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表情很圣彼得堡” 圣彼得堡系列Vol.4
2015/3/11 20:50:56 近似于透明的深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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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彼得堡系列”前面三篇介绍了圣彼得堡亚文化的概况还有街头卖艺、圣诞巡游等等。在这篇采访的第四部分里，将谈到城市整体气质，圣彼得堡标签的音乐风格，以及圣彼得堡当下音乐人的生存现状等等。如果新朋友可以点击“查看公众号”选择“查看历史记录”，或者直接回复“圣彼得堡”，就可以看到这篇圣彼得堡系列Vol1“一切通向彼此，我们成为自己” 以及Vol.2 "一切都发生在街头，这里就是江湖“，Vol.3"我只是不能对自己灵魂撒谎“。
欧洲亚文化之圣彼得堡系列Vol.4
“你的表情很圣彼得堡”
搬运一下前一篇写过Alexei的简介，以方便新朋友：
Alexei Kozlovsky 。1987年出生于俄罗斯圣彼得堡。声音艺术家，音乐人。 大学主修人类学以及音乐学。 以演奏萨克斯，风笛和其它管乐活跃于圣彼得堡音乐圈，演出风格包括爵士，朋克，硬摇滚，民谣，世界音乐以及实验先锋音乐等。
圣彼得堡以及圣彼得堡的音乐
“很圣彼得堡”是Alexei惯用的一个形容词，比如他会说我穿着打扮“很圣彼得堡”，说某种音乐听起来“很圣彼得堡”。于是我终于忍不住好奇问“很圣彼得堡是什么意思？或者说一听就有一股子圣彼得堡的音乐是怎么样子的？或者，你能说说你的城市吗”
“圣彼得堡建城就是因为彼得大帝当年在俄罗斯打开的一扇面向欧洲的窗户。所以你很难说这里是俄罗斯还是欧洲，这里的建筑都是当年请意大利建筑师设计的，人们的文化习俗思维方式也出于俄罗斯和欧洲之间的In-Between。所以这里既不是欧洲也不是俄罗斯。
我自己的身份认同也是矛盾的，俄罗斯文化在我灵魂上有很深的烙印，可是我觉得我又游离之外，也许更觉得自己是个欧洲人。所以圣彼得堡是一种很奇妙的Fusion，东西方文化和思维方式的交叉路口，各种混杂在一起，充满了各种可能性。
比如圣彼得堡对于俄罗斯来说，是文化艺术首都，还是酒吧声色犬马之都，是毒品和各种fucked up东西之都，是嬉皮亚文化之都，还是茶叶之都，这里的人们喝意大利的咖啡也喝东方的茶，比如龙井和铁观音就很流行。比如这里的女孩穿衣服的风格就会介于中国和欧洲之间。所有俄罗斯好的不好的都在此汇聚，最辉煌和最丑陋的，最美妙和最肮脏的。于是我觉得这个城市总是留住我，每一次我厌倦了大城市的时候，企图跑到其他什么地方去居住，一个月之后总是感觉到来自这个城市的召唤。前几年芬兰的亲戚想让我换成欧盟的国籍，尽管有很高的福利和保障，可是...那里一切发展得太成熟所以也太无聊了!圣彼得堡这种‘一切皆有可能’的城市，这种光怪陆离的变化无常还是让我留了下来。”
“因为圣彼得堡是个fucked up but nice的地方？这就是我的口味嘛....莫斯科对我来说是个很荒谬的地方，庞大的令人窒息压抑的建筑和行色匆忙目光呆滞的人流以及浓重的苏联气氛，你怎么看你们的首都？”
“哈哈，所有人都那么说，没有人喜欢莫斯科，都更爱圣彼得堡，不过那里始终有全国最优秀的资源，很多人对我说，你该去莫斯科发展，对于名利而言也许是的，但是我不在乎这些。莫斯科的人总是喜欢标签化自己，所以我说‘莫斯科每个人都属于某种亚文化，标签让他们在大城市茫茫人海中有归属感，从而获得安全感。莫斯科人总是因为这种惧怕从而把很多事情简单化。” Alexei很顽皮地叹口气，“事情总是要比莫斯科人想象的要复制得多。”
“......事情总是要比地球人想象得要复杂得多。” 我默默地说。然后我们一起哈哈大笑。
我很少拍到此一游的照片，不如还是跟着我的镜头，来看一看千姿百态的圣彼得堡吧。这里随便放了几张，等下次我整理出一个摄影专题：)
圣彼得堡著名的”滴血教堂“。外表就像是我们童年时候想象中的洋葱头城堡和宫殿。里面更是金碧辉煌，每一寸都是金箔，真心亮瞎人眼。
喀山大教堂。上一篇里提过东正教平安夜我们弥撒的地方。也是圣彼得堡最大的教堂。外表是典型意大利式的天主教堂，甚至非常像梵蒂冈的圣彼得大教堂。
涅瓦大街上的报摊，据说卖的是一些政治敏感的小报。
Fucked up的一面，流浪汉无家可归人的住所，那是在夏天，无法想象他们冬天在气温可以到达零下30的城市是如何生活的。
墓园。我一直对全世界各地的墓园有着特殊嗜好。所以Alexei到处帮我找墓地。我一直在想什么是真正的理解呢？就比如说看守人说马上就要关门了，而他说，你想呆多久就呆多久，一会儿我带你翻墙出去。
