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亚文化深度系列之《爱恨维也纳》Vol.1
2014/4/16 13:33:24 近似于透明的深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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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是我给维也纳一支朋克乐队拍的MV《Vienna Calling》(维也纳呼唤)的剧照
爱恨维也纳
维也纳是一个让我把爱与恨的交织深深植入骨髓里面的城市。只这一句话就够了,提供给看客多少空间去自行想象。仿佛你可以对着你喜欢的女子夸夸其谈,却唯独在那个你深爱的人面前,只觉心中苦涩,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就像很多年前,年轻的兰波试图向魏尔伦表达他的爱意,但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雨轻轻地在城市上空落着。

我在维也纳楼家下长满了青藤的小院里
维也纳和柏林是日尔曼文化里一阴一阳的完美互补。Vienna以a结尾,阴性;柏林在拉丁语里Berlino里以o结尾,阳性。维也纳精致细腻阴郁压抑,柏林雄伟大气不拘小节。维也纳是欧洲VJ影像文化的首都,而柏林则DJ和电子音乐的天堂。希特勒在维也纳失意在柏林得意,两个首都彼此呼应着帝国的兴衰。通常的理解是,柏林以先锋艺术和亚文化著称,而维也纳则以古典艺术和精英文化闻名。而事实上,那座地下的病态的维也纳因为自身性格的隐忍只是显得没有那么奔放,藏得更深也玩得够狠。
维也纳城市的宣传语,用不同语言印在所有官方地图上的话-----Vienna,Now or Never 就跟那句“有些事情现在不做就永远也不会去做”如出一辙,鲜明刺激。





爱恨交织的一瞥

蓝色多瑙河


如果维也纳没有进入过我的生命而只是游历过的某个城市,那么我就可以像个博学而炫技的作者那样去描述维也纳的街道、历史、建筑、音乐,滔滔不绝地去写那个深藏在“古典音乐之都”背后的亚文化的地下之城。可是现在这些理性的描述都被感性的呜咽所覆盖得严严实实。于是我写的维也纳都是主观色彩丰富的维也纳,你在任何地图上都找不到的维也纳。
旅行和读书一样,除了泛读还有精读。在走马观花浮光掠影之后需要在一个地方住下来,细细咀嚼文化深层的内容,尝试去理解和踏访从前书本上的阅读体验。泛游我有充分的经验,最夸张的一年,365天我去了14个国家60多个城市,平均6天换一个地方。 我搬家到维也纳之前,我在拉丁文化的意大利住了三年。作为日尔曼文化的奥地利正好与之形成截然不同的对照。直到我回国一年半之后慢慢沉淀下来,终于明白我对维也纳的这种深沉的爱根植于我内心深处对于文化本身巨大的共鸣磁场。英文里这个词语叫作Connection,联结,默契或者投缘,言简意赅地了解了一切恩怨。相对于拉丁文化,我对日尔曼文化在欣赏和挑剔之余,内心会有一种呼应,有一种能量的交换,它能刺到我的痛处,搔到我的痒处,这是一场被虐得死去活来的恍然大悟。

Vienna,Now or Never ,我拍的朋友Julia,她有一张极其符合维也纳气质的脸。
拉丁文化的一切都是美好得艳光四射的,意大利人说“Dolce fa Viete”意思是快乐是一种常态,无所事事地开心。整年的好天气让他们没时间苦大仇深,在浓烈的阳光底下发呆,欣赏美食美酒看美女,所以拉丁人的艺术是充分符合酒神精神的享乐主义。而日尔曼地区,北欧斯堪迪纳维亚以及斯拉夫高加索民族地区的天气恶劣,尤其是冬季忧郁症的折磨,人们闭门不出,有大量时间用于阅读、独处以及思考,于是盛产大量悲苦的哲学家思想家,思考着种种虚无和荒诞。昆德拉于是一个耳光拍下来“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可是,教堂里的上帝不总是带着悲悯的似笑非笑的表情么?
可是要说是日尔曼文化和我的共振也说得太泛,确切地说维也纳在这个点把一切好的坏的正的负的综合得恰到好处。维也纳没有德国那种凝滞笨重的钝感,显得轻盈而惆怅,却一样有着那种对于Suffering(痛苦,受虐)和善于思考的执著。内敛、含蓄、深沉、疯狂..这是欧洲传说中和死亡有着一种特殊而莫名的联系的城市;这是东欧和西欧文化交汇结盟以及矛盾对抗的十字路口;这是欧洲古典与现代文明碰撞得最激烈且最刺激的剧场;这里是一战爆发的起点,也养育了二战最残暴也最诗意的侩子手;这是奥地利唯一一个可以被称之为“城市”的地方,集中了全国1/4人口,于是一不留神用力过猛,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神经质----“神经质”这个词语,是维也纳最传神的标签,也被很贴切地被大多数人用在我身上。
有人最先看出端倪,一语戳破:从来不见你对意大利有些许惦念,翻来复去地只在思念维也纳。

