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一种幻觉
2022/11/7 16:02:51 人间三角

文|西坡
我发现,我们的文化是一种“无我”文化。文化这个词太复杂了,据说有几百几千种定义,我这里说的文化主要是与公共表达相关的,也就是说话方式、说话习惯。
我们说话的时候,特别喜欢用“我们”来作主语,而不是“我”。比如一件恶劣的事情发生之后,就会出现这样的议论:“我们绝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必须给受害者一个交代。”我自己也经常这样说话、写文章。
但是我今天却在想,这个“我们”到底是谁们?我以为的“我们”,跟你以为的“我们”,究竟是不是同一个“我们”?
再比如,假设的那件恶劣的事情引起民怨沸腾,某地方某部门做出回应,一般也是说:“我们已经注意到XXXX,我们十分震惊,对受害者深表同情,我们正在进行调查,一定会给公众一个满意的答复”。
这个“我们”按说是指某部门,但通常也是泛指,并没有一个具体的负责人出来说,这事是归我管的,我会如何如何。我们没有说“我”的习惯,说来说去都是“我们”。
所以很多事情就变成了:我们伤害了我们,我们十分震惊,我们呼吁我们不要继续伤害我们,我们希望我们给我们一个交代。
你有一个我们,我也有一个我们,他还有一个我们,但不管是受害者、旁观者还是责任人,全都说“我们”而不说“我”。
如果说,责任人不说“我”而说“我们”,是为了推诿卸责。那么为什么受害者和围观者也要说“我们”呢?或许是源于根深蒂固的“不敢为天下先”的思想。
在我们社会,受害者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自责心理。明明被欺侮被刁难的是自己,但总仿佛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最好自认倒霉,如果要起身维护自己的权益,那就是错上加错了。所以,要诉苦先得把“我”变成“我们”,这样才能理直气壮。
围观者嘴里的“我们”,是最微妙的。
还是拿我自己来说,当我要为一件事情发声的时候,我同情的当然是受害者,痛恨的当然是施害者。但是我拿什么打抱不平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武侠小说,现实中谁都没刀没剑。
我只能拔出想象中的“公平之刀”“正义之剑”,我想象着,世界上应该有这两样东西,有了它们,世间一切不平事都能有个裁断。可是这两样东西不在我手上,我只能认为,它们存在于某个地方。我没有,但“我们”应该。所以我祭出“我们”,给自己壮胆。
但是我能不能召唤出“公平之刀”“正义之剑”呢?说实话,不知道。虽然有些时候,喊的人多了,错误的事情也能被纠正,似乎“我们”还是好使的。但你不知道,发挥作用的究竟是公平与正义,还是人群的力量。还有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是不了了之的,那把刀那把剑又去哪儿了呢?
我常常不忍正视自己的无力感,所以告诉自己,是“我们”的力量还不够大,再喊一喊,就会有更多的人加入“我们”。
现在,我却越来越想要承认,“我们”是一种幻觉。沉迷于这种幻觉,并不会让一个人变得有力,只会不断消磨一个人的行动力。
因为把“我”打包扔进“我们”,就意味着“我”的痛苦、“我”的信念、“我”的责任,统统归公了。“我”只需要坐着,等待“我们”的拯救。如果有什么不好,那是“我们”不好。“我”有时候会自责,自责不能改造“我们”,并遗憾未能拥有更好的“我们”。
然而,“我们”的问题可能恰恰就在于,只有“我们”,没有“我”。“我们”来“我们”去,重要的事情都被搅成了一摊浑水。
今天读到布莱希特的几句诗:
这些从不怀疑的无思想者/配得上那些不行动的多虑者。/他们怀疑,不是为了做出决定而是/为了避免做出决定。他们的头/只用来摇。他们用焦虑的面孔/警告沉船的船员水很危险……他们就未明的局势喃喃细语些什么,然后上床睡觉/他们唯一的行动是犹豫。
比不行动更可悲的,是把犹豫当作行动。不能继续沉迷于对“我们”的无尽等待了,“我们”和戈多一样,都不会来。而“我”,虽然微小,但清晰可辨、有棱有角,应该是个合适的起点。
继续阅读到最后,只剩下了两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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