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知的游历】搭车走丝路
2014/10/16 15:23:07 近似于透明的深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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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去年(2013年)夏天我走的一趟丝绸之路之旅。历时60天,搭车行程11407公里。文章是当时被私交甚好的杂志编辑逼出来发的稿。所以这篇只有丝路部分,之后的新藏川藏部分只有等我不太懒的时候继续了:)其实我每年都会在夏天走一条艰苦的路,这个习惯坚持十年不变。目的事实上是为了磨练自己的意志,回国之后有了另外一层理由:躲避炎热无比的杭州的夏天---你也可以说我是一个“气候难民”。
我不喜欢说“穷游”这个词语,穷游不是自助游的代名词和狂妄追求冒险。所以我也不愿意回答我用了多少钱的问题。我没有刻意为了某种偏执去省过钱,尤其是和生命安全抵触的时候,我甚至没有记帐的习惯。作为一个旅行者你需要做好风险管理,其次是保持为人尊严,绝对不占别人的小便宜。再者,真正理解了旅行者的价值观,你会明白走艰苦的路本身就代表着把你对物质享受的需求降到最低,克服一切突如其来的状况并且尝试去解决。你所得的是你的所见所闻和亲身验证你从书本上所得的间接阅读经验,而不是沾沾自喜地告诉别人你只花了多少钱或者幼稚地以为这些真的和梦想泪流满面有什么直接关系。我以为,克服无知狭隘的唯一途径就是通过阅读和行走去体验这个世界有多大,从而定位你在其中的位置。
我承认我很怕自己变成那些给年轻人误导的言论之一,所以用词谨慎。你有梦想有青春要做任何事情都要自食其力,自己为自己的旅行买单,自己为自己的行为负责:)Take responsibility about what you said and take consequence about what you did.No explain,No complain.
【无知的游历】搭车走丝路
还有几个月就要三十岁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惶恐和不安。忙碌和逼仄让我窒息,尽管我一直催眠自己,却也不得不和广义定义里“青春”的尾巴狭路相逢。据说我这种人拉丁语里有个词汇叫做“Puer Aeternus” 意思是“恋青春狂”,危险地说就是一个巨婴,如同彼得潘一样固执于对成人世界的抵触。年龄的增长并没有带来对身份认同的水到渠成般的坦然,而总是希望自欺欺人地找到一个永恒安放青春的借口。
Green Day 唱着 Innocence can never last 的时候,我感到了一种迫不及待的欲望,就是用什么东西可以去堵住心里漏掉的那个洞---譬如说,一场声势浩大的远行,轰轰烈烈地给我那曾经跌宕起伏的青春做一个体面的谢幕。我真的怕,纯真啊,年轻啊,这些美好的字眼会忽然之间因为再也找不到搪塞的理由而变得像一扇失去了把手的门那样,拉都拉都不回来。
那时候我刚回国半年,最初的兴奋期过去之后,种种因为价值观和生活方式的矛盾终于排山倒海地爆发出来。我在欧洲度过了一个人价值观世界观以及人生观形成最重要的那几年,回国显得像个局促的陌生人,手足无措而且茫然,尽管我的文化身份是根深蒂固的中国人,以及哲学体系始终是道家和禅宗的思想,可是我发觉我是一个永远的“in-betweener"。而且中国在这几年里变化得实在太快了,让我觉得陌生和不理解,缺乏诚信以及道德底线的社会让我屡屡受挫以及失望。我对一切产生了怀疑,甚至怀疑我回国的选择。我几乎是天真的想去论证‘信任’是否还真的存在。又或者是一种,尝试去理解当下中国的方式。
也许这听起来在当下的中国很荒诞而且天真:在一个充满噪音和怀疑道德的价值的社会中,在一个盲目拜金而践踏良心的环境里,在一个人们会猥琐龌龊轻易怀疑动机的世界里,我依然顽固地坚信那些真挚而美好的东西,坚持光明磊落善良坦荡,踏踏实实地做好自己。至于人们说我行事怪诞不羁,可是礼法岂是为我辈而设的混蛋东西?
那个时候Flo来中国刚半年,在中国最西化的城市之一生活着,他发觉他什么也看不到。于是我慷慨激昂地对他说 “走吧,我带你用零距离的方式,看看真正的、当下的中国是什么样子的”。
这种零距离以及我验证的方式是搭车,看一个真实的正在呼吸的中国。我们要走的是丝绸之路,那片神秘的中亚腹地,传说中在古代狂风沙里连接起欧亚古文明的路。

一辈子的好兄弟、我遇到过的最佳旅伴、学哲学研究存在主义的Flo,这是今年夏天在柏林拍的。我们去年7月31日在乌鲁木齐被迫分开,今年7月31日整整一年之后在柏林重逢。
去年他狼狈回杭州时候签证出问题、行李也不知道被室友丢在哪里、手机也丢了。我告诉他,下了飞机直接去敲我家门,我父母会尽力帮你。而今年我要去柏林,他说“不能找任何借口,你必须住我家”

去年出发前的我:)
Flo从柏林来,我告诉他中国有一部纪录片启蒙了这里的搭车运动叫做《搭车去柏林》,也许我们可以一路搭下去,你就可以搭车回柏林了。事实上要不是最后Flo因为签证的问题从乌鲁木齐回了杭州,也许我们真的可以一路那么走下去。
结果我一个人坚持默默地走了下去,行程60天,18540公里,其中搭车部分是11407公里。总共搭车92辆和一匹马,包括了你所能想象到的所有车:重卡,皮卡,SUV ,轿车,马车,摩托车,三轮车,商务车...我先去银川然后折去西安和Flo汇合,我们一起到兰州,折向甘南,进入青海,看过油菜花盛放的青海湖,经过格尔木到了敦煌,然后一路经过哈密,吐鲁番到了乌鲁木齐,去了北疆喀纳斯。然后我一个人去了伊犁,走独库公路去了南疆,从喀什一直向西走到塔什库而干,向东走到和田,最终从叶城走新藏公路经过阿里到了拉萨,再由川藏公路走到成都,然后从重庆飞回杭州。

