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为孕妇堕胎致其死亡，4 名医生被判过失杀人罪
2022/11/4 14:13:11 丁香园
11 月 3 日，《英国医学杂志(BMJ)》发布一则报道：意大利四名医生因拒绝给一位患有脓毒血症的孕妇堕胎，导致患者死亡，医生被法院以过失杀人罪判处缓刑 6 个月。
图源：BMJ
社会各界一直对堕胎本身争议不断，这一审判的出现也引起了关注。值得注意的是，从案件发生(2016 年)到审判结束，一共经历了 6 年。BMJ 评价，「六年的法律斗争，更加凸显了许多意大利妇女即使在医疗紧急情况下，也难以堕胎的事实。」
因医生拒绝堕胎，孕妇死于脓毒血症
这一案件发生在 2016 年。当年 9 月 29 日，怀有双胞胎 19 周的 32 岁意大利女性瓦伦蒂娜因宫颈扩张(premature dilation of the uterus)入院，住院十天后病情出现恶化，她开始高烧、背痛、血压变低、并持续呕吐。
医生为她检查时，发现其中一个胎儿已经死亡，而这将显著增加她患上脓毒血症的风险。瓦伦蒂娜的父母和丈夫当即提出要堕胎，挽救她的生命。但医生回答，「除非我听不到(另一个孩子)小小的心跳声，否则我不会干预，因为我是『conscientious objection』。」
「conscientious objection」原指「依良心拒服兵役」，如今有医生用来指「依道德或信仰而反对堕胎」。在意大利，支持「conscientious objection」的妇产科医生居多，以瓦伦蒂娜所在的地区为例，卫生部统计过当地反堕胎的医生比例约为 87.6%。
截至 2020 年 12 月，欧洲各国对医生「conscientious objection」的法律要求如图所示，红色为允许，蓝色为禁止 图源：wikipedia
因此，当时医生对瓦伦蒂娜采取了消极的治疗方法。10 月 15 日左右，她的病情愈发严重，父亲形容「女儿血压已经降到了 50，体温是 34 摄氏度，一直躺在床上痛苦地嚎叫，喊着『我要死了』」，但当时医生表示这是「产痛」，不需要去特意缓解。次日，瓦伦蒂娜因感染性休克和多器官衰竭死亡。
有关瓦伦蒂娜是否在死前数日就确诊、治疗「脓毒血症」存在争议。瓦伦蒂娜曾于 10 月 14 日做过脓毒血症的相关检查，但检查报告从医院消失了；医院公开了 15 日(死亡前一天)的检查报告，显示瓦伦蒂娜没有患上脓毒血症，但她的父母表示医院在说谎，「去世前就已经确诊了。」
瓦伦蒂娜 图源：视频截图
该医院的妇产科主任反驳说，「我们从来没有拒绝过给患者堕胎，只是她病情发展太迅速，12 小时内就因脓毒血症死去，我们根本来不及处理。」
2018 年 11 月 13 日，该医院的七名妇产科医生被指控多项过失杀人罪。检察官指出，「产科的七名医生未能及时、充分地诊断和治疗瓦伦蒂娜的脓毒血症，未能及时去除感染源：胎儿和胎盘，也没能给予抗生素治疗，这最终导致了瓦伦蒂娜的死亡。」
在经历漫长的审判后，上周法庭公开了判决结果：三名医生无罪、其余四名值班医生被判过失杀人罪，缓刑 6 个月。
法律允许堕胎，医生却不愿执行
根据意大利的法律，女性可以在妊娠的前 90 天内自愿终止妊娠，手术是免费的，只需要由给患者提供咨询和检查的医生开出证明。当妊娠超过 90 天，情况则不同，需要妇科医生认为「妊娠将严重损伤妇女的身体或心理健康」，才被允许做人工流产。
1983～2018 年意大利按地理区域划分的堕胎率(每 1000 名活产婴儿的堕胎数)正在降低 图源：wikipedia
也就是说，当女性怀孕 90 天后，能否堕胎的权利就不再握于本人手中，而是转接给了妇科医生。意大利法律赋予医生「conscientious objection」的权利，但同时要求：如果妇女的生命迫在眉睫，卫生专业人员不得再坚持「conscientious objection」。瓦伦蒂娜的悲剧，就发生在这一地带里。
在意大利，持反对堕胎观念的医生比例相当高。根据 2020 年某调查数据显示，意大利东北部城市博尔扎诺有 84.5% 医生坚持「conscientious objection」，拒绝为女性人工流产；中部城市阿布鲁佐这一比例为 83.8%；在中南部的莫利塞，这一比例为 82.8%。
同样，在另一项针对意大利 94 家医疗机构的调查中显示，有 22 家医院 100% 的医务人员反对堕胎。在另外 72 家医院中，超过 80% 的医务人员反对。
意大利卫生部表示，非反对者的数量足以提供足够的堕胎机会，而获得服务的问题是由于地方层面的组织缺陷造成的，例如在马尔凯大区南部，就没有一个医生愿意做人工流产手术，目前需要依靠居住在邻近城市、支持堕胎的妇产科医生每个月去两次，帮有需要的女性做手术。
绿色为怀孕前 12～20 周内可自愿堕胎的国家；橙色为强奸等特殊情况才允许堕胎的国家图源：wikipedia
某妇科医师协会的工作人员在 BMJ 报道中指出，「现在的情况比五、十年前更糟。最重要的问题在于，年轻医生甚至没有学过堕胎方面的手术方法。」意大利记者卡米拉(Chiara Lalli)也表示，如今在意大利「分娩的人越来越少、提出做流产的人越来越少。」
「有些怀孕初期的孕妇，会故意在药店或者网上买治胃炎的药来吃，这样可以让自己流产。」
