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才是旅途
2015/7/22 十点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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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 小引

     不管到哪里去旅行，我的行囊里，一定会带上一本书。

     这本书很重要。不厚，你不一定会在旅途中把它读完，甚至，你在整个旅途中，根本就没有读过它。但这本书一定要带上，它放在你背包的侧面拉兜里，一声不响。很多次旅行回来之后我才发现，这本书其实从出发前就跃跃欲试地要陪伴我，一直到我结束短暂的旅程最后归来，又安静地把它插回书架，这本书一如当初，像一段凝固的时光，在我不知觉的时候，记录了我的一段梦。

     每次出门前，我会在书架前徘徊一阵子，选择带上哪本书出门呢？这心情难以准确描述出来。书架上的每本书都紧靠在一起，像极了一座流动的旋转木马，或高或低地起伏着。它们一起睥睨着我，发出细小的骚动声，看我最终带谁去远方。

     等到我最终抽出其中一本，是本诗集，比如《切?米沃什诗选》，也可能是一本林语堂的散文。选中的书，可能读过，也可能没读过，更可能是正在读。总之，一旦我选择了它陪伴我走，其余的书，都安静下来了。它们靠在书架的木头格子里，静静地看着我把那本幸运的书放进背包，静静地看着我拉开门，回头看一眼，然后出门而去。

     然后迎着阳光，我走在路上，像一个带着宝贝去寻宝的人，快乐陌生又熟悉，它们围绕着我，没有人知道。

     一九八九年秋天，我独自沿三峡背后走过一趟。过宜昌，至巴东，沿川鄂交界处的大巴山脉施施然走过，随身带着一本杨牧的《昨日以前的星光》。沿路的心情点滴，都记录在书的页眉之间。但此杨牧不是国内写《塔格莱丽赛》等抒情诗的那个，而是我当时很喜欢的一位台湾作家，早年又名叶珊，诗歌散文双绝，文字舒卷从容，古典优雅又灵活大气。那一次，白天在峡谷背后走，夜晚随遇而安。山峦叠嶂中群峰耸立，顺着山后的县级公路，偶尔可以从豁口间看到一脉江水汹涌而下，两岸的山隔得很远，一艘船孤单地漂浮在江面之上，那是和在水上旅游不一样的感觉。

     这不一样在哪里，只有亲自走过一趟才能深切地体会出来。它不仅仅是车马徒步和轮船水流之间的区别，或许更多的是调整视野之后，对三峡上下游关系的重新理解。八十年代末的三峡，还是峭壁摩天、悬崖千仞的老三峡，跟郦道元当年《水经注》中描绘的一模一样，“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秭归、巴东、大宁河、白帝城、丰都、夔门，在激荡的江水冲刷下，无不婉转秀美，惊心动魄。在李白、杜甫等中国古典诗人的注释下，三峡形成了完整的从上往下的文化脉动。从瞿塘峡等处的摩崖石刻中似乎都能看到，其运笔和雕刻的位置，都暗合了江水东流、从天而降的气韵。但如我这样，从下游朝上望，逆流而上，慢慢走在三峡背后的诗文却寥如晨星，并不多见。

     与秦入蜀不同，楚入蜀地之难，难在逆水行舟，也难在崇山峻岭之中的跋涉艰辛。雄关漫道，悬棺在上，夔门南岸的粉壁堂上刻满了诗文，绵延千余米。秋月低垂，站在北岸的赤甲山中遥望对岸的白盐山，断崖壁立，鬼斧神工，清人张伯翔写的“瞿塘”和他老师刘心源所书的“夔门”交相辉映，一个遒劲沉着，一个魏碑古意，在明亮的月色下闪烁出奇异的光芒。轮船的汽笛声此刻在悬崖那边响起，两岸的山谷相互回应，仿佛纤夫的号子从数百年前传来，低沉，有力，转眼就散落在看似无声的滚滚江水中。

     某夜，宿于兴山高岚，此地是三峡背后的一处隐秘所在，北去神农架，南去西陵峡，自然风光绝美，不输张家界，且有前后各十里画廊，山奇峰秀，不为外人所知。

     吃过晚饭，睡在镇招待所，门厅摆一方巨大的石砚，气势磅礴，传达室里却用的是一部黑色的手摇电话。这电话，我只在黑白电影里看过，试着摇了过去，接线员竟然也是个男的，电话中聊了一会儿，他说自己在镇上住了几十年，很少遇见我这样的过客。停了一会儿他又说：“你朝西边望，那里有座大山酷似人形。”放下电话推开窗，望见窗外黑的远山起伏，其中一座果然酷似大肚弥勒仰天酣睡，额鼻向天，挂满星辰。天寒，我的床靠近窗口，窗帘没有拉好，我靠在床头出神，膝头放着杨牧的书，四周的墙壁早已斑驳，很远的地方有狗吠，愈加显得黑暗里的远和安静，一阵莫名其妙的空虚袭来，让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只是山川和峡谷依旧安静，正不知疲倦地在天地间展示着它永恒的魅力。而杨牧，在此刻陪伴着我，他和我一样感受到了秋天的凄凉和无奈，他在书中这么写：“独木桥的初遇已成往事，咳咳，真的已成往事哪!”

     浮云易散，犹如儿戏。第二天，阳光依旧明媚，我收拾行李，把那本《昨日以前的星光》小心地夹在衣服中，回家的路还很长，我要一个人吹着口哨慢慢走过去。

     *作者：小引。主播：易小婉，专栏作者，用心生活，用心聆听。公众号：易小婉(yixiaowan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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