红色的点是省会城市。其中上海--银川,以及重庆--杭州是飞行路线。
从少年时代迷恋杰克凯鲁亚克开始,我就热爱上了搭车这项运动,从8年前走滇藏线一路进藏的时候,我还是个轻狂的没皮没脸的孩子,一路逃票搭车蹭饭。那个时候在国内搭车还不是特别被理解,颇有些波折,有的时候需要付钱。一路睡过拖拉机,搭过运藏獒的车,抗过大箱...而事实上我热爱搭车的原因是,这种方式你可以接触到一个真实的世界。如果你坐着旅游车火车大巴到一个地方,住在酒店客栈里,去那些旅游景点,自以为你去过那些地方,接触到的只是游客的世界, 事实上你什么也不能看见。搭车是一个人与人之间信任的游戏,尤其是没有涉及到利益金钱的关系的时候。你可以遇到形形色色的人,社会各种阶级的人,你在城市里很难遇到的人。和他们聊天,听他们说他们世界里的故事,了解不一样的人生和生活状态,收集不一样的人间百态。这才是我最感兴趣的,往往超越了看到的风景的意义。
1西安--兰州

我的首站--银川
我们从古城长安开始我们的旅程。西安作为古代丝绸之路的起点,当年张骞出这里出发,班超从这里出发,玄奘也从这里出发。于是我们也理所当然地选择从这里出发。于是从长安开始,踏上孤独的丝路。
很多年前梁静茹有一首歌叫做《丝路》,歌里面唱“如果流浪是你的天赋,那么你一定是我最美的追逐”,于是流浪在生命水滴石穿地速度里成了我骄傲的天赋,然而丝路就自然变成了我一生最美丽的追逐。从二十几年前无意中看到楼兰的故事开始,丝路就成了我浩日持久的一场心结。
各种游牧的迁徙流动,苦难的民族流离失所。昨天的绿洲古国转眼消失在了地平线上。出征的战士去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良人怎么等都不归来。漫天的飞雪覆盖了沙场的战甲。慷慨激昂的歌声被黄沙所吞噬。马夫僧侣不停的迷路,胡旋舞,苏幕遮,唱到阳关都开始风化凋零。丝路传播着伟大哲学家释迦牟尼的精辟理想,然而佛教并不像耶稣基督那样大家欢天喜地的一起去了天堂,而是让人离于爱恨遁入虚无,本身,也许就是一种悲观主义。其实我一直在想鸠摩罗什随着前秦的军队走入凉州时候的莫名悲凉,那时候玉门关外飘着大雪,他的脸上悲喜莫辩,从关外古代罗布泊的荒原到敦煌,他这一步走出去,就把佛的智慧带入了中原.克孜尔石窟犍陀罗艺术里渗透着古希腊轮廓的脸变成了莫高窟里线条柔和的飞天,从此儒家声嘶力竭呐喊着的积极进取,连同道家心如止水天人合一的清静无为都抵御不了佛家不动声色的悲悯。我尝试在想那些足够智慧写下那些只言片语却能振聋发聩的高僧们,需要经历多少辗的转世情冷暖和多么深刻的爱恨侵蚀几番痛彻肺腑之后才能真正抛下一切超然于世外----我是不相信不入世就出世的妄言的,佛教到了中原之后发展成提倡顿悟的禅宗,顿悟,或者也就是在一念之间。
在长安盘桓数日,这个曾经是我文化血统上最执迷的城市几乎被雾霾所毁掉,不过那种粗糙温暖的属于长安城的感觉,让我一点一点修补起来遗失的记忆,长安的烟火气触动着某个内心柔软的角落。我们在城墙上骑车,去大雁塔怀古,去陕西博物馆朝圣,在深夜的大街上暴走七八公里聊天玩笑,在回民街肆无忌惮的饕餮。最后某一天在大明宫的废墟上,听到老人们吹起笛子,用一种华丽而哀婉的音色不动声色地在断壁残垣上渲染一种在我听起来是悲凉的东西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般后知后觉,该上路了。
从东土大唐而来所开始的旅途并没有想象中的曲折,也许是因为Flo是个外国人的关系,出于人们猎奇心的关系,我们几乎是没有任何困难地在第一天就到了兰州。第一辆是一群高考结束的孩子忽然之间在高速口上看见一个高举“兰州”牌子的近似于2米的金发碧眼的德国帅哥,几乎是集体央求着接机的司机把我们带到了距离宝鸡不远的一个加油站。五分钟之后,一对从成都赶着去兰州举行的婚礼的摄影师夫妇带上了我们。我们在后座上弹起了随身携带的乌克丽丽。在西北干燥而明亮的夏天的光线穿刺里,我们大声放着“德国战车”的音乐,一路狂奔向北,美好得如同一部公路电影。Flo说,中国人谈起德国,不是汽车就谈德国战车---我打赌,他们在德国都没有像在中国那么人尽皆知。



我是一个有特殊“兰州情结”的人,甚至对“兰州”的烟也有一种情结,直到这些年董小姐开始流行起来。而小引有一首把兰州写得很淋漓的诗“西北偏北,把兰州喝醉...谁的孤独像一把刀,杀了黄河的水。”我和Flo说,兰州并不盛产酒,却盛产酒鬼,又因为翻译不好“陌生的人,请你给我一支兰州”的真正意境,于是对他说,这是与旅行者和过客分享的烟。“旅行者”和“酒鬼”无疑对从全民嗜酒的德国人Flo来说很有吸引力,于是他也就瞬间对这个城市产生了莫大的好感。我们在兰州打车的时候,司机居然开口就是德语让Flo深深震撼到了,他曾经受过两年德语的专业训练在国企从事对外进出口,最后因为体制改革下岗,改行做出租车司机。这又一个在中国大时代背景下梦想夭折的故事。看似平凡的人背后都是故事。
兰州很好,酒够烈,黄河够黄,牛肉面够香。我出发前告诉Flo,别指望跟我一路旅行有好日子过,结果我发现他比我更能吃苦,每顿饭一碗牛肉面就可以吃的兴高采烈。有的时候我不忍心说“我们多花点钱加几片肉吧?”他说没事没事,往碗里舀了一大勺辣酱,然后抓一把香菜---于是我彻底服了,这孩子比我的胃更中国啊。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花儿青旅因为Flo是外国人不能接待晚上赶走了他一次,早上Flo去玩的时候又被赶走了一次----因为他大清早在沙发上弹吉他,扰民...
2青海湖--格尔木

为了满足Flo从未去过藏区的小小心愿,加上我从前走过河西走廊,我们临时改道走甘南(我们每天晚上才决定第二天去哪儿),那也是丝路文明“青海之路”上惊心动魄的一笔。
某种程度上,我是个话痨,我每次都能把各种人聊得晕头转向。于是这个带我们去临夏的司机因为和我聊天得太专心,两次在高速上错过了该转弯的路口。两次...于是每次我们不得不再开12公里下高速,掉头,如此反复。还有一次在夏河遇到的藏族司机,被我一个奇葩的问题“你都给你们家几百只羊取了名字没有?”吓得刹那之间忘记了开车,转头呆呆地看着我,那是在曲折的盘山公路上,结果一车人都不遗余力地对我发出了各种指责。原本我异想天开地打算和Flo买两匹马走丝路--这个念头也终于被这个司机打击了,我甚至马的价格都问好了啊!

