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已死，小作文永生，互联网进入画皮时代
2022/6/3 9:44:05 人间三角

    

     文｜西坡

     “大家好，我被拐卖了。”

     一个楚楚动人的二次元女性形象带着哭腔在屏幕前这样说。这是一位B站虚拟主播，账号名称“柏凛Porin”，在视频里自称“睡魔”。“睡魔”接着讲述了一个耸人听闻的故事：自己消失半年，是因为被拐卖了，后来被警察解救。

     这个第一人称的故事，简要情节如下：

     “那是一个乌漆麻黑的夜晚，睡魔当时正准备回家的路上。想赶快回家吃饭，然后选择了一条非常偏僻的小道，然后听到后面有人在喊睡魔，他们说，你家网络IP被人盗用了，我们是警察，跟我们去做一下口供，然后他们就把睡魔拉进了面包车……

     “面包车开到了一个从来不知道在哪里的地方，在那里睡魔被卖给了一个中年阿姨。然后那个阿姨天天使唤睡魔，做的不好就会打啊骂啊。那个阿姨还抽烟，她连烟灰缸都不舍得买，她往睡魔的手臂上……

     “本来睡魔以为自己的一辈子都要在那里过啦，但是没想到差不多半年的时候，被警察救出来了。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哦，谢谢大家。”

    

     这条视频很快就火了，几万点赞上万评论，粉丝从几千。网友们泪如雨下，纷纷安慰这位遭遇不幸却依然坚强乐观的女孩子。也有人质疑，一个连烟灰缸都不舍得买的中年阿姨，却舍得买一个活人来做家务？但质疑者遭到了道德抨击：人家小女生遭遇了这么悲惨的事情，你们还在这里说风凉话，往人伤口上撒盐，还是个人吗？

    

     当然，事实很简单，这个故事是杜撰的，警方查无此事，B站已将该账号永久封禁。

     如此低劣的故事，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相信？当我们这样想的时候，其实是想说，我们是有常识的人，才没有那么容易被骗。但我们却忽略了一个更大的事实：在一个新闻已死的时代，除了小作文，我们还能相信什么呢？

     中年阿姨不舍得买烟灰缸却舍得买小姑娘，这事固然匪夷所思。但是真实世界发生的那些绑架、凶杀、拐卖、囚禁，难道就不匪夷所思吗？

     面对以受害者形象出现的倾诉者，如果我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质疑，要求对方拿出更多“客观证据”，那么难道不会错杀无辜吗？很多网暴事件不就是这样发生的吗？

     我们不是看到过这段话吗：“你一句不经意的话，或许可以拯救某个人，但同时也可能会伤害到别人。这一点你不要忘记，千万不要忘记。你所说的某句话就能简简单单夺走一条生命。”

    

     既要相信陌生人，又要怀疑陌生人，这怎么可能？

     所以，具有深刻时代意义的困境出现了。我们要么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永远被小作文骗。要么永远清醒，永远将信将疑，永远在等蓝底白字。可是无条件相信蓝底白字，跟无条件相信小作文有什么区别呢？

     新闻已死，但我们仍将长期生活在新闻已死的漫长阴影里。这只是一篇被辟谣的小作文而已，还有许许多多的小作文没有被戳穿，或者等待被炮制。

     在中国还有记者和新闻的那些年里，虽然不是所有新闻都值得相信，但由所有媒体、所有记者、所有编辑组成的整架机器，是具备生产事实的能力的。相对来讲，那是一个坚固而真实的世界。

     而现在，我们生活在小作文的汪洋大海里，无论持任何立场，都已经没有新闻可以看了。而不管多么拙劣的小作文，都能从茫茫人海中筛选出足够多的傻子。一篇小作文倒下了，千千万万小作文站起来。

     这两个时代的信息生产与接受机制是完全不一样的。新闻时代，讲的是孤证不立，交叉印证。小作文时代，讲的是因信称义，个案即整体，情绪即真相。

     信息碎片化必然造成情感碎片化。当信息碎裂到一定程度，就不再是信息，而成了噪声。当人之为人的情感碎裂到一定程度，人就不再是人，而成了鬼。

     一群贪婪的厉鬼，戴上画皮，疯狂地捕食着孤独的游魂。这是我看到的互联网众生相。

     传说中的元宇宙，或许通向的是聊斋世界。不过跟互联网上的妖魔鬼怪相比，聊斋里的狐妖与女鬼要温柔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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