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皆苦，人生无岸
2023/4/2 22:20:44 人间三角

    

     文｜西坡

     那天跟朋友聊“孔乙己的长衫”这个话题，朋友说了一段很好的话：

     “一个好的时代，应该是让一个人既能毫不羞愧穿上长衫去读书去评理，也能让他随时爽快开心的换成短褂去做手艺去卖力气”。

     长衫与短褂是劳动阶级与知识阶级，底层社会与上流社会的分隔标志。鲁迅小说里反复出现“长衫”这个意象。

     在《孔乙己》这篇小说里，鲁镇酒店的例行规矩是，做工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会花四文钱买碗酒，靠着柜台站着喝。他们是短衣帮。只有穿长衫的，才进到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着喝。

     除了孔乙己的长衫，在《阿Q正传》的结尾，阿Q被抓进县城的衙门里，看到十几个长衫人物，便本能地想要跪下去，长衫人物却吆喝：“站着说!不要跪!”但阿Q站不住，身不由己的蹲了下去，最后还是跪下了。长衫人物于是鄙夷地说：“奴隶性!”但也没叫他起来。

     这两个场景，对于我们理解今天年轻人的长衫情结大有帮助。

     刚看到孔乙己文学的时候，我觉得年轻人有点自轻自贱，五四都过去一百多年了，怎么还跟孔乙己共上情了？不就一件早就被丢进历史垃圾堆的长衫吗，怎么还惦记上了？我还刻薄地想，这些年轻人不是不想脱掉长衫，而是想穿长衫而不得。所谓“上岸”，不就是穿上长衫做人上人吗？

     但是深入思考之后，我发现问题没那么简单。五四的理想，是消除高低贵贱之分，让穿长衫的和穿短衫的都能平等地坐在店里喝酒，谁也不用向谁下跪。百年之后的年轻人却渴望穿上象征身份的长衫，与劳动人民拉开距离，这固然是精神的退化，责任却不尽在年轻人头上。

     首先得说，今天的社会与百年前已有天壤之别，不应该随意比附。不客气的说，如果一个人无法适应今天的社会，回到百年前只会更加凄惨。只不过，今天的现状离百年前的理想还有相当的距离。

     想当年，长衫人物嘴上也是不许阿Q跪的，但心里未见得反对阿Q跪，“不要跪”只是时兴的、进步的口头禅而已。科举虽然已经废除，光复虽然已经发生，但事实上长衫与短褂之间依然泾渭分明，形势森严。阿Q站不住，不由自主要跪，不光是自己没骨气，更是整个社会无形的力量压着他下跪，由不得他不跪。

     那么今天年轻人对长衫的眷恋和向往，又有着怎样的力量在诱导，在胁迫呢？

     年轻人脱不掉的，是心里的长衫，因为人在受过教育之后，便会自居于“劳心者治人”的位置。可是现实中并没有那么多“治人”的位置给年轻人分坐，所以年轻人深深地渴望穿上一件真正的长衫，从此便可以坦然地要酒要菜，坐着喝酒。

     年轻人放不下长衫情结，跟网络上的风气有关。许多账号许多文章都在灌输一种认知：读书就是为了“上岸”，“上岸”之后就可以躺赢。这里边有一些刻意放大的焦虑，有一些信息传递的阻塞，事实上你贴近任何一个你以为早就上岸的人，会发现他们的生活也没你想象的轻松写意。众生皆苦，人生无岸。

     但分析到这里，似乎也没有结束。我们不能说年轻人对长衫的想象是全然错误的。年轻人想当“人上人”固然有精致利己主义之嫌，但问题是，人人平等的理想是否真的照进了现实？人人平等不是指结果的平等，而是机会的平等。

     如果隐形的长衫一直存在，那么对长衫的向往便难以消除。

     当然，我绝不会赞同年轻人以社会不理想为由，便放弃理想，加入市侩的队伍。我前两篇文章写“没人告诉年轻人实话”“年轻人也不想听实话”，被有些人说何不食肉糜，事实上我只是为年轻人精神的不张而感到深深的惋惜与悲哀。

     想要什么，就去争取。不要老说别人不让，鲁迅行医救世走不通便文学救世，可是先得了谁的许可吗？施舍得来的，还算理想吗？

     许多流行话语都会过时，许多时髦理论都会被淘汰，唯有勃勃之生机是无可阻挡，无可辩驳的。如果生命底层那股向上的力量消失了，那么再多的理想都是空谈。从这个意义上讲，长衫丝毫不值得羡慕，短褂所象征的自力更生、挣扎图强的精神才是最可宝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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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轻人也不想听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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