甘南的拉卜愣寺没有震撼我们的心灵,倒是遇到了一群神经质的小伙伴,一起用我的俄罗斯军用水壶一人一口像江湖儿女那样传着喝青稞酒,顿时豪情干云。大家一起去了八角城,在空旷的千年古城里,我提议大家一起来玩真人CS的游戏,反正此地各种掩体,于是我又一次遭到了大家的各种鄙视“这个快三十岁的女人,是怎样的一个奇葩啊”。Flo会在夏河没事乱转悠,“观棋不语真君子”(因为他看不懂也没话说)研究藏民下棋,而我就在四处打听马的价格,要不然就满城追逐一只脸上会时不时露出诡异笑容的放生羊。不过心满意足的是,我们得到了一群依然保持联系的好朋友和活佛郑重其事给我们取的藏族名字。Flo的叫做扎西杰布,我的叫做拉姆卓玛。从此这变成了一个乐此不疲的游戏,我们搭车的时候每遇到不同民族的司机,就请他们“赐予”我们本民族的名字。于是我在新疆维族叫作“阿依努儿”,在伊犁哈萨克地区叫作 “舒赫拉”,还有蒙古名字“萨仁孜孜克”....

夏河缘--我在夏河遇到的这一群不羁世俗小伙伴们:)高个子的是Flo,披着蓝色披肩的是我。至今我们仍然保持着很好的联络,前几天某位同学生日,大家还各自录了视频一起把酒遥祝。

从甘南经过西宁到了青海湖。我特意让Flo在路边用我已经写好的牌子假装写路名,果然大家觉得这个老外写的一手好中文,于是大家徘徊着不肯走,最终我不得不解释“诸位英雄,你们围着我们,我们是拦不到车的....” 一辆卡车把我们带到了倒淌河,我和Flo第一次坐在卡车那彪悍宽敞的车厢里,忽然觉得自己成了西部片里的牛仔。当青海湖美得振聋发聩的那一抹蓝和颜色明亮得顿时让人睁不开眼睛的大片油菜花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我们激动得简直要啜泣哽咽了。高原茂盛的阳光是一场洗礼,我们不觉得它净化了我们的内心,却大煞风景地开始用放大镜利用阳光点烟,果然阳光点着烟味道不一样。在这条全世界顶尖的自行车赛道上塞上耳机听电子乐环湖骑车,干脆把双手放开,仿佛飞起来了一样。晚上看得见银河的灿烂星空,清晨那美得惊心动魄的日出,傍晚那能让人停止心跳的日落,还有相逢意气千杯醉的各色江湖儿女...所以我更加不能理解为什么人们要画地为牢把自己禁锢在城市之间了,那么广阔的天地,那么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于是,在青海湖边我教会了Flo字正腔圆地唱“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在路上的生活里我们变得越来越不重视形象,常常就是,一个大清晨,有个姑娘坐在三叉路口的一堆行李前,蓬头垢面的研究Ipad上的地图,和身边那原本帅得让路人侧目如今灰头土脸不顾形象仰天伸懒腰的德国帅哥商量,我们今天去哪?他们旁边可能还有一袋包子,一把小乌克丽丽----因为这个花容失色的德国男生会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我们没有钱,可是我们可以给你提供音乐和欢笑....”


在青海湖边藏族姑娘让我穿她们的衣服。
在青海湖边拦到的这辆重卡是负责拉货去拉萨的。司机看了一眼我们的琴说,你们也喜欢音乐么?这个年轻的司机从前学电吉他,北漂在三里屯组各种地下乐队,后来觉得自己那么混下去靠着梦想给不了家人交代,理想和现实的差距让他跑到青藏线上来拉货,他说他从未放弃过梦想,等赚够了钱,再回去做自己的音乐。他的故事彻底颠覆了我对货车司机的印象,那些平凡的人质朴故事要比网络上杜撰的爱恨情仇更打动人心。他很慷慨地说“走!我们开到山顶坐下来弹琴唱歌!”一路上,我拿出我的随身小音箱,放着司机最喜欢的许巍。我们坐在卡车高高的驾驶室,有一种俯视苍生的豪气干云,然后大声歌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

左边就是这个热爱音乐的司机

这一日到了格尔木。格尔木作为青藏线第一站管理严格,于是我们被包括青旅在内的所有大大小小的旅馆拒绝了,除非只有天价的涉外酒店。于是我想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主意。我说,来,跟我去夜市找人聊天,我们去和本地人交朋友,没准今儿有沙发睡了。结果是,我们真的在吃饭呃时候和邻座的一对年轻的小夫妇相谈甚欢,他们主动提出可以帮助我们,带我们去他们同事空出来的宿舍过一夜,还请我们吃烧烤喝酒。我们一起离开的时候全餐厅都在看我们,心想这两拨人刚才还是陌生人怎么就一起回家了呢?在路上最美好的就是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和那些美好的事物,让人更加坚定地相信世间的温暖和真诚信任。
3敦煌--吐鲁番

搭车去敦煌的一路我们莫名其妙因为策略性失误就站在了高速公路正中,而且风大得能把写着路牌的纸紧贴在胸口上,危险系数极高。几经曲折我们终于到达了敦煌。在高速上我们曾经遇到一个独自拦车的姑娘,我立马警惕地劝说她 “走远点”,却也在拦下的第一辆的时候把她塞了进去先走。结果敦煌城市那么大,我们还是在一个概率几乎为零的地方又重逢了。于是我们就收留了她,带她一起去找青旅住下,在青旅里我又靠着我戏称是人格魅力归顺了一枚警察迫使他改变了行程,于是四个嘻嘻哈哈地每天厮混在了一起。采野果子吃,生篝火烤西瓜围炉夜话,凌晨四点跑到戈壁滩上看玉门关上刻骨铭心的日出,一本正经地在遗迹废墟上扮演各种角色的穿越游戏,在阳关遇到风沙漫天的沙尘暴,依然邪混打哈地每天痛快地笑到肚子痛。痛快地笑,痛快地喝酒,这才是我想要的人生。就仿佛那一日我们坐在鸣沙山看静静地看日落,一个背着帐篷的男孩经过,我就说 “何必要赶路呢,坐下来喝酒吧”,于是他就坐在我们身边,从包里掏出啤酒分发给大家,也默默接过我酒壶里烈酒喝了起来。不问来处,不问去处,只是在相聚的时候,大家义气相投,不辜负这良辰美景罢了。


