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下无贼”到“天下无拐”（节选）
2022/3/8 额滴神

    

    

     切入正题之前，先听听西安一位民警讲述他解救被拐妇女的亲身经历：

     2002年，我在县局刑警大队工作，出差去解救本县一个被拐卖到山西的女娃。几年前她去西安市南门劳务市场找工作，被拐骗到山西朔州黄土高原上一个小村子。

     我和一位同事还有女娃的父亲三人一行，先在市局、省厅办好手续，再到山西与省厅、市局对接。那时没有办案经费，也没有专用汽车，我们一路坐火车、公交，费用是她父亲出的。女娃的父亲矮个子，奔五的人了，把娃养活大，一天福没享，被人拐走了，还得凑钱千里寻亲。他穿着一双不大合脚的鞋子，一路走着，时不时弯下腰提一下鞋,叫人看着既好笑又心疼。

     我们租了辆夏利车，当地刑警队还算配合，派人与我们一起去了那个村子。

     家里正好没有别人，父女相见，抱头痛哭。不敢多停留，我催女娃赶紧上车。女娃已经结婚，生了一个女儿，两岁多点儿。她看着熟睡中的女儿，恋恋不舍。我催她快走，孩子以后再说。

    

     我们的车子还没有出村，几十个村民就围了上来。多亏有当地民警同行，把我们带到刑警队。当地村民包围着我们，七嘴八舌说个没完。他们说这个女子已经办了当地户口，还领了结婚证。我们还听说，买主是当地公安局一位领导的远房亲戚。情况变得复杂，硬带人肯定不行。交涉到半夜，我说这样吧，她爸大老远来，几年不见了，让他们父女在一块儿聊聊。女子要愿意留下来，我们就不带了。

     当晚，宾馆的大门、楼门都上了锁，窗子有防护网，我们想逃也出不去。早六点门开了，我出去溜了一圈儿，没有看到村民。那个县城当时还没有出租车，我就雇了一辆班车，司机要200块，200就200，叫起女娃，我们连洗漱用品都顾不上收拾，一路狂奔到太原……

     女娃介绍，她那个村子条件很差，家家用毛驴去拉水，男人都在煤矿打工。娶个当地媳妇得十万，从人贩子手买一个也就五六千。村里的媳妇大部分都是从外地买来的。

     这位民警叫田建峰，现在是周至县公安局板房子派出所所长。电影《盲山》的外景地，就在这个派出所辖区内。在打击拐卖妇女儿童工作中，人员解救是最难的一关。田所长经历的，未必是其中最曲折、惊险的，却颇有代表性，可以与电影《盲山》里的解救情节相印证。

     这些日子，以反拐为主题的电影《盲山》流传网络。据说这部电影有两个结局，一个是四川民警在当地警方的协助下，最终把白雪梅解救了出来，但黄家留下了孩子；一个是民警执法被全村人围攻，现场一片混乱，在黄德贵殴打雪梅父亲时，雪梅一怒之下，举起菜刀砍向黄德贵，影片到此戛然而止。从艺术角度讲,第二种结局显然更耐人寻味,雪梅是否得救，留给观众补充想象。现实中，因为种种因素，不是所有解救都能成功。

    

     看完《盲山》，没有谁不为白雪梅伤心、难过。一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本该拥有美好的人生，就因为一时轻信，被拐骗到偏僻山村，沦落为老光棍黄德贵泄欲和生育的工具。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欲逃不得，欲死不能，花样年华就这样被雨打风吹，作践成泥。这部影片，表演本色，制作精湛，艺术感染力极强，若非木石心肠，都会愤懑难耐。网上最激烈的言论是，“看完想屠村”。其实，最该杀的是那些人贩子；最该问的，是为什么会有这种犯罪？拐卖人口犯罪何时休？

     在西方神话中，上帝先用泥土造了一个男人，又用这个男人的肋骨造了一个女人，一男一女，一一相配，这就是人类社会的原生秩序，也是一夫一妻制的根本依据。中国传统的男尊女卑、重男轻女思想，遇到对人口自然生产的人为干预，导致中国男女比例失调。据统计，中国“光棍”的库存量目前已达到4000万。这个问题在一些农村地区表现尤为突出。新时期以来，通过上学、务工等渠道，女性大量流入城市和发达地区。在一二线大城市有太多“剩女”的同时，在不少乡村，适婚女性成为稀缺资源，男青年花钱也娶不到媳妇。

     衣食男女，人之刚需。屋下一豕为“家”，屋内一“女”为“安”。屋内无女，不安的岂止一家。一个正常的男子，一定有性的需求、成家的需求、生儿育女的需求。如果他还在依靠土地生存，那么还会有基于农耕生产的劳动力需求、基于传统观念的传宗接代需求等。有需求就有买卖，有买卖就有伤害。拐卖人口犯罪，源远流长，是人类社会最难根治的毒瘤。

    

     敢问路在何方？2003年，冯小刚拍了一部贺岁片，叫《天下无贼》。当时谁会相信天下无贼呢？几乎家家都丢过自行车，人人公交车上都有被摸扒的经历。二十年后，忽然发现这个片名有点儿像预言，天下真无贼了。现在，不要说公交地铁没有扒手，就是快递扔楼下好几天，也不会丢失。何也，经济发展了，物质丰富了，饥寒交迫的人少了。还有就是科技进步和支付方式的改变。偷单车，不值钱；偷汽车，开不走；偷手机，用不了；偷钱包，没有钱。大部分窃贼只好改行，只有小部分跑到海外搞起了网络诈骗。

     由此可知,“天下无拐”也并非遥不可及。普及法律、打击犯罪，依然不可放松；打防并举，标本兼治，其实并不过时。要治本，绕不开“四千万光棍”这个客观存在。洪水或可堵，人欲只可疏，这也是“以人为本”的题中之意。目前城市女性过剩，乡村女性不足，这是城乡发展不平衡造成的。不断推进乡村城市化，促进城乡一体化，当女性不只从乡村流入城市，也能从城市流入乡村，女性分布不平衡的当问题就缓解了。同时，解决中国女性资源短缺问题，还需要国际眼光。改革开放初期，中国女子纷纷远嫁西方；新世纪以来，每闻中国男子娶回外国新娘。在国家层面上，要提倡和鼓励跨国婚姻，对娶外国新娘的家庭给予物质奖励。

    

     拐卖人口问题，既是古老的问题，又是发展中的问题，说到底，只能依靠更全面、更充分的发展才能解决。一言以蔽之，只有改革开放才能消灭“盲山”，只有改革开放才能“天下无拐”。

     (作者：刘元林，陕西周至人，资深北漂，媒体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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