第一眼看到这个在教堂烛光中的老奶奶，那种温暖平和的感觉，让我立马想到了圣母玛丽亚。
街头总是有着那些带着一张茫然若失的神情的人们。既不是忧伤，也不是迷惘。那些表情”很圣彼得堡“。
游客比较多的地方，那些半生在苏联梦魇里的老街头艺人，拉的依然是喀秋莎和莫斯科郊外的夜晚。
到处可以见到酒鬼，墙角的空酒瓶。尽管俄罗斯规定室外不许饮酒，所有的商店10点之后不得销售酒精。可是圣彼得堡是个打破规则的地方"Nobody cares the rule "is the rule.我们走着走走常常走进某个商店，在一大排各种牌子的伏特加和烈酒前面随便抓起一瓶，一边走一边喝。
冰雪覆盖的美丽的涅瓦河，夕阳落日，水鸟，远处港口的船只。排山倒海的忧伤卷来。自在君那天忽然来了神句”车灯亮起，预示着白天和黑夜的交界，无数无家可归的灵魂即将迎面扑来。“
废弃的旧工厂。第一次去圣彼得堡我几乎没有去任何景点。”我热衷于fucked up but nice 的地方“，于是Alexei总是带我在这种地方瞎逛。肮脏的，破败的，潮湿的，阴冷的。
圣彼得堡有着欧洲第一座佛教寺庙。属于藏传佛教。那天去的时候因为有一场音乐会。触及灵魂的歌者是一个光头的女人，整个院子都围坐着城市里波西米亚打扮的文艺青年们。
被称之为世界四大美术馆之一的冬宫美术馆。一张是夏天，一张是冬天。
彼得要塞。那时我们坐在彼得要塞的岸边，看着夏天午夜涅瓦河上的桥一座一座地打开。
圣彼得堡是俄罗斯的酒吧之都。一个short的伏特加大约是100卢布，经济危机物价飞涨，国家宣布，无论如何，伏特加的价格不变。
饱受战火蹂躏的圣彼得堡，在Alexei从小长大的家门口的公园里的湖，是欧洲最大的坟场。在那场战争里，几乎所有的人都饿死了，于是人们焚烧处理尸体把骨灰散在湖里。如今静谧如谜，在夕阳下的大雪覆盖中，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那场战争中，我奶奶全家几乎都撑不下去了。这个时候一个士兵经过，发现他的家人都死了，于是痛哭一场，把努力积攒下来给家人的食物给了我奶奶家，他们这才幸存下来。”
"这个湖是欧洲最大的坟场"
这架铁车，当年曾经无数次拉着在战争中被饿死的人们的骨灰，倾倒入湖中。
1941-1944。列宁格勒保卫战纪念碑。
”现在这个公园不再属于死去的人们，而是属于活着的人们“。雪地里的山坡上孩子们坐着这种橡皮轮胎滑雪，一眨眼，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地里，仿佛滑向虚无。
我们很孩子气地在冰雪封印的湖边上堆了一只巨丑无比的雪兔子。
圣彼得堡的音乐
“圣彼得堡的音乐...尽管这里什么音乐都有，是俄罗斯地下音乐的中心。可是总体特征是攻击性强(aggressive)，雾蒙蒙的(foggy)，旋律抓人(catchy)，非常多愁善感(sentimental) 以及地下(underground)。圣彼得堡的音乐，你无法不去注意歌词，而歌词总是充满诗意的，抽象晦涩的，充满象征和意象的。这里的音乐即使如此多愁善感，也不是亚洲音乐里的刻奇(kitsch/cheesy)和煽情，即使是流行音乐也不会，那对我们来说太sweet，无法连结。即使诗意和多愁善感，圣彼得堡的音乐也总是攻击性很强，用尖锐的节奏和痛快淋漓的方式。也许是因为这里的天气吧，靠近北极圈，半年极夜半年极昼，冬天阴霾潮湿，又永远阴晴不定。当我们抱怨天气无常的时候，总会自嘲‘嘿，难道你不知道这里是Peter吗？’这种极端而变化无常的天气造成了这里音乐也非常极端。”
圣彼得堡的音乐和这个城市的气质一样，像一个迷雾，且不能被一种标签所束缚。在外表极端而攻击性强烈的伪装之下，是一种充满诗意的柔软，然而当你被这种Tough所害怕而远离后退，那你也无法真正接近他们多愁善感的内心世界。 这就像普希金所说的俄罗斯民族双重的性格：父亲是大地，残忍坚韧铁血而充满毅力，母亲是人民，包容慷慨却又被躲过的多愁善感所伤害。
请允许我引用一句来自于电影《Leap year》的台词来作为一个恰当的形容：“You're a beast.You're a real beast.And I cannot stand you.But you know what？I'm onto you.All your beastishness is like...It's an act.It's a great,big,massive cover-up.And you growl and you snap,but you are in...You're in pain.And you've got an....you've got a big thorn in your beasty paw.Like a lion.A lovely,lovely lion.”