有关堕胎的争论已经持续数年，这一争论也不仅仅局限于意大利，欧洲和美洲都有存在。在一些信奉宗教的国家，对堕胎的限制更为严格。在学界，也曾出现过针对堕胎的激烈讨论，例如今年 6 月，各大刊就曾因美国最高法院推翻「罗诉韦德案」，罕见地同一时期在首页发文，痛批该判例限制堕胎的决定。
学界：限制堕胎侵犯个人权利6 月 24 日，美国最高法院推翻「罗诉韦德案」，其最早在 1973 年生效，使得堕胎在美国合法化。据《华尔街日报》报道，推翻这一判例意味着否认堕胎权属于宪法权利，并将堕胎的合法性问题留给了各州政府来决定。
随后，《柳叶刀(The Lancet)》《英国医学杂志(BMJ)》《科学(Science)》等顶刊很罕见地同时在首页发文，表示今年 6 月的判例是对于女性健康与社会权利的剥夺与暴力。
在判决草案 5 月流出时，柳叶刀就曾发表一篇社论，明确反对法院剥夺妇女安全堕胎的权利：这份草案的不人道与不合理程度令人震惊，法院的裁决基于一份 18 世纪的文件，而该文件对 21 世纪女性的现实一无所知。
柳叶刀：为什么「罗诉韦德案」必须被捍卫
柳叶刀认为，法律的制定应该考虑到历史的进程，在如今的时代，妇女意外怀孕和流产是普遍现象。全世界每年约有 1.2 亿例意外怀孕，其中有五分之三进行了堕胎。「如果美国最高法通过了 Samuel Alito 的意见草案(即反堕胎草案)，这样的做法并不会结束堕胎，只会结束『安全地堕胎』。」
5 月 16 日，Science 发表社论，提出法院正在无视科学。文章作者对美国近 1000 名女性进行了 5 年的跟踪，研究结果表明，可堕胎的妇女在 1 年内的生育意愿是无法堕胎的妇女的 6 倍以上；而无法堕胎的妇女失业的几率是可堕胎妇女的 3 倍，低于联邦贫困线的几率是可堕胎妇女的 4 倍，更有可能经历长期的经济困难状况。
Science：法院正在无视科学
继柳叶刀和 Science 之后， 5 月 17 日，the BMJ 发表社论，提出「反堕胎草案侵犯了个人权利。」如果对堕胎进行全面限制，将会加剧社会不平等、增加死亡人数，全面禁止堕胎后与怀孕有关的死亡人数预计增加 20% 以上。
BMJ：美国背弃了女性的生育权
在瓦伦蒂娜的案件中，尽管其情况有所不同：在法律已明确需要在妇女生命垂危时实行必要的人工流产术，但这些坚持「conscientious objection」的医生们，就如同 the BMJ 所提到的，侵犯了她的个人身体健康，身体自主权和自决权。最终，也因过失杀人罪被判缓刑。
而时隔六年后才宣布的这一判决，究竟是否会改变部分医生的认知、改变他们对类似情况的医疗决策，可能需要等待时间的见证。
致谢：本文由北京大学医学人文学院医学伦理与法律学系副主任、卫生法学副教授 刘瑞爽，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妇产科医院 妇科主治医师 梁鋆霄专业审核
【注】
北京大学医学人文学院医学伦理与法律学系副主任 刘瑞爽审核意见：
本案中，由于案涉医生严重不负责任导致产妇死亡，依照意大利法律被判过失致人死亡罪，如发生在我国则涉嫌医疗事故罪。基于宗教信仰、文化习俗、传统习惯等因素，各国对堕胎的立法态度不同，例如在美国长期以来存在「pro-life」与「pro-choice」之争，这也影响到医生的执业态度。
在我国，法律及司法判例均明确妇女是继续妊娠与否的最终决定者。虽然产科业界一般从伦理角度考虑对晚期妊娠(24 周后)不予引产，但产妇继续妊娠危及生命而需要终止妊娠的，及时采取引产等措施乃诊疗规范之要求，这也是国际公认的伦理要求。
显然，意大利这起案件中，案涉医生的行为既未尽到应有的诊疗义务而违反法律，也得不到伦理辩护。
策划：yxtlavi | 监制：gyouza题图来源：论文截图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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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https://www.nejm.org/doi/full/10.1056/NEJMe2208288?query=featured_home[11]https://www.thelancet.com/journals/lancet/article/PIIS0140-6736(22)00870-4/fulltext[12]https://www.science.org/doi/10.1126/science.adc9968[13]https://www.oggi.it/attualita/notizie/2022/05/11/aborto-diritto-negato-i-dati-inediti-di-unindagine-22-ospedali-con-il-100-di-obiettori-esclusivo/丁香园是面向医疗从业者的专业平台，以「助力中国医生」为己任。下载「丁香园 App」可以和同行讨论病例 ，在线学习公开课，使用用药助手等临床决策工具，在丁香人才找可靠医疗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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