我们看着日落,天净沙,血红似的染在远处的山丘连绵千里之上,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丝路让我着迷至此。大抵上,源自于我对于那种横亘在丝路上的叫作"悲壮"的情绪的迷恋.悲是一种宽泛的概念,但凡是悲剧,譬如苦情,悲伤,痛苦...皆从私人体验切入.然而悲壮例外,悲而壮烈.悲而不伤,是一种大气磅礴的漫延.仿佛是男儿气概,慷慨豪迈,一旦装饰上眼泪,那便不堪的很,落入小女儿的俗套.而是平静从容而又仿佛有什么哽咽在喉.表面上毫发未伤,然而所伤之处皆是内伤.套用吕克贝松电影形容大海之蓝的台词,当你深入漫漫黄沙之中,那所见到的,就不再是黄色,因为黄色已经成了记忆。





昔我往矣,杨柳青青,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玉门关外,两千年屹立不倒的汉长城,疏勒河外就是匈奴的草原。看不见飞将军霍去病和破奴将军。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而阳关的漫天风沙,真如阳关雪一样绵密。狂风沙是我的淡薄衣服,吹过了亚细亚的薄雾。我在阳关博物馆特的做了一张仿古的通关文牒,就此西出阳关而去。


敦煌拦车去哈密的那一段,我们站在瓜田边上拦车等了三四个小时,直到Flo喊饿。于是我说,你就去田里找瓜农要一个当午饭吧。我们就地用瑞士军刀杀了哈密瓜吃将起来,从此彻底贯彻“公路是我家”。Flo又出叟主意说,既然我们去的是哈密,不如我直接在路边端着块瓜不就成了?我说,你昨天偷采李子,今天又去摘瓜,我得教你个成语,叫作“瓜田李下”。
从柳园艰难地爬上去新疆的高速,沿着高速一边走一边高危险度地搭车。马上就有司机停下,他说“这是我第一次带人,今天看见了两次搭车客,心里就在想,下一个遇到的人我一定得带上,不然良心不安”。他憋了一肚子往事,只想找个树洞,一个不相干的人倾诉,于是我坐在副座上听了几个小时的隐私和各种对人生不公的抱怨。下车的时候他拒绝合影,拒绝透露姓名,他只是需要一个倾听的陌生人。

过了星星崖就到了新疆,天空一下子澄澈高原起来,荒漠戈壁滩竟然出现了彩虹。新疆日落得晚,于是我打算再努力一下争取能走到吐鲁番,结果那一天我们创下了日行1000公里的记录。搭我们去吐鲁番的是一位维族大叔开的没有牌照的车,在我们犹豫要不要上的时候,他拍出了一张临时牌照。他四处游历,见多识广,交谈之下解答了我不少对维族人的误解和道听途说。也许是这样,一个地方一个民族是不是流言蜚语传闻的那样,不亲自去那里,人们没有发言权,当你真正到了那里,发现他们一样,只要用灿烂的微笑就可以消除隔阂,所以微笑,永远是最好的武器,在哪里都一样。
我们经过火焰山的时候,正值夕阳日落,仿佛全世界都是金色的,太阳像是爆炸的原子弹,一切都在燃烧。我们结结实实地被震得哑口无言。

当我们到了吐鲁番的时候,立刻被食物的香味所吸引,还来不及寻找住的地方,就坐在夜市上大块朵颐起来。于是和一对当地的回族情侣几乎立刻聊起天来,于是接下来各种顺理成章地他们带我们找到了住处,晚上带我们去夜生活---Flo在吐鲁番唱了人生之中的第一次KTV(我检讨Flo在杭州时候天天跟着我瞎混,我居然没带他去过那么有中国特色的地方)。第二天又开车带我们去交河古城博物馆和坎儿井,就此一见如故各种盛情款待。昨天你还在犹豫明天去哪儿,结果第二天一到就交到了本地的好朋友,不得不感叹人生机遇之神奇。正如同傍晚的时候本想溜达去郊外看日落,无意之中走到葡萄沟,在一顿仰着脖子猛吃之后,意外收了一个12岁的回族的干弟弟---他一看我就说我不像汉人,拿了妈妈的头巾给我戴上。我们三个人手拉手四处乱逛,因为是这孩子的朋友,我们到处免门票,甚至关了门的王洛宾博物馆的管理员都给我们重新打开。他们一家也是各种盛情款待,塞给我们一大堆葡萄。Flo则和他在灯下一起吹口琴一起交换语言学习...临走前他们一家又相送了很远。

李文秀在高昌故城骑着白马走向江南,而我们则搭乘了维族人的三轮摩托卡,躺在铺满树叶的车斗里穿行在一片古代坟地和葡萄田里,这让我们觉得如果这是一部公路电影,那么镜头一定十分到位,连镜头前的灰尘都扑扑地那么有颠沛流离的质感。中途车主停下来随手摘葡萄给我们吃,他那个六岁的小娃娃喊叫了起来“我们不可以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高昌故城
我们常常入乡随俗地坐在路边维族人的地毯上和他们各种语言不通的相谈甚欢,岁月静好,一点都没有风暴过后的那种紧张的气氛。而Flo发现,到了这个地方,他的汉语口音居然显得并不是那么蹩脚了,喜不自胜。有个维族老伯问Flo说学什么的,但是他们又无法理解“哲学”是个什么的东西,我就说“就是学习智慧” “智慧?什么意思嘛?” 忽然我灵机一动“就是他将来想当个阿凡提!”这下他们懂了,笑呵呵成了一片。
4乌鲁木齐--喀纳斯

在新疆拦车,我们常常请了路人帮我们写了维语的牌子,也是一种主动表示友好的方式。从吐鲁番到乌鲁木齐,我们搭了一位曾经在盐湖工作很多的科学家伯伯,他不但主动停下来让我们拍连绵几公里风车的壮观场景,更是请我们在盐湖吃了顿大餐,拜访了当地的机构。搭车的时候遇到思想开明眼界高远人是一件乐事,因为他们能够理解并且欣赏这种把读万卷书付诸于行万里路的行为,往往能够一见如故。你在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其实都从不同的角度为你的世界打开一扇窗户,看到窗外不一样的世界的切面,于是你的世界也随着大量阳光和风景的维度变得通透清澈和明亮了起来。