你是一只野兽，一只真正的野兽，可是你知道吗？我看透你了，你所有的兽性就像一种行为，一种非常深刻的伪装，你咆哮，你怒吼，可是你在承受痛苦。你的爪子里有根很大的刺，像头狮子，一头很可爱的狮子。
圣彼得堡的地下音乐圈
圣彼得堡政府并没有太多的经费来支持地下庞大的音乐体系。仅有的预算都流向了那些已经成名的广泛受到欢迎的乐团，这其中大部分是流行音乐和商业体系里的音乐。作为坚持音乐理想的圣彼得堡乐手们，只能靠自己自谋生路。
唱片行业如今全球化的萎靡，加上俄罗斯和中国一样，人们习惯了从网上下载音乐，所以唯一的生路就是商业演出。绝大多数乐手都像Alexei一样参与不同的乐队，以保证每个月能有足够的演出保障生计。
在经济危机到来之前，像Alexei这样硬实力的乐手，一个月情况好的时候大概收入在1000欧元左右。“我经历过一个晚上，进club演出到结束，卢布和美金的汇率暴跌了几乎一半，开场的时候买一杯酒的钱，散场时候只能买半杯。很多乐手都失业了，因为酒吧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承担请乐队演出的钱。我有开酒吧的朋友，现在自己都要另找一份工作去维持酒吧的日常开支，我前段时间也失去了主要收入来源的那个乐队的工作....不过我有更多的时间去排练，也许我会找一份工作，比如带外国游客体验不一样的圣彼得堡。”Alexei曾经在经济危机到来的时候在邮件里说“如今情况越来越糟糕，我甚至不想去想，我躲进自己的世界里，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也许另外一条出路是拓展海外市场，参与更国际化的合作，去欧洲美国或者中国巡演。Alexei希望能有机会和中国音乐人合作，带着他的铜管乐队一起和交响乐团进行实验性的演出。“我曾经有个爵士乐手的朋友在中国工作过，他告诉我中国其实有非常多优秀的乐手，在这里我们只能听到那些流行和官方推广的音乐，对我来说煽情且滥俗。我非常希望能够听到那些真正好的音乐，并且有机会一起合作。”
音乐之外的Alexei
生活几乎被音乐全盘占据的Alexei几乎没有属于个人的时间。除了排练和演出，以及偶尔和从前Non existing level的朋友相聚，Alexei说“有的时候甚至没有时间睡觉，排练完回家睡觉，醒了周而复始的继续。我几乎不在工作之外去酒吧和派对，也许我的工作就是演出，而我的半生里有太多的时间在‘派对’，那些无意义的社交和痛饮宿醉让我疲惫。”
每天在地铁上以及睡前则是阅读时间，Alexei一个星期至少在音乐的间隙里读完两本书。最爱的作家是陀斯妥耶夫斯基和写《哈扎尔辞典》的塞尔维亚作家的米洛拉德·帕维奇，甚至产生了要学习塞尔维亚语的冲动。“可以用母语去阅读，能更充分地理解。”事实上Alexei在语言上颇有天赋，能仅仅靠听就掌握一门语言，他流利的英文是在旅行中自然掌握的，不仅限于日常用语，甚至能够聊哲学宗教等等终极话题。他的音乐深受到巴尔干半岛文化的影响，在独立游历东欧和巴尔干诸国之后，他已经可以掌握部分保加利亚语了。“接下来想学塞尔维亚语和芬兰语，我来自于芬兰一个古老部落，在圣彼得堡建城之前这个部落就定居在此了，我奶奶这一辈还是说芬兰语的，在苏联时代为了生存连姓都改成俄罗斯的了。” 而中文是他最喜欢的语言之一，“我不会说，可是我就是单纯喜欢听这种语言。”
他对于中国隐隐有着一种特殊的连结。他最爱的茶叶来自杭州的西湖龙井，其次是熟普洱。他的家里有全套功夫茶具，当他指着公道杯说这是“Justice cup”的时候，我忍不住笑了“你是因为饱读诗书对所有文化都很了解，还是对中国特别了解？” “并不是所有国家，我看了很多关于中国的书，你在说圣彼得堡美丽的时候，我在想你的城市(杭州)才是美丽的。可是我不喜欢当一个游客，有一天我会找到一个理由，就不再是游客身份去了。”
