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已经不会说话了
2022/9/8 11:26:55 人间三角

    

     文｜西坡

     硬着头皮看了一期脱口秀大会，我有一个重大发现——中国人已经不会说话了。

     这已经是中国最会说话的一群人了，他们都已经不会说话了，所以我敢以偏概全地说中国人都不会说话了。

     前几季的时候，脱口秀这帮人还是会说话的，虽然有时候节目也尬，但插科打诨、闲言碎语还是有意思的。这一季，从台上到台下，从选手到嘉宾，从新人到老人，统统患上了失语症。我感觉他们每个都像被强征入伍的壮丁，明明不想说话，却被外力撬开了嘴巴。假如一群丧心病狂的绑匪，逼人质演一场脱口秀助兴，大概就是这个模样吧。

     我拼命往后拉进度条，想要找到点理由逼自己笑一下，缓解一下屏幕内外的尴尬，但最终未能如愿。

     脱口秀大会已经变成了民间版春晚，而且是赵本山离开之后的。

     我不在乎他们谁输谁赢，大盘趴下了，研究个股没意义。我也不在乎中国脱口秀事业何去何从，我只把这个节目当成风向标，中国人说话水平的风向标。

     中国人语言能力的丧失，是一个久已有之的现象。

     在2003年的一个访谈中，陈丹青说：“如今看电视长大的一代孩子没有听故事的记忆，他可能敏于吸收，但拙于表达。我教书，发现今日大学生十之八九苦于不会说话，远不如三十年前弄堂胡同口阿飞流氓小瘪三会说话。……他们的语言是官定的课本、报章、电台，还有商业杂志、广告、网站、流行小说语流行歌，他们的日常交谈，大抵是千篇一律的书面语言。……我受不了当今各种各样语言，即空前的乏味与同一。”

     如今来看，看着电视长大的人又比看着网络长大的人幸运一点。经过这些年来互联网的改造，中国人不会说话的水平又大大提高了。

     尤其是疫情这几年，我们的嘴巴里仅剩的一点水分也蒸发殆尽了。

     我们还会写文章，还会诗文朗诵，还会讲笑果特色的脱口秀，还会上台演讲，还会讲网络流行语，还会哈哈哈哈哈哈，但我们已经不会像正常人一样说话了。

     说话，就是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说点正经的和不正经的。有时平静，有时活泼，偶尔开怀大笑。你抛一个话头，我接住了，加点材料，再往下传，像一起踢球，但不是对抗性的而是合作性的，其实又隐含着智力、见识与口才的较量。

     我怀念和会说话的朋友聚在一起的日子。

     什么叫不会说话，陈丹青举了两个例子，一个是北京三里屯酒吧的真实见闻：

     嘿，海淀区的吧？农大还是工大？咱俩肯定见过!

     去你的，瞧你那熊样儿!

     旁边来个小子：哥们，要不咱把她给废了!

     另一个是上海的例子，很简单：

     “小姐，能请你喝杯咖啡吗……”

     人为什么不会说话了，因为没有生活了。我们不是还天天喘气吗？活着不等于生活。

     偌大个中国，当然不可能每个人都没有生活了，但是那些新鲜的、活泼的、冒着气冒着烟的生活从公共舆论场消失了，没有人从民间采集出来传递给大众了。取而代之的是干瘪的、机械的、僵硬的、千篇一律的语言和生活。

     什么东西一旦变成网红，就立马失去了灵魂，变成贾宝玉所说的死鱼眼睛。但现在，人们除了各路网红产品，已经想象不出另外一种生活了。

     一套语言的形成是需要环境和时间的。环境骤然改变，人就会失语。苏东坡说自己“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儿”，跟谁都能聊上几句，这需要天赋也需要生活阅历。其实苏东坡是幸运的，他虽然被贬到黄州惠州儋州，但到哪里都有说话的人。而我们现在交流全靠手机，手机丢了或者账号被平台禁言了，那才是彻底的寂寞与空虚。

     当语言所属的生活消失了之后，再机灵的脑袋也蹦不出有意思的话了。现在有一个词叫“互联网嘴替”，经常也有读者说我是他们的嘴替，我知道这是一种奉承，但却觉出一种悲哀。连嘴都需要别人替了，生命留给自己需要亲力亲为的功能还有什么呢，做核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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