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
2017/2/18 11:22:46雨果医生 医学科普与人文
青龙是我私下对一位女性病人丈夫的称谓。
初次见面看他前臂纹有小图案，分辨不出是一条龙还是蛇，只感觉青龙比青蛇大气。
有位朋友的朋友，平时喜好参与社会活动，交际甚广。一日他打来电话说朋友介绍一病人，要来找我看病。
我是外地人，全部学业结束后才到此地，相比那些土生土长的同行，自然人情关系匮乏，在这个情甚大于规的环境中，办事处处需托关系找熟人，到医院看病更是如此。因此一接到电话就通知病人马上过来，生怕到嘴的肥肉就要丟掉一样。
不象其它所谓私人黑诊所，以榨取病人钱财为日的，大医院没有丝毫把病人当做待宰羔羊的意图，因为作为外科医生少收病人意味着少做手术，为医院创造经济效益少奖金自然就少，外科医生不开刀也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情，所以会想方设法的去收病人，这也成为医生手术时接电话屡禁不止原因。如今社会上人们的心态都很急，尤其是病人或家属，但凡走路的，开车的，很多普通人十几秒的红灯等不了，那怕要等你两小时的手术。你不收病人就被别的医生收走，电话没接病人没了。得不偿失，原因如此的简单。
病人是四十多岁的女性，由青龙陪同。为方便联系我，朋友还把我的手机号给了他。病人已出现右上腹疼痛不适两个月，做过简单的体检后也没有发现黄疸和腹部压痛，他们拿来了一些检查单只提示右肝占位，怀疑恶性肿瘤。由于病人来自外地，就把原先预留的一张床位给了他，青龙说自己是做生意的，与我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关系，便不再深究些什么具体的关系。办完住院手续，青龙便勿勿离开，仅留一个听不懂普通话的老太太陪伴病人。
现在医院为求利益最大化，都在努力加快床位周转，所以病人一旦住院占有了床位，我们都会尽快安排手术。入院三天后，病人的初步检查结果已出，肝门部胆管癌并右肝内转移，因为病人年轻，一般情况好，肿瘤无远处转移，肿瘤病灶局限在右肝，而且右肝萎缩体积变小，左肝代偿性增大，可行根治性手术，切除的范围包括：右半肝及肝外胆道、肝门周围淋巴结，然后行胆肠吻合以重建其连续性。
于是万事俱备，只欠家属拍板，可笑的是联系到青龙，他竞然没空，几番交涉才将手术日期推迟到三天后。入了院占了床位的病人，好此皇帝，皇帝不急，看到排队等床位的其他病人那么多，我急!
很多家属对主管医生的手机号是求之不得，通过熟人才能如获至宝，因为没有医生希望私生活被太多的打扰。奇怪的是，每次都是我打电话，包括在术前谈话手术鉴字的过程，青龙一直是漠然的态度，眼神中看不到期待的目光，好象是我在求他。总之大家都有上了贼船、就眼贼走，不得不走的驾式。
手术过程相当顺利，术中探查与术后切开标本情况与术前评估相仿，肿块位于右肝管主干，由于没有阻塞胆总管所从没有出现全身黄疸，右肝萎缩，里面沿胆管分布三粒类似花生米大小质硬肿物，疑似肝內癌转移。术后病人恢复的很顺利，两三天就可下床，也已肛门排气，七天切口拆线，恢复到正常饭，要不是等病理结果，已经安排出院了，术后笫九天，在做出附加的十几项免疫组化检查后，病理科终于给出答案：肝胆管结核。出院那天特意告之病人和青龙，要求他们回家休息一两周后去结核病院复诊。得知良性病变，青龙依然没有表现出过大的欣喜，难道是太多的江湖经历已让他炼就了宠辱不惊，我的好奇心一时又被激起……
青龙有我的手机号，他的来电铃声也许很动听，但却从未响起，甚至到病人再次因肠梗阻入院手术前。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一位急诊科的同意打来电话，说青龙的妻子因肠梗阻入院，胃肠外科以一个月前我们做过手术为由，先让我们处理。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大多三级医院的急诊科，其实承担了很大的中转分流急重症病人的功能，而大医院人满为患，床位紧張又是一个不争的事实，高风险带不来高收益，高耗材才是真谛。各科室多因床满为由拒收急诊病人，尤其是在节假日或晚上，所从如何近快把危重病人分诊到相应科室，已然成为每个急诊医生必须面临的工作之重，心头之痛。说到底也就是不健全的制度，让他们承担了过多诊疗之外的负担，严酷医疗环境下，急诊科成为医闹案、伤医案的高发地，当然的骨干人才的流失地，还是初入行业年青医生的避开地。这次急诊科同事把我当成了救命稻草，此时我已无退路，不当稻草无人可当，尽管当天我不值班，良心上我无法推脱，尽管对青龙的冷淡还有些成见。
