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也是可以杀人的
2023/3/22 15:19:02 人间三角

    

     文｜西坡

     刚刚读了《人物》的文章《城堡里的马原》，很感慨。

     作家马原在西双版纳造了一座城堡，说是要给儿子马格一个“最理想的家园”。马原和妻子、儿子生活在城堡里，他有一套自己的教育理念，不让孩子上学，希望儿子像自己一样喜爱自然。

     不上学之后，孩子在家里干什么呢？读爸爸指定的书，多半是童话，按爸爸的要求每天练习写作500字。然后就是帮妈妈拔草、洗碗，追家里养的鹅和狗玩。

     这个童话般的真实故事，有个悲惨的结局。马格心脏有问题，但马原不相信现代医学，他觉得心脏不能动。我不理解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难道他摸不到自己的心跳和脉搏吗？但报道里就这么写的：“马原的态度始终很坚定：心脏怎么能动？不能动的除了心脏，还有脑。”所以他不让孩子就医，做手术。

     2022年6月1日，儿童节当天，13岁的马格病发离世。因为城堡远离市区，救护车一个多小时才感到。

     这篇报道没有医生的视角，我们不知道假如马格早点接受治疗，或者病发时被送到医院，他的命运会不会逆转。但是这个故事还是足以让我们思考很多问题，比如个体与社会的关系，比如什么是负责任的教育。

     我认为，最引人深思的一个维度是，梦想是如何诅咒人的。

     马原实现了许多人的梦想。他有足够的金钱和空闲，可以盖起一座城堡，可以生活在城堡里。许多上班族在城市里辛苦打拼，不就是盼望着可以有朝一日财务自由，走向诗和远方吗？很多人对现行教育体制不满，不就是幻想着可以给孩子一片原野吗？

     假如马原相信现代医学，或者假如马格的心脏没有毛病，是不是悲剧就会得免？不会。其实，马原是把儿子关在了这座城堡造型的监狱里。他断绝了孩子与社会的有机联系，自己扮演着孩子抵达世界的唯一通道。他觉得这是爱，但却是一种致命的自负。

     夜晚的星空很美，但是人到了太空里是没办法呼吸的。

     报道里讲到，朋友吴啸海的儿子和马格同龄。他觉得，自己的儿子身上已经有了社会化的痕迹，会遵守社交规则，喜欢谈论时兴的话题。而马格“憨憨的，更纯朴”，看上去比实际更年幼一些，“像个小小孩”。

     马原把孩子养成了宠物。

     大多数人即使想要脱离社会，也无法实现。他们没钱造城堡，即使有钱，他们可能也没底气亲自教育孩子。但是马原这样有钱有闲又有知识的人，就可以把所有梦想付诸现实。可是当梦想实现的时候，诅咒就开始了。

     西方有一句谚语：不要轻易许愿，万一实现了呢？硬币都有两面，当我们在追逐梦想的时候，只会看到它闪闪发光的一面，看不到灰暗的、冰冷的、残酷的一面。

     在山上造一座城堡，与动物植物为伴，在原野中放飞童年，听起来是一件美好浪漫的事，只有真正住进去，才知道失去的是什么。可怜的马格，从小生活在父亲刺目的光环里，可能连自己失去了什么都不知道。

     孩子并不从属于自己的父母，而从属于整个世界，Ta需要从广阔的人世间吸收养分，才能健康成长。Ta要看到美好，也要看到丑陋；Ta要走过田野，也要走过街道；Ta要被宠爱，也要被打击，被伤害。硬生生拿走任何一种不完美，都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马原这样形容儿子的幸运：“他连被女孩骗都没经历过。不经历被女孩骗，被朋友骗，被别人欺负，他的生命里没有丝毫这些东西。你说多美好啊。”

     这不是美好，这是变态。做父母的，没有权利剥夺孩子摔跟头的机会。人造的幻境，比任何真实的不幸都更加残酷。

     马原的问题，在于不再把自己当作凡人。他找了一个顺从的女人，有了一个无辜的孩子，然后带着他们住进自己的伊甸园。这座不详的城堡，正是地狱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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