是:我在中国说着母语却鲜有有营养的谈话,而在欧洲的时候尽管说着各种不是母语的话,语法错误一堆,词汇量缺乏,却能经常遇到富有启发性的对话。后来发现这并不是错觉,在我们这种缺少逗留文化,社区情感和文化认同的环境里,是很难生长出来欧洲的这种文化气质的,这里人们之间有语言,却缺乏交流。欧洲的咖啡馆文化孕育出了此起彼伏的大师们,而事实上这种咖啡馆文化的本质是社区情感和公共空间的文化:人们高谈阔论,灵魂和思想在剧烈地撞击着彼此,几乎现代所有的思潮都是那些在公共空间的对话里诞生的。缺少了这种交流灵魂的本质,装修再豪华再别出心裁都只是躯壳而已。我怀念这样的日子,可以和陌生人激烈地争论一下午的时政或者某个文学流派的,分别了才想起来忘记问对方的名字,而不是只有目的明确的陌生人忐忑地跑过来说“求勾搭”。即使是在小酒馆里和派对上,欧洲的年轻人也不像亚洲人那样只和熟悉的人坐在一起聊一晚上,他们的目的是“希望能认识一些新鲜有意思的人”。公共生活是他们文化里重要的一个部分,从而去触摸世界探索未知,打开自身的狭隘与偏见的。

     公民们在公共生活里自由地分享:分享爱,分享和平,分享经验和故事,分享音乐,分享创意和想法,并且在分享中找到自我价值和存在感,在分享中理解与被理解,从而被真正联结在了一起。真正的乌托邦不是建立在强权和集体催眠之上的,而是建立在公民良好公共意识和分享主义以及自由平等博爱的精神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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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轶

     摄影师,策展人。从事影像创作(摄影&Video),Audiovisual arts(Visuals & DJ) 以及写作。嬉皮风格的旅行者是她的终身职业:)

     曾游学欧洲多年,毕业于意大利博洛尼亚大学艺术管理专业,曾在奥地利维也纳从事Audiovisual arts.

     热衷于研究社会学人类学心理学以及跨文化跨学科研究,在各种大学里把理工科文科艺术科以及经济管理都学了一遍,是个书呆子气十足的技术宅,立志当一个呆萌的学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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