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科主任受贿 400 万、入狱 5 年:重回三甲后,我重新变成「小医生」
2022/10/30 13:55:00 丁香园

     本文作者:yxtlavi

     2016 年,南方某三甲医院骨科主任陈留名(化名)因受贿罪被依法逮捕。裁判文书网显示,陈留名利用骨科主任的便利,按照医院使用某骨科耗材业务量相应比例,先后多次收受对方所送人民币合计 400 余万元。

     随后,陈留名在监狱内度过了近 5 年。出狱后的第一年,他就职于一家私立骨科医院;今年春天,他又来到当地另一家三甲医院任「医学顾问」。如今,他正在等待着执业医师的重新注册,「明年我就可以回到手术台了」他兴奋地说。

     从外人的眼光看,这是一个犯过错、在反思、在挣扎、在等待的人。以下是陈留名的故事。

     重新变成「小医生」

     清晨六点,陈留名准时起床。洗漱完毕后,他驾驶着一台大众汽车驶入街道。

     车子停留在这个十字路口。十几年来,陈留名都要向右拐,右侧道路尽头是一家首屈一指的大型三甲——X 医院,也是他曾担任骨科行政主任接近 20 年的地方。

     而如今,在同样的路口,陈留名要向左拐,方向是另一家专科三甲。

     对于很多人来说,能够就职这家专科医院已经足够令人羡慕,但这里与 X 医院规模无法相提并论。「这里只有 400 张床。」而 X 医院最低核定床位也有 1000 张,病人高峰时期会达到 1200 多张。

     53 岁的陈留名,正在克服种种肌肉记忆,小到上班路的方向,大到工作的频率和内容。身为曾经「大三甲的大主任」,2016 年之前,他的生活没停下来过,「手术、门诊、带学生」,下班后还要继续开会。

    

     图:图虫创意

     但是,步调在 2016 年改变。监狱里,陈留名开始看新闻、看论文、看前沿手术报道,没东西看就背新华字典。现在他喜欢用繁体发短信、发微信,这都是背诵字典后养成的。「所以即使离开医院五年,我的医疗技术完全没有被时代落下。」陈留名表示。

     不过,真正的适应如今才开始。

     七点,陈留名准时到达医院。由于执业医师证需要重新注册,陈留名目前在医院负责的是「医疗安全」,实际上是其他医生的顾问指导。当遇到疑难病人、或者手术方案难以定夺,大家会来问他的意见,但陈留名的意见不能直接作用于患者。

     这家医院内,骨科有 4 名主任医师、6 名副主任,都相对比较年轻;接收的病人大部分是附近来调理的老年人。陈留名的出现,对其他医生来说或许是意料之外的。

     在他来到医院前,医生们就已经熟悉他,即便是护士也多多少少听闻过。一位护士回忆,「当时听说陈博士要来,我马上告诉我曾经和陈博士共事的护士同学。我同学说『那你之后的工作会轻松多了!』」护士笑着说。有时她和患者沟通出现问题,例如一位男患者偏偏要坐在另一位女患者的病床上,她会请陈留名去帮忙劝离。

     在新的医院里,大家称呼陈留名为「陈博士」以示尊敬。「如果我没有犯错误,我现在身边也会有很多人。」陈留名说。

     现在,陈留名除了每天早上陪医生们交接班、查房、参加骨科线下会议,其他工作是即时性质的。例如,当医生临时请陈留名看一下病人,陈留名就在办公室内找一台电脑看片子;其他医生给他打电话,陈留名就在电话中回应对方提出的治疗方案,给出建议。

     这样的工作把他的时间切割成小块,让他在空闲和繁忙状态中实时切换。没什么事时,陈留名就看看骨科会议直播,学习学习。

     另一种适应,则存在于医院以外。

     「2016 年之前,我还不太用微信。」重新拿到手机,他的好友申请涌入上千条,大部分是介绍的患者。陈留名展示自己的手机,现在已经安装了各种医学专业学习软件,有时他还会玩一会小游戏「收收能量」。「不过,游戏也就玩玩这个」他说。