他对中国的了解程度让我惊讶，他从前看过很多道家的哲学，在我解释很多中国文化深层次的概念的时候，他都会说一句“我知道的。”也经常无意流露出来一些很中国意象式的表达。 他曾经在爷爷奶奶居住过的小木屋里翻出一本落满灰尘的书，上面用中文和俄语分别写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的一段话，是1953年那个时代人们表达爱情的方式。“我奶奶年轻的时候有一位在圣彼得堡的中国留学生的恋人，她说，如果那个时候我跟他去了北京，也许你就是一个中国人。”
他说“你对某种事物的感情，一个地方和你的连结，都是和你所认识的人有关系的。所以现在中国对我也有了特殊的意义。”
生长在俄罗斯博物馆之都的圣彼得堡的Alexei几乎看过这里所有的博物馆和美术馆，在冬宫美术馆他拉着我给他讲解敦煌和西藏。他喜欢深沉宁静的俄罗斯风景画的良心列维坦而不喜欢炫技现实主义的列宾，这就跟他骨子里的那种根深蒂固浪漫主义如出一辙。他说他热爱塔可夫斯基的电影和那种与万物诀别式的哀伤，他给我说起他最喜欢的俄罗斯诗人的句子“人们最好不要去远方，因为即使你的身体回来了，却把心和灵魂留在哪里。”
我记得意大利读书时候的大学教授曾经对我们说过“中世纪那些游历四方的骑士们，在今天我们称呼他们为‘旅行者’”。唯一不变的是探索四方的好奇心，勇气以及骑士精神。
圣彼得堡著名的青铜骑士像。普希金写过同名长诗。
就像这个城市最著名的Icon‘青铜骑士’，Alexei就像一位继承着那种骑士精神的旅行者。“我习惯了跟随乐队巡演四海为家，在我成长之中，旅行也扮演着一个举足轻重的角色。我背包搭车卖艺游历了俄罗斯和东欧，有的时候甚至睡在废弃的火车头里。前年我在乌克兰如今发生战争的地方，遇到了最淳朴善良的人们，没有想到一年之后我的国家向他们开动了战火。有一次我在贝尔格莱德，背景是战争留下的满目苍夷，可是看到有两个乐手在那种气氛里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明天的奋力演奏起舞，这一幕深深触动了我...”
作为一手曾经水手的儿子，他热衷于航海冒险，他的计划参加sailing课程，然后手工建造一艘船，驶入茫茫大海深处。他之前说是因为我启发了他下定决心去航海，于是要用我的名字给船命名，我吓了一跳说，还是叫“So What号”吧。
Alexei对于未来的生活状态保持着一种开放式的态度。“一种没有期待的期待，让一切自然而然的到来就是最好的态度。” Alexei一面深爱着圣彼得堡，一面又在厌倦着它，“我等待着一个命运的契机，也许就是离开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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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媒体组织‘文艺连萌’覆盖千万文艺生活实践者。‘近似于透明的深蓝’为文艺连萌成员。
郑轶
摄影师，策展人。从事影像创作(摄影&Video)，Audiovisual arts(Visuals & DJ) 以及写作。嬉皮风格的旅行者是她的终身职业：)
曾游学欧洲多年，毕业于意大利博洛尼亚大学艺术管理专业，曾在奥地利维也纳从事Audiovisual arts.
热衷于研究社会学人类学心理学以及跨文化跨学科研究，在各种大学里把理工科文科艺术科以及经济管理都学了一遍，是个书呆子气十足的技术宅，立志当一个呆萌的学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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