在乌鲁木齐的朋友彻底把我们培养成了吃货,且不说那些西域美食,但是各种水果就让在往后的岁月里对他们有如失恋般的无尽追忆起来。因为签证的原因,Flo在新疆只能再呆4天了,于是那个晚上他决定夜探大巴扎。我心抽了一下说不去,Flo就用他们欧洲人的思维痛斥我是一种族主义者,我实在没有办法和他解释我是个汉人,我才是个少数民族,于是硬着头皮和他深更半夜跑去了大巴扎。这是一路最让我神经紧张的地方,我是深夜大巴扎里唯一的一个汉人,如果不算街上十步一岗的荷弹武装的特警的话。这是7月,一个敏感的季节。而且街道上维族人各种怀疑的注目足以让我心惊胆战,无论是世界哪个地方,我只要微笑,总是能融解别人心里的坚冰,可是在这里,尽管我无时无刻不在脸上挂着大大的傻笑,每个人还是用一种警惕和不友好的眼神盯着我,只有一次我轴上了用傻笑狠狠盯了某个一直在一旁窥视我的人长达一分钟,他才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里,我警告Flo,我决定不说汉语了,要不你和他们说汉语,反正我不说。在清真寺前深夜的壮观的祷告声里,唯一一个主动和我微笑的维族孩子用英语问我”你是韩国人么?”我立马笑成一团说“是啊是啊”可是Flo兴灾乐祸恶作剧地说“她不是....”我立马飞了他一脚---你想死么?
去喀纳斯的路很不好走,我们一共搭了9辆车,开始出师顺利,有个好人的军人把我们从烟尘滚滚的郊区带到了高速上。在那个服务区的烈日底下等待了一个多小时,我彻底失去了耐心,暴躁地把写着 “克拉玛依”的纸牌往Flo手里一塞,结果这个语言不通呆萌的德国人真的在转悠了半小时之后,身后跟着两个人回来了,坐在这辆“首长专车”里和这个生命科学家和他美丽的妻子谈禅茶和灵修,让人不得不相信萍水相逢也是一种缘分。在克拉玛依下车不到五分钟立马就有人带上了我们,这个伯伯在退休之后自愿加入了“红旗飘飘小分队”的组织,每天空闲的时候就开着车在大街上转悠,给那些需要车的人提供方便。下一辆车是一位见识广博的锡伯族的叔叔,他给我们讲解了壮烈的民族史之后告诉我们,我们这样的生活方式是他一直渴望的,真想就此抛弃了一切就那么和我们一起去流浪。这让我想起来我们在西宁火车站打车去高速路口的那个出租车司机,他非常严肃而郑重的告诉我们,我们正在完成他一直因为生活重担而脱不开身去完成的梦想,下车的时候他还坚持少了我们10块钱,算是他对我们一行的支持。接下来搭载我们的车是哈萨克族的一家,小女儿羞涩地告诉我们她就要高考了,希望能去外面的世界看看读医学。那是残阳如血的极北戈壁滩上黄昏,和远处油田上的磕头机和乌禾魔鬼城呜咽的风声一起组成了一副惊世骇俗的金黄色的画面。下车的时候他们诧异地问“你们不付钱么?”我们尴尬地解释了一下搭车旅行,他们也非常豪爽地说,那没关系,算了吧。那个边陲小镇叫做禾什托洛盖,我们依然不死心的想在夜幕之中做最后的尝试。更深露重,小镇阒寂无声,最终我们被一辆车带到了附近的煤矿上,却又在荒野之中苦等一个小时无果,灰溜溜地付钱找车回到了小镇。
次日清晨我们一大早就站在了大街上拦车,这种边城荒郊忽然出现了一个外国人,所有的车开到我们身边就减速参观,害得我们等来的只是一场又一场空欢喜。我愤愤地想,这里不是野生动物园,我也不是翻译----西部的人们很单纯,总是不厌其烦地问我“你做翻译,多少钱一天啊?”好不容易有车停了下来,也连笔带划地指反方向,我仔细一看,Flo一个早上居然一直拿着昨天我们用过的 “克拉玛依”的牌子啊!难怪别人一直叫我们往回走。


最后一个蒙古大叔把我们塞进了他的小皮卡,带我们到了一个荒野山头的石头交易市场。这个时候景色更迭,已经不再是戈壁滩了,而是大片大片的草原和风车。半小时之后,我们坐在了一辆油罐车抽着烟上(多么彪悍的行为啊)向布尔津进发。我躺在后座上兴奋不已--这简直就是包厢待遇啊!这个小学文化的司机却是一路上我遇到对人生最有深刻见解的哲学家,他不但完全理解我们的旅行和价值观,而且很难想象,一个生活在边陲僻壤的司机是如何拥有那么广阔的人生观和世界观的。他说他开车送货,全中国哪里都去过了,行万里路胜过读万卷书---前者是见识,而后者是知识。这个时代的高等教育不缺乏知识的灌输,却忽略了对见识胸怀和独立思考的能力。每一个遇到的人都是一个故事,每个人都给我们上了一堂无论是历史地理人文宗教和人生哲学的课,了解到在城市里所接触不到的社会各个层面,让我的思考和创作更有力度和深度,更重要的是让你明白一个真正的世界,找到自身的位置,亲眼去看到并且尝试理解一个真正的中国,还有写那些对自己毅力和耐心的考验。连Flo都轻声地问我---你觉得不觉得,其实那些所谓的景色和城市都没有在路上拦车时候有趣和看到的多----真正的风景在路上。

我一路都在抱怨Flo上车不是睡觉就是看风景,而我得负责一路和司机聊天。Flo马上说,那我也加入对话嘛---我说,千万别,你这样我工作量加倍,还得翻译哪!不过这一辆从布尔津到喀纳斯的车司机居然是外国人,来自哈萨克斯坦的一对大学生情侣,一口流利地道的美式英语,视野非常国家化和open minded,让Flo一下如同见到知己一般。他们家在喀纳斯附近有一大片哈萨克风情园,十分热情地邀请我们去参观。我们在毡房里喝着各种奶茶,骆驼奶,马奶,吃着各种奶疙瘩和哈萨克食物,听他们给我们讲哈萨克的风土人情和过去的萨满文化,骑着烈马奔驰在草原上。傍晚的时候他们又安排了SUV让我们和他们的客人一起去了景区门口,又以极低廉的价格帮我们找到了奢侈程度不成正比的酒店。而这辆Suv我们在此后又因为各种巧合搭载了我们三次。