    

    图:陈留名在「收能量」

     如今医院的管理也和过往不同,2016 年大家出行不必戴着口罩,出入医院也不需要 48 小时核酸。「询问核酸与否」成了现在更常见的问候方式,也是陈留名有时开启聊天的切口。当他在电梯里遇到匆匆赶来的同事,陈留名会主动和对方打招呼,「您别忘了做核酸」。

     从医院「逃走」

     2002 年,33 岁、博士学历、近 10 年从医经验的陈留名,作为人才引进入职了原医院 X。在这家人才济济的大型三甲,陈留名脱颖而出,次年(34 岁)便做了骨科行政主任,2009 年又兼任了外科副主任,评为正高三级。

     「当时医院需要我这样,十八般武艺样样懂一点的人。」不同于现在专精于骨科亚分类的年轻医生,陈留名喜欢在关节、创伤、脊柱等各个领域钻研。当时 X 医院其他科在全省都名列前茅,只有骨科稍显逊色,而科室建设正好需要陈留名这样较全面的人。直到现在,X 医院骨科也没有再选过行政主任,只有行政副主任。

     20 年来,陈留名带领科室做成了三件事:骨科科室成为该市重点学科、科室申请了硕士点、和另一 985 院校联合成立关节外科研究所。陈留名逐渐声名在外,被邀请去往各个医院会诊、外出手术,前往院校讲座,同时还要兼顾手下的研究生教学,以及 20 多个下级医生的指导任务。

     「从早到晚,真的是很忙的。」但回忆起过往,陈留名会刻意叫停。「回想那些辉煌已经没有什么意义。我们更应该着眼在当下,人不会活在过去的。」

     手握权利之后,诱惑增加,人心不稳。当时 X 院内高年资骨科医生和耗材公司私下交易已不是新鲜事,耗材公司更是直白地和医生表示,「我们愿意拿出公司的一部分利润给你,提高你们手术的积极性,对患者来说价格也没有增加,你是否考虑?」

     行踪隐秘,还能得到报酬,陈留名和耗材公司达成了协议,暗中拿一定比例的回扣。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 2016 年,科室医生们因受贿罪陆陆续续被起底,陈留名也和警方自首了,并主动上交了 400 余万元。随后他在狱中度过了相当低沉的日子,他说自己获得了应有的惩罚,也在思索未来该怎么办。

    

     图:视觉中国

     这时拐点出现了,有医院向他抛出橄榄枝。

     陈留名之前曾去隔壁城市一家私立骨科医院会诊,给私立院长留下深刻印象。得知陈留名出事,院长和投资方给他写信,邀请他出狱后到院内就职。没多久,两人又来到监狱里看望了陈留名。

     不足 30 分钟的谈话时间里,院长说了许多话显示诚意,「这是你人生的悲剧,但或许对我们来说是机会」、「我们的大门永远会向你敞开」,陈留名则回答,「等我出去再说。」随后陈留名陆续收到很多省内医院的邀约,但他都如上回应。

     2021 年 1 月,陈留名出狱当天,该私立医院院长和投资人再次来到他所在城市,邀请他一起晚餐。宴席上,陈留名接受了他们的邀请。「你们是第一个来找我的医院,谢谢你们的诚意。」

     陈留名坦言,社会已经对他相当温柔,当时一起被抓的医生们,技术还算过的去的人,去了一些更小的医院,大部分同事们至今无业,「五十几岁连社保都没有了」。而他还愿意被接纳、得到私立医院的优待,已经十分感恩。

     这家私立医院拥有 200 多个床位,在当地以「出诊大夫均为返聘教授」知名,陈留名反而算是院内年轻的医生。在医院里,陈留名不能出诊,而是作为医务科人员,主抓医疗上的安全。投资人在医院旁边为陈留名租了一间公寓:里面有独立的厨卫,提前备好的洗发水、毛巾、牙膏牙刷等生活用品,另外雇佣一位阿姨帮忙打扫。

