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筝:大漠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爱情
2022/9/26 10:51:35 六神磊磊读金庸
文/萧十一、六神磊磊
一
金庸说,北方的大漠是个很有趣的地方。这儿有弹兔、射雕、驰马、捕狼等诸般趣事,还有最广袤的草原、最豪迈的英雄、最洁白的羊群和最淳朴的少年。华筝在这里生长,觉得这里天苍苍、野茫茫,什么都很好,但她也很快发现,这里独独是个没有爱情的地方。当时,才四岁的蹦蹦跳跳的玉雪可爱的小华筝,被父亲铁木真亲手指给义父王罕:“我瞧这孩子都史很好,我想把这闺女许配给他,你说怎样?”同样在大漠纵横一时的老枭雄王罕则呵呵笑道:“那还有什么不好的?咱们索性亲上加亲,把我的大孙女给了你儿子术赤吧?”在这等人物口中,两句话就直接决定了四个人的终身大事。至于那四位当事人自己愿不愿意,对不起,这不在考虑范围内。想来铁木真、王罕他们自己当初的婚姻大概率也是这样,家里父母长辈只需吩咐一声:“娶了她吧”,他们也就心不在焉、满不在乎地点点头。是啊,艰难的大漠里生存太重、而爱情太轻。没有爱情,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二
这里最淳朴的少年郭靖也是这样,有义气、安答和友情,却没有爱情。发现没有,从小到大,没有人教郭靖什么是爱情。哲别师傅教他弯弓射大雕;柯镇恶等师父教他学武功见招拆招;母亲李萍教他爱国、诚信、友善的核心价值观,却也没法让小郭靖明白这人世间居然还有爱情。哪怕当懵懂少年郭靖对铁木真说出:“王罕的孙子都史又恶又坏,华筝嫁给他将来定要吃苦。求大汗别把华筝许配给他”之时,也只是出于同情,而非是出于爱情。试想倘若都史不是又恶又坏,而是又好又暖,郭靖显然不会劝阻,只会觉得华筝嫁了会是去“享福”。但即便如此,铁木真的反应也是:“真是孩子话,那怎么成?”在两个男人关于少女华筝一生大事的对话里,和爱无关,只有“成”与“不成”。然则当换个场景,郭靖和拖雷去结安答、在点兵场上迟到的时候,原本正发怒厉喝的铁木真非但脸上登现慈和之色,而且连连表示:“你们两个以后可要相亲相爱。”看,现在有“爱”了。在这粗犷凛冽的大漠上,这些粗豪枭雄的眼里,只有男人之间安答般的感情才谈得上爱。试想,如果郭靖始终没有走出大漠,一直在草原上生活,或许他将永远不会明白什么是爱情。他将在大漠上做一位名副其实的金刀驸马,跟拖雷和华筝平静地过完这一生。娶华筝的那一刻,他可能会觉得惆怅、别扭,但又说不出什么来。可能是酒没喝够吧,他最多会想。三华筝懂得爱情,比郭靖早。她是草原上的异类,似乎天然、本能地就明白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并且满怀期待了。那些少年郭靖不懂的懵懂的,她都懂。或许在她四岁那年,六岁的小郭靖舍身救她于豹口之下,她就开始喜欢跟他一块玩。又或许在她十四那年,十六岁的青年郭靖恳请铁木真让她别嫁都史时,她就真正喜欢上了他。所以她满怀柔情地追问:“我如不嫁给都史,那么嫁给谁?”当华筝知道父亲铁木真已将她的终身定给郭靖时,她显然已经爱上了他。郭靖远行,华筝和哥哥拖雷并骑来送,一向爽直的她双颊红晕,默默不语。但全然不懂半点柔情蜜意的郭靖呢?只是硬绷绷地一抱,在他目前的世界观里尚无爱情,大家都是兄弟。至于他的爱情,还得往南方去寻寻觅觅。看着他的背影,她举起马鞭,发怒地将青骢马打得条条血痕,就像后来汉人说的“曾因酒醉鞭名马”。在一群望不到边的没有爱情的人群中间,唯一有爱情的她的痛苦十分剧烈,有如鞭打刀割。四后来,一路追到南方的华筝再一次见到郭靖时,他身旁已多了位精灵般秀丽机灵的黄蓉。黄蓉曾说了一句话:“你们俩是大漠上的一对白雕,我只是江南柳枝底下的一只小燕儿罢了。”这话看上去没错,华筝和郭靖自幼青梅竹马,又有婚约,本就应该是那对纵横漠北、同生共死的白雕。然后华筝却知道,当时的郭靖其实已不是什么白雕,只是一只偶然滞留在北方的大雁,虽然也曾这里盘旋一阵,嘶鸣几声,但却终究要振翅而去,一心南归。华筝不是没努力过,甚至是用尽了一身气力,倾尽了浑身热血去博过。这一段,写得很惊心动魄:华筝抬头望着天边初升的眉月,缓缓道:“我跟你成亲之后,我就忘了是成吉思汗的女儿,我只是郭靖的妻子。你要打我骂我,你尽管打骂。别为了想到我爹爹是大汗,你就委屈了自己。”这种话,黄蓉、穆念慈是绝不会说的,华筝却会说。因为大漠没有爱情,华筝说不出来“我爱你”,只能用这种大漠上男人们建立起来的“我是你的”“你打我”“你骂我”的原始、蒙昧的方式来表达。这和当时一个战士、一个将领向主人表达心意的方式是一样的:“从此我是你的,我听你的,你尽管打我,你尽管骂我!”那地方那时候,没有属于爱情的平等体面的表达方式。
五
在两人故事的结尾,华筝再也挽留不住郭靖,反而连累郭靖母亲身死,最后她选择了自己放逐自己,去了北方。她没有选择跟随关系最好的哥哥拖雷,而是一个人赴西北绝域,身边是脾气最火爆、关系也最为不好的长兄术赤。这一路北上,正如元好问笔下的落单的凄惶的大雁:“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后来的李莫愁总是爱念这首词,实际上一声不吭的华筝倒是更像那一只大雁。最后她留给郭靖的分别信,也很客气:“愿君善自珍重,福寿无极。”再不是过去亲密肆意的“郭靖哥哥”,而是用一个郑重却又隔膜的“君”,画上这最后的句号。有意思的是,当郭靖之后再回蒙古,对于他和华筝的情恋故事,身为家长的铁木真表现得很无所谓:“郭靖孩儿不肯跟华筝结亲,那也就罢了。”然而对于郭靖和拖雷的安答之义,铁木真却是十分重视,仍然不失强势地表示:“你们两人须得始终和好,千万别自相残杀。”看见没有,爱情,“也就罢了”;但是兄弟,要始终认真。在他们眼里,只有男人之间的关系,才是在这片草原上活下去、战斗下去的关键;至于爱情,什么东西,不明白。这种没有爱情的大漠,其实可能无处不在,要伴随人类很久。哪怕交流更加便捷,处处都是泉水、鲜花和绿洲,但实则很多人也同样走不出自己情感上的荒芜大漠,没法找寻到属于自己的爱情。爱情不是必需品,而是稀缺品。好多华筝和都史,也就这样过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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