晚上我们喝着热奶茶在哈萨克毡房里烤火,Flo这个时候已经彻底把自己当成了中国人,不但会在看到外国人的时候大呼小叫“看,老外!” 在我无奈地说“你也是个老外啊”,他搔搔头说“哎呀,我忘了”。这个时候更是和一个三四岁的哈萨克小姑娘并排滚成一团小憩。
第二天徒步穿越草原去景区的时候,我们才发现,所谓的草原,不过是一片湿地上覆盖了草皮而已。Flo 197的个子,手长腿长,弹跳自如。而我对着草原上蜿蜒曲折的河流就傻了眼。于是,我想不到我们一路搭的第28辆车的情景会是这个样子的:我恳求一辆摩托车,能不能把我驮过一条我助跑也跳不过去的河。
我们在夏河遇到的那群小伙伴里面当时有几拨人都打算先后去喀纳斯,于是我这个童心未泯的奇葩又想出了一个寻宝的游戏。第一个到的人在喀纳斯埋下宝物,留下线索,然后第二个到达的人找出来之后再埋下另外的宝物让后面的人去找。我们成功的找到了前面到来朋友埋在一棵特定的松树下的五彩滩的石头。Flo一边在树下挖土一边说“别人一定觉得这个老外是个疯子!”我们之后也爬上湖边的某棵枯树干里埋下宝物,Flo和我写了一首诗当谜面,然后他又后悔说“你老欺负我,我怎么不把你埋掉当宝物给他们去找!”

在喀纳斯村遇到一个玩摇滚的图瓦人,他们发现Flo会弹吉他之后不肯放我们走,拉进他们的小木屋一起把酒言欢起来,他们展示了各种民族乐器,即兴表演了他们穿着萨满巫师袍子然后用重金属混杂着呼麦的音乐,最后强迫着Flo学了和弦,大家其乐融融地合奏起来。

回去草原的时候正是落日,我们学着各种牛羊马叫和他们一边交流一边跳跃前进,Flo一直说想看我不幸掉到河里去的欢乐场面。于是这一幕终于发生了,我怒目而视,他也瞬间懵了。直到天黑了下来,我们一找不到车下山,二没有地方住,最后站在酒店大堂和新到的房客哀怨地讲了遭遇,他们同情地敦促他们包车的司机把我们送了下去。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我们成功搭到的顺风车。
我们对公路的感情日渐加深,比如说在布尔津市郊的某个清晨有那么一个画面---堆积如山行李的边,两个人一边漫不经心的等车,一边晨练做广播操,一边在路边铺开了晒没干的衣服,登山鞋.....

5乌鲁木齐--伊宁

回到乌鲁木齐,Flo不得不飞回杭州。我在人民公园和维族人懒洋洋的跳了一个下午的麦西莱普之后打起精神来重新上路。我在青旅里贴纸条找到一个正在读大学的小孩一同搭车去往伊犁。非常顺利几乎没有等待就有一辆回族老伯伯带上了我们,他的祖父是《古兰经》某个正统的传人,于是他也非常有宗教责任感,给我们普及了大量的关于伊斯兰教的知识。在不得不把我们放下的那个高速路口,这位伯伯还是坚持要在一边等到我们找到新的车才肯离开。马上我们又找到一对在伊宁工作的夫妇把我们在黄昏的时分带到了赛里木湖。


赛里木湖也许是我在中国见过最美丽的湖了,那种落日夕阳的粉红色温柔地覆盖了天地,澄澈的湖水像一片镜子,恍然之间就有那种天空之镜的梗概。在我们摆脱了层层包围上来的拉客的哈萨小贩之后,有个哈萨克人牵着一匹马走过来问我们去不去他家里的毡房住----不要钱,我们哈萨克是乌孙人的后代不喜欢骗人,这是我把你们当朋友那样的邀请。我和小孩对视一眼,决定去了,反正两个乞丐一样的背包客,实在也没有什么可以打劫的价值。这个哈萨克人是个律师,因为厌倦了城市,于是夏天就在舅舅家的牧场放牧避暑散心,他说“呃,不过我家的毡房有点远.....有好几公里,你们得自己骑马过去 ” 这下我和小孩面面相觑,目瞪口呆。他召唤过来两匹马,其中一匹上面坐了个五岁大的孩子,他把孩子抱到身前与自己一乘,把那匹马让与了我。我虽然从前在呼伦贝尔草原上学会了骑马,可是前后各一个背包加起来有个30斤的负重,那么骑马还是第一次,可是没过多久我就熟习了我的马性,驾驭自如起来。那小孩第一次骑马就挑战高难度,不幸又遇到我那么一个顽童,我凑到他马身后,高喊了一声“抱紧马脖子”,他下意识地刚抱紧了马,我唰的就给他的马屁股一鞭子,马一吃痛飞奔了起来。我在后面哈哈哈大笑,这孩子下马的时候脸色都青了。
住在哈萨克人的毡房里,吃过他姨妈煮的奶茶和馕当作晚餐,晚上大家席地而坐,把酒言欢。毡房外的星空漫天,浩瀚闪烁,那一条横亘而去的就是银河。


第二天早上起来又骑马上了后山的寒叶针岭,又在草原上驰骋了一会。挥别草原上的乌孙人,想象自己就是天山脚下的英雄儿女,桀骜不羁地四海为家。
和这个青旅里捡来的小孩搭车运气总是出奇的好,站在公路上没多久就搭上了一辆去伊犁的车。司机是个汉族年轻人,一路上又请我们吃饭,又买门票加义务讲解果子沟风光,到了霍城接上他的朋友,进了伊宁城带我们去吃冰淇淋...西北人的盛情让我感动,也让我觉得很是自在。因为性格相似我在西北如鱼得水,这个时候就连我的普通话口音都维妙维肖,让他们觉得“一听你就不是内地来的”。到了伊宁城刚住下就和青旅里的人打成一片,一同结伴去看伊犁河的长河落日圆,在河边一群人一起没皮没脸地卖唱。夜幕降临的时候,伊犁河下各族人民部分彼此地欢乐地过了泼水节,直到我湿透,仿佛从河里直接捞起来的那样。虽然Flo回去了,江湖儿女相逢就是朋友,一同秉烛夜话,第二天就结伴去逛老城.