     但在这家医院工作了一年后,陈留名还是「不告而别」了。

     手机里的 1000 名患者

     陈留名的离开,有方方面面的原因。

     一方面,他的妻子患上甲状腺疾病,体能不足,他想回到原城市照料;另一方面,他得到了另一家公立三甲医院的邀请,也就是他现在所在的专科医院。陈留名说私立医院很难对他放行,所以他干脆先斩后奏,直接离开。

     陈留名心中,仍在向往着体制内的三甲医院。从医多年的人脉积累,都在这个城市、这个系统内,他不愿放弃。并且他猜测,靠近三甲也许能让他回归手术台的速度,再快一些。

     回到了三甲,陈留名又变得「小心」,说的每句话他都会仔细斟酌,对身边的关系也会更用心维护。陈留名形容,这个社会存在三种关系:一种是最亲密的家人,这种关系将终生伴随;一种是同事关系,离开单位后或许都不再联系;一种是朋友关系,大家可能因为爱好而短暂得相遇,陪伴一段路。

     其实在陈留名身边,还存在一种关系,是他与患者。现在,他和广义上的「患者」距离更远了,但是有些患者,却在有意向他靠近。

     重新开始使用微信后,有超过 1000 人添加陈留名为好友,大部分人是通过熟人介绍、希望在微信上问诊的患者。由于没有执业资格,陈留名会给对方一个模糊的答案,再叮嘱对方去往线下就诊;一部分患者加他的微信询问如何开假条、或是咨询医保问题,他会回答得更详细,「周一上午去三楼右手边第一个诊室,找张医生」、「这个手术一般来说五万多块,用完医保后你大概花一万四千多就可以了」。

     经常有曾经的老患者打电话来。他们得知陈留名正在逐步恢复正常生活,于是致电祝贺他、宽慰他别把过去放在心上。「每一个患者都有我的电话。」这是陈留名最引以为傲的事情,「我也记得每个患者的情况」。

     在陈留名的网盘内,他将以前患者的资料按照疾病、手术等维度整理好,包含近 10 年来他处理的所有患者。闲着没事时,他就会看几眼,「当时这个手术做的很不错。」

     几十年的积累,让陈留名不愿放弃医生这个职业。当被问到「是否考虑过转行」时,他回答「当你已经在一个行业 30 年,你还有可能离开吗?」

    

    图:陈留名在看骨科会议直播

     另一方面,他也在为了儿子坚持。陈留名的儿子目前正在某 985 院校攻读骨科博士,「我要让孩子清楚看到能力的重要性,让他努力读书。即使爸爸曾经犯过错误,但只要有能力,我还能够被社会接纳。」这曾是支撑陈留名的信念,也是他最为珍视的「第一种关系」。

     陈留名并不担心儿子、或是其他年轻骨科医生的未来,他称自己是时代的产物,「有人吃了肉,后来惹了麻烦;有人曾经吃肉,现在跟着喝汤;有人只见过别人吃肉,自己一直在喝汤。」

     但无论是哪一种人,如今在带量采购、医改等形式下,灰色收入都将不复存在,医疗体制将变得愈发健康。「未来的年轻医生,不会再走上我们的歪路。」陈留名说。

     陈留名现在觉得,自己正在向着真正的美好生活奋斗:更单纯、更平静地做个医生,能有更多展示自己技术的地方。如今他正在准备递交执业医师证申请,不出意外的话,明年他将重新成为医生。这是他眼前最大的期待。

     「上周,陈博士举办了一场科室内的病例讨论会,连规培生都来听了,这是很少见的。」一位护士说道。在那场讨论会上,陈留名讲解了近期科室内遇到的几个棘手案例。

     不大的办公室内座无虚席。虽然陈留名也曾站在更大的演讲台上,但他还是说,脚下的几平方米,其实最让人安心。

     策划:yxtlavi|监制:gyouza题图来源:图虫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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