维也纳的郊外墓地看到的夕阳
这种爱与恨在记忆里都很结实。大概只有叶芝对茅德·冈的感情可以做一个相近的比喻。他说,“我也竭力以古老的方式爱过你;这看似皆大欢喜,但我们内心疲惫却似那中空一轮。” 这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依然能让我瑟瑟发抖。
那么用力的描述显得又夸张又矫情,让人忍不住问“你都在维也纳都经历了些什么?” 事实上只因为维也纳让人有一种特殊的感应力,让我变得像婴儿一样敏感,而这种敏感是致命的,我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些我轻易地被各种情绪操纵甚至自我失控的体验。在这一点上,我丝毫不怀疑为什么现代精神分析学诞生于此,也丝毫不怀疑为什么这里培养出了弗洛依德这样的大师,也把本是一心从艺的希特勒在这里逼上了绝路。你如果像当个心理医生,满大街都是活生生的案例,连维也纳人也承认他们“Emotionally fucked up”。19世纪和20世纪初的欧洲艺术最辉煌最灿烂的那个点爆炸在维也纳(美国学者休斯克甚至写过一本《世纪末的维也纳》),然而你去看一看,这里盛产的艺术家哲学家音乐家都以神经质暗黑系以及对孤独和死神题材孜孜不倦的固执而著称。这里逼疯了马勒,逼死了席勒,逼着里克尔写出“谁此时孤独,谁就永远孤独”,逼着茨威格写出《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那么扭曲变态的爱情以及《内心的焦灼》那么贴切形容这个城市的书名。在维也纳MOMAK现代美术馆地下一层的20世纪先锋艺术家展里你看到的一片血腥和自残的艺术。维也纳也执着而一厢情愿地逼疯了在巴伐利亚森林里长大原本人格健全而快乐的茜茜公主....你很难在这个城市里找出一个正常的人,你在大街上看见被孤独逼疯的人在自言自语,你顿时觉得你身处一个伟大的疯人院。这是一个作为游客你会觉得美好得不象话的地方,而你真正住在这里,会被这样蚀骨的从内部森森渗透出来的阴郁所侵袭,一切努力都是徒劳,节节退败,溃不成军。
然而天才和疯子从来都是一个界限暧昧的概念,我不得不承认维也纳所赋予人这种致命的敏感前所未有地激发出了我对生命的敏感,这种压抑逼迫着人思考。仅仅从日常生活的瑕疵里,我自发地深入研究了人类学心理学精神病理学哲学社会学,包括创造出几套可以完美解释人类社会行为学的理论模型。并且成功地转型为一个以观念创作为主的艺术民工,以至于当时我固执地认为“一个艺术家首先得是个社会学家和哲学家”,以至于现在被很多人诟病我是一个想太多把脑子想坏了的家伙。
Damage,维也纳的确在某种程度上摧毁了我,却又令我凤凰涅磐浴火重生,变得更加有资格去谈论如何成为一个人格健全的人。这就跟一个好的心理医生必然是被治愈的一个精神病人一个道理。就像和弗洛伊德决裂的荣格以及他的病人兼学生萨宾娜·斯皮勒林那样,她在治愈之后成为俄罗斯精神分析学的奠基者。后来这段故事被拍成电影,名字叫作《危险方法》(A Dangerous Method )。事实上,在维也纳的生活经历也成为我在淬练自我的道路的一个危险方法。
事实上,每个人和不同城市的相处方式都是不一样的。我和维也纳的关系有点像阿布拉莫维奇曾经的那个行为作品《空间中的关系》Relation in space。我莽撞地冲上去,然后激烈地碰撞,有的时候倒地,有时候被弹开。而我和柏林和故乡杭州的关系就要温和得多。