6独库公路

从伊宁到那拉提草原的一路,我决定坐班车可以好好睡觉,旅途之中忽然有这样的时刻,你只是想花钱买到不受打扰的沉默。那个坐在我边上的姑娘,下车的时候尾随她一起去找青旅,结果第二天她就被我忽悠着一起搭车去了南疆走独库公路。
相比号称中国景观大道的318国道,我更觉得独库公路217国道才是中国最美丽的公路,仿佛是一座流动的地质博物馆,318是秀美,217则是壮丽和苍凉。我们从那拉提草原搭乘一辆来自库尔勒的车到了217公路口,正一边徒步一边欣赏空中草原,一辆公路养护车停了下来,热情地招呼我们上车,一直断断续续地把我们带到了巴音布鲁克----中途他们停下来维护,我们顺道去吃中饭,然后又再遇到,又捎上了我们,如此反复了几次,真是缘分深厚。


巴音布鲁克是我敬佩的土尔扈特部蒙古人最后选择安居的地方。蓝天白云下笔直的公路,让人顿时心胸广阔,我们就很霸气地把登山包放在路中间,坐在上面伸出大拇指搭起车来。觉得天大地大,处处可以是家。
接下来的一辆重卡停下来搭载我们---车上已经有了两个搭车客,一个是半路自行车坏掉的男生,一个是去附近工地的。这个司机大家简直就是活雷锋啊。当天山积雪的轮廓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时候,司机打开了他改装过的立体全方位低音炮装置,车厢里欢乐的气氛的效果比得上小型club。我们一路放着high曲一路奔驰,那种豪气干云的体验,就仿佛是骑着最烈的马驰骋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也是在那里时候,我彻底开始理解凤凰传奇了,在西北连绵的戈壁滩上几百公里景色不变,一声原始呐喊的振奋可以让司机保持清醒,其他音乐相比简直让人昏昏欲睡。据说很多农村过年都用他们的音乐代替鞭炮---这明显是很有道理的。

带领我们穿越天山大峡谷的是一个很自恋也很热情的司机---自恋是因为他一直叫我们帮他拍到此一游照,而热情的是,我们之后到了阿克苏他正好在附近,他还跑过来请我们吃早饭接着把我们送到了高速上。暮色铺砌在天山山脉的景象简直让人目瞪口呆,你说不出话来,因为到了某一个境界,任何形容词都是苍白的。当天色逐渐昏暗的时候,一位从前是军人的叔叔把我们带到了库车,并且各种热情帮忙地帮我们安顿了下来。库车酒店楼下的安检门和放暴警察的盾牌仿佛是在提醒我们,南疆到了。于是我从此以后就出门蒙着一块水蓝色的楼兰姑娘似的头纱,一来可以混入穆斯林之中,二来又可以防风沙。


库车是我整条丝绸之路上最魂牵梦绕的地方。当我看到苏巴什古城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确定那就是我梦中来过的地方,这里就是我心目中的麦加。这里曾经是全世界的佛教中心,是全世界唯一被四种古文明覆盖过的地方。是我最迷恋的鸠摩罗什的故乡,是中土佛教文明传播的关键点。是胡旋舞的出处,宋词里“苏慕遮”的源头。是玄奘选择丝路中道的理由。你知道,因为丝绸之路不仅仅是传播文明和财富之路,更是传播信仰之路。吐火罗人的时代,键陀罗艺术的巅峰。那时候信仰伊斯兰教的回鹘人还没有到来,这里曾经是丝路上最繁华的城邦。这里叫做龟兹,是一个尝试用音乐和绘画去解释世间万物的地方。在这里你会想到忘记了舞蹈的民族是多么的悲哀。于是我不惜高昂的代价包车四处去看龟兹的废墟遗迹,这让同路的姑娘十分费解---不就是几个风干了的土墩子么?
我们在库车的老城里乱转,和维族人欢乐的打成一片----就连当地的汉人也是一辈子不敢涉足维族的老城的。可是我胆子大的居然跟不厚道想敲诈我们的维族人在他们的老巢里吵架,从此之后我都开始崇拜我自己了。

龟兹大寺风华的遗址,曾经丝路上佛教文明的中心。


7库车--喀什

离开库车的那个清晨,一大早在一片坟地上拦车。第一辆是给油田送菜的车,我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势做成一堆蔬菜和面粉上艰苦地熬到了去拜城的岔口。那是一个军队警戒的哨岗,这种情况下士兵往往会帮助你拦车----在搭车的这漫漫长路上,我和军人警察建立了良好的关系,比如说有一次我穷极无聊之下就对站岗的兵哥哥说,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谁先眨眼谁就输了。
这一次在他们的帮助下一位大哥带上了我们,当我告诉他我要去看克孜尔石窟去瞻仰鸠摩罗什的遗迹的时候,他说“那个地方,几个小时都没有一个人,你是等不到车去的....算了,我带你去吧”于是他就拐了一个弯特的开了十几公里把我送到了石窟,到了石窟他看了看周围“等下你们怎么回去啊!要不我在这里等你一个小时看完再把你们带回去吧”。回去的路上,他又盛情地请我们吃了午饭,到了拜城又一直把我们送到出城的公路上。在大城市里呆久了,我们都不相信世界上会有那么不求回报善良的人了。在一路上经历了那么多善良的人无私的帮助,我们只有再不遗余力尽所能及地帮助其他需要的人,把这种能量传递下去。所谓的和谐社会,不就是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道理。

接下来的一辆运菜的卡车把我们带到了阿克苏城外,我们买了伽师瓜,用军刀切开,在路人的侧目之中在路边吃了起来---公路是我家嘛。久久打不到车之后,我们叫了路过的一辆拖拉机把我们送进了城,正等我们打算掏车费的时候,司机说“刚才你们上车都没问我,我又不是跑运输的,只是顺便帮你们个忙,这还收什么钱啊!”

走到了阿克苏和温宿,下一站就是喀什。早上阿克苏搭到的车原本只是开出去几十公里,司机不知道被同行的姑娘怎么聊得晕头转向,改变了行程,一直把我们带到了三岔口镇。镇口哨岗的警察帮我们又拦了一辆车,一两百之后帮我们丢在了戈壁滩上。 那一片的丹霞地貌伴随着几百公里乏味冗长没有变化的公路,地表温度达到了70度。热风吹得让人呼吸都觉得是灼热的。我在想,在这里过往空车而不停下来的,简直就是太没人道主义精神了。这个时候一辆长相酷似黄秋生的维族司机开着的巨型卡车停了下来,我却犹豫了---这是传说中局势最混乱的喀什地区啊!可是戈壁的酷热又让我们觉得留在这里马上就会脱水,横竖都很危险,不如就咬牙上车了。这个故事以后一直被同行的姑娘用来嘲笑我以貌取人,那些纯朴的维族人,尤其是货车司机,走南闯北见识非凡,相反他们才是最安全的选择。这个故事也成了我的谈资----都说南疆很乱,可是,姐姐我当年是坐着维族人开的运送光缆的巨型卡车进的喀什!