病人腹痛已多日，这次加重并出现恶心呕吐才从外地赶来，腹部CT片显示小肠明显扩张，肝内胆管也明显扩张，血象白细胞明显升高，检查完毕我决定急诊手术，行剖腹探查，青龙依然表现的那么从容和淡然,对我的决定毫无疑问，反而让我感觉详细的解释成为多余。手术过程相当顺利，探明了肠梗阻的病因，原来是原先手术充当肝外胆道的部分小肠，在经过结肠后的系膜开孔处被炎症增生的组织卡住，胆汁流不出来，原因可能与腹腔内结核有关，予以松解，术后病人轻松过关，出院再次强调上病人尽快开始抗结核治疗。
事后查阅相关文献，肝门部占位疑诊或误诊为癌而行手术最大一宗报道有三十八例，大多病例是炎症肿块，手术指征是有的，不存在良性病就不要开刀的看法，因为有些开过刀证实良性，之后出现恶变也有报道。而此病人罕见的术后肠梗阻病因，也足以发表一篇高档次的病历报告，一是我太忙，二是不能当做医院晋升职称的文章，所以始终沒写。
青龙留有我的电话号码，但却从未打过，事情已过去多年，也许病人早已痊愈，但整体医疗环境更为严酷，伤医案都引起社会警示作用小，大媒体头条依然被八卦娱乐占居，各地殴打医扩事件频发，虽被医疗小圈子人士痛心疾首,但对于普通大众却有习以为常之势，见怪不怪了。
近来一网友发博文，对病人危险程度进行了分级，颇受医界人士欢迎和认可。以下是我归纳的医闹病人或家属的危险度分析，第一是有组织的明目张胆的医闹行为，主要目的是引起大众的观注与同情，以增加与医方谈判筹码，获取更多的经济赔偿，过分的无理取闹会让他们失去同情分，所以打砸行为会有所控制，多通过拉横幅等干扰医疗制序；而对于急危重病人因突发事故而离世者，家属在医院发生的打砸行为相对危险，好似醉酒等状况下发生的无法自控激情行为，急诊科自然成为高发区；第三，最为危险的是那些默不吭声的长期疗效不佳的病人和家属，多伴有精神抑郁症状，常毫无征兆地于无声处炸惊雷，杀医伤医事见屡见不鲜，耳鼻喉科成为重灾区。
同耳鼻喉科科聊起此事，确实很多相关疾病治疗过程有类似感受，病人有很强的主观倾向，他们说得一脸无辜，我听得一脸无耐，只能心里默默祈导，这一生不要遇见，然不幸遇见同行们，却成了这一世的梦魇，甚至是结束。
民众往往对亡人期许，天堂不再有病痛。我的关注却是，天堂不再需要医生，失业回归常人，在天堂，更好。
一晚深夜醒来，无法再睡，于是开始回顾以前的病人，想到青龙夫妇，混顿的大脑顿时清醒，莫非青龙也是第三种潜在的危险杀手，如若两次手术有一次不顺利或病人死亡，青龙还能那样镇定吗？如果他还那么镇定，那我是不是就不该镇定了。烈士生的伟大，死的光荣，轰轰烈烈，重如泰山，换来青山忠骨，百年敬仰，死得其所。而死于医患纠纷的医生太让人憋屈，有的甚至不是冤头债主，只是凑巧替死，虽不至于被唾弃，但轻于鸿毛，终化为灰烬，随风沙吹散了。然而转念一想，是否自已多虑了？!也许人家青龙就是那种自然状态下的人，是自已把太多社会不正常的现实因素强加于他，听以在我眼里原本正常的青龙也变成不正常了，到此我如释重负，可安然入睡了。
生命中的过客，各自勿勿。流水本无意，落花也无情，世人强加之，于是自然顺从人愿，自古多情总被多情误，人亦欢愉乎?多属自取其烦也。佛语一次的擦肩，五百次的回眸才换得，我若信，每次与病人相遇手术台，岂不是前世历经坎坷，修来的缘分。人生太长，时间很慢，要跌宕起伏，展现足够的精彩，一生只够浓缩一部剧。何必太在意，何妨收着心，踏过平淡与从容，即风风火火，又冷冷清清。
不知多少年过去了，青龙始终没有联系过我，如果事实并非如我所想，青龙，请原谅我的臆测。
注1：图片来自网络搜索。
注2：肝门部胆管癌。位于肝门部，又称高位胆管癌，是胆道系统常见的恶性肿瘤。癌肿呈浸润性生长，与肝门部血管关系密切，手术切除困难。随着现代影像学和手术技术的进步，其诊断和治疗水平逐步提高，手术切除率和生存率较前得到明显改善。是否应行扩大范围的手术切除、血管的切除重建，放化疗及靶向药物的疗效问题，依然是困扰医生的难题。
图片截自克氏外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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