我在家后面小树林拍的房东Eva Maria
这个城市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人孜孜不倦流连痛苦所带来的美感,并且令人对伤口反复欣赏以及上瘾。我有个被维也纳彻底逼疯得不像话的朋友写过一首歌,本来想让我把它可视化。“Is this a valley of the heart breakers,You know that I’m not the only one . But will my hopes be broken. When the fervent sun fades in The last darkness of the night. I know you won’t love me tomorrow. But tonight.”(这是个盛满了破碎之心的山谷,你知道我不是唯一的那个。但当热烈的太阳在夜晚最后一丝黑暗中褪去,我的希望会粉碎。我知道你明天不会再爱我。但是,将在此夜。)事实上,维也纳这座城市就是歌词最生动的Visualization。

在同一片树林拍的朋友Patricia
事实上,是维也纳选择了我,而不是我选择了维也纳。
从前有个恋人,当旁人问“你们是怎么遇到?”的时候,他想了很久终于只说了一个词“Destiny (命运)”,仿佛只有这个词语才能解释我们命中注定的种种起承转合。于是在我试图解释我是怎么来到维也纳的时候,恕我词穷,我也只能重演这个桥段,轻轻地说一句:Destiny。只有命运这种神奇的东西,把我推向了维也纳。它从未严肃地出现在我计划之列,却像一个被烧得通红的烙铁一样,猝不及防地猛烈戳上我还没有准备好的皮肤,就像一道永远不能洗不去的刺青。
这种感情和柏林不一样。 柏林是我的soulmate(灵魂伴侣),那里有我来不及割舍的乡愁,我的Fernweh。我可以大胆张扬地表达我的赞美和露骨的爱意,写下洋洋洒洒的万字情书。可是维也纳不能,她是我内心深处小心守护的秘密和隐私, 我对她的爱就像我对她的恨一样黏稠厚重。我无法去定义这种感情,无法去描述,因为她就是我的一段生命。

钉在墙壁上的关于维也纳色彩鲜明的爱恨
我在意大利读书时候去的第一个国家就是奥地利。由于意大利冗长的官僚制度,我的居留迟迟没有办下来,所以理论上我在欧盟其他地方属于“非法”的。当时我躲在意大利朋友的车里“偷渡”去的维也纳,住了一个星期。和所有来到这里短暂观光的游客一样----也许你不喜欢巴黎,可是没有人会不爱维也纳。在那个春天里,我和维也纳一见钟情。在我造访过的任何一座城市里,我都没有如此大胆地假设,可是当我走在维也纳大街上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一个想法自己钻到我的脑海里“如果我生活在这里,会是怎样?”然而当时这个想法稍纵即逝,后来也逐渐被遗忘了。有的时候命运很诡异,比如说十年之后我从前的朋友告诉我,我在高中毕业纪念册上写的理想是“去意大利学电影”,那个时候我真的就在意大利读着电影的研究生,而我发誓这其中汩汩的时光中我早就忘记我曾说过这样的话。

第一次在维也纳
离开维也纳的时候,我唯一买下的纪念品是一张克里姆特的画《吻》。从前之后无论搬了几次家,它一直贴在我的床头上。那个说Destiny的恋人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吃了一惊“我遇到你之前也买了这张贴在我的床头。”
我一直怀疑是这张几乎成为了维也纳城市象征的国宝级画家的代表作一路指引我最终去了这个城市。于是在我回国临上飞机前的几个小时,我跑去为克里姆特和席勒专设的美术馆Leopold的艺术品商店买了巨幅的《吻》,至今仍然贴在我的床前,祈祷着当有一天我准备好了的时候,这张画能再次召唤我回到维也纳。
我还跑去市中心的旅游办公室拿了德语和中文版本的城市地图。把它贴在我房间的墙壁上,就假装我可以临时研究一下路线,然后推开门依然是我住过的Landstra?e大街。

我房间里的《吻》和维也纳城市地图
在搬去维也纳之前的那个夏天,全家来欧洲看我,我也带他们去了维也纳。在美景宫的花园里看见跑步的人们的那一刹那,我又有一种对命运的伏笔的感知----我当时在想,如果我住在维也纳,那也经常来这里晨跑了,这该有多么幸福---后来,我果真住过美景宫附近。可是从来没有来晨跑过一次。