带我们到喀什的维族司机


喀什老城
我们赶去喀什是为了赶第二天穆斯林最盛大的开斋节。可是沿途的疲惫,大漠的风沙侵体,加上我喝多了维族人市集上的桃子水,我整个人彻底地病倒了。脱水直到全身起了疹子瘙痒难消,并且创下了24个小时之内吃了26片药----把市面上所有的止泻药都尝试了一遍。在我卧床数日之后,我又死不悔改地开始觊觎起了帕米尔高原,为了我少年时代的梦想----慕士塔格峰。
8帕米尔高原
搭车其实是一个智力活,首先研究地图确定去的地点和公路的交叉点,再根据车程的长短,综合当地的风土人情,宗教信仰以及心理学做一个综合分析,这样得出的结论,十有八九是能顺利搭到车的。和我一起去帕米尔高原的姑娘是之前在伊宁青旅认识的,被我忽悠去搭车到了那拉提却发现我自己是坐着班车去的,之后又在喀什重逢,却从此走了搭车闯天涯的不归路,我这一路,真是毁人无数啊。从喀什坐公车到了疏富县之后搭了三辆车顺利到达了喀啦库勒湖,住在柯尔克孜族人的毡房里,一下子从喀什海拔一千米不到上升到了海拔3600米。这里传说是西天瑶池,在日照金山的夕阳里,雪山和氤氲含雾的湖水连成不可分割的一体,世间一片静默如谜。我所能想象到的关于“仙境”这个词语的具体画面,也不过如此了。


处女座的人倔强起来是神鬼都拦不住的,比如当我嫌弃馕的时候,宁可饿着肚子去徒步。我们租了当地人的疯狂摩托车从亘古的荒凉之中一路狂飙到了海拔4500米的慕士塔格大本营。带着在喀什大病初愈元气大伤的身体,没有吃早饭的低血糖和海拔剧烈上升的高原反应,我三步一停顿五步一休息地坚持把自己挪到了海拔5100米的二号冰川,我下山的时候是连滚带爬的,眼前一度出现了幻觉,明明看见脚下的是一块实地,踩下去的时候发觉是空的,就如此这般滚到了山下。重要的是,我兑现了自己和少年时候的承诺,我做到了。

我站在慕士塔格的冰川之下


从慕士塔格山脚搭车去塔什库尔干的一路很曲折。先是等待了几个小时都没看见一辆车经过。然后遇到一个看起来是印欧人种外貌的司机停在路边,车是空的,他却不怀好意地打量我们两个女孩说“我只能带一个” 我断然说“噢,那你走吧”。同行的姑娘问“为什么他只能带一个啊?” 我说“你说为什么呢?” 。
那时候戈壁上起了狂风,伴随着碎石子,打在脸上生痛无比,一边的风是热的,一边的风确实冷的,这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一下子就让我开始沮丧。这个时候有一辆车停了下来,愿意搭载我们,先是检查了证件之后告诉我们“200块”----其实我不反对如果司机要和我们分摊合理的邮费,关键是这一段班车才收12块的路程,你也不能坐地起价乘火打劫啊!于是我谢绝了,打算继续等待,这个司机也不肯失去这条财路,苦苦纠缠。这个时候一辆车经过,他大声地开始诅咒“不要停下来,不要停下来”。我愤向胆边生“今天就算我们走路去,也绝对不坐你的车!”
第二辆车停下来,略带歉意地对我们说“我们实在没地方坐了”说完递给我们两瓶水两袋食物”这些给你们路上吃吧,祝你们顺利!” 我们俩拿着好心人赠给我们的水和食物,面面相觑---难道我们看起来竟然那么落魄到斯了!
最后搭载我们的是一辆边境口岸的领导,这位伯伯非常理解和赞同我的价值观,一路和我聊各种先秦诸子的思想聊得不亦乐乎。那个时候我在喀什被老城里的种种维族人的做法伤透了心,忍不住对他们有所微词。这个伯伯说“其实刚才看到你们并且停车的是我的司机,他就是一个维族人。你要真正对一个民族有所了解,觉得不能从几件个例上去得出一个狭隘的偏见,在这里呆十几年真正了解他们的时候,你才有发言权” 这个时候我已经羞愧得无地自容,赶忙和司机道歉,而这位伯伯的一番话也让我胸襟开阔起来。一路在行走,一路也从遇到的人身上点点滴滴得到了不一样的启发。
这个时候我们到达了中国最西部的边城塔什库尔干,城里面的塔吉克族人脸的轮廓上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欧罗巴人种的特征。再过去几十公里就是巴基斯坦,到这里,丝绸之路在中国国境线内的部分已经全部走完了。而这个时候我发现,走的越多,见识的越多,尝试理解和思考的越多,就感觉对问题本身的越迷茫,三十岁即将到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再单纯追求在路上快感,而是试图实践和踏访我在阅读经验和生活里遇到的那些困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是我给自己的交代。丝路的文明,这曾经以兼容并包而保持血液新鲜的道路,并不是止于河流改道和土壤盐碱化,而是后来到达的信仰和文化的排他性。
这一路走过的那些古国:西夏,长安,肃州,瓜州,两州,碎叶,龟兹,于阗,疏勒,月氏,库车,精绝,米兰,楼兰,莎车,焉耆,轮台,温宿,高昌,安息,蒲犁。。。。“这些城市确实存在过,并且她们有个简单的秘密:它们只知道起航,却不知道返航。”

在我继续的旅途里,我搭车走过了219新藏公路到达拉萨,再从318川藏公路走到了成都和重庆。一路上继续各种颠沛流离和各种奇遇。西藏,那又是一个新的故事了。
终于在我生日这一天的凌晨,在飞机穿越中国腹地的天空的弧度里我终于完成了从20s到30s的蜕变。我到家的时候正30年前我出生的那个时刻---我学会了出发,也学会了回家。我进门丢下沉重的大包说,我回来了。
而这个时候,我想起了在敦煌莫高窟看见壁画的那一刹那出现在我脑海里的一句话:我们是飞天的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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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轶
摄影师,策展人。从事影像创作(摄影&Video),Audiovisual arts(Visuals & DJ) 以及写作。嬉皮风格的旅行者是她的终身职业:)
曾游学欧洲多年,毕业于意大利博洛尼亚大学艺术管理专业,曾在奥地利维也纳从事Audiovisual arts.
热衷于研究社会学人类学心理学以及跨文化跨学科研究,在各种大学里把理工科文科艺术科以及经济管理都学了一遍,是个书呆子气十足的技术宅,立志当一个呆萌的学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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