那个夏天在维也纳美泉宫里拍的雨后玫瑰
我读书的时候一直抱着将来搬去柏林实习的心。有一次要写一份关于“不同国家政府对于艺术产业的支持政策”的报告,我理所当然地选择写柏林,打算把这个和我的实习目的地挂钩,顺便做一番考察。写到一半,我的搭档说“这科的教授对柏林实在太熟悉,很难拿到好分数,我们还是换一个城市吧”,于是她就自作主张地选了奥地利。后来维也纳一语成谶地成了我实习的目的地,并且这份报告也顺理成章地成了我毕业论文的一部分。而柏林,在我投递了无数封简历,即使获得了这个“对柏林很熟悉”的教授的推荐信,还是没有得到一个offer。
后来我在一个有着“极度戏剧性巧合”的机缘之下(说来话长,此处不表),找到了维也纳实习的契机,而且这份工作把我极其不搭的学霸史上学过的理工科文科艺术和经管都神奇地串联起来----我本来以为跨学科跨得太诡异,此时却发现从来就不曾走过弯路。
而最重要促成我去维也纳的动机是,那个人那个时候告诉我,他在维也纳找到一份工作。在当时所有命运的信号都指向那个城市的时候,我就迎着命运欢天喜地地奔向了维也纳。最终他没有去成维也纳,于是受宿命论影响很严重的我觉得,也许一切只是为了让我来到这座城市。他最终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我在维也纳家附近的城市公园里维也纳地标的“金色斯特劳斯像”前,穿成哈里波特:)
于是我孤身一人独自搬家去了维也纳。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语言,陌生的工作,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一切清零,重新开始。当时我写“我不知道我的人生还经得起几次像这样的重头开始的折腾。甚至在火车开动前的24小时,我都没有找到落脚的住处,正在焦头烂额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收到一封电子邮件 “你好,Vanessa,我是一位艺术家哲学家心理治疗师(我当时被这个头衔吓坏了)我住在市中心一间拥有前后两个院子的美丽的大房子里,我非常乐意把其中一个房间租给你...”,最神奇的是,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从哪里知道我的电子邮件的。

临行前的某个夜晚我和好朋友去市中心的小酒馆,看到有一种Short叫作“维也纳”,我一喝被呛得不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诡异味道的烈酒。朋友笑“也许暗示着你在维也纳会有奇遇”
我那个时候写“一切都很幸运很完美,一到维也纳我感觉周围的气氛都变了,奇遇从出发前找到房子就已经开始了。”

我在维也纳的房间。

夏天我窗台上的樱桃。时光最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家附近的城市公园。阳光好的时候,我就带上本书,在草地上晒太阳睡个午觉。

事实上这才是我在维也纳真正的第一个住所,我后来特别去找到了第一次来维也纳住了一个星期的房子。
后来,我在维也纳一住就是两年。跌宕起伏的人生,彪悍且不需要解释,再多的狗血淋漓也有流完的一天,我一直觉得我和维也纳是一段孽缘。 从某种意义上,我的个人意识是在维也纳觉醒的,价值观和世界观是在维也纳完善的。后来我决定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我在朋友的帮助下拍下了我们维也纳到过的几乎所有地方,715个分镜头,用来完成我对这个城市告别仪式,我克服懒惰剪了一部《维城物语》的私人短片,从不示人。我选的第一首曲子的配乐是Tom Waits的I hope I don’t fall in love with you.....Coz falling in love just make me blue。Blue,我的名字叫蓝。我想,维也纳是这样的城市,即使过了20年,离别前看见的一棵树一家咖啡馆的位置都是不会变的吧,可是人来人往,早就轮流了一波又一波的故事了。

离开维也纳前的最后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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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媒体组织‘文艺连萌’覆盖千万文艺生活实践者。‘近似于透明的深蓝’为文艺连萌成员。
郑轶
摄影师,策展人。从事影像创作(摄影&Video),Audiovisual arts(Visuals & DJ) 以及写作。嬉皮风格的旅行者是她的终身职业:)
曾游学欧洲多年,毕业于意大利博洛尼亚大学艺术管理专业,曾在奥地利维也纳从事Audiovisual arts.
热衷于研究社会学人类学心理学以及跨文化跨学科研究,在各种大学里把理工科文科艺术科以及经济管理都学了一遍,是个书呆子气十足的技术宅,立志当一个呆萌的学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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