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们「半是罪人,半是圣人」?
2022/12/3 7:30:00 冯仑风马牛

     你有没有想过,是什么让人类区别于其它所有动物?是智慧吗,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人类做出许多伟大事业的同时,又干出了那么多的蠢事?你认为,真正的智慧应该是什么样的?

     珍·古道尔是世界知名动物行为学家,她数十年如一日观察研究黑猩猩的故事可谓家喻户晓。在她眼中,人类「半是罪人,半是圣人」,要解决地球上这些令人绝望的事情,人类的智慧必不可少。

     获中信出版集团授权,我们分享一段珍·古道尔关于人类智慧的内容给大家,当下全球新冠疫情大流行、气候危机、政治动荡、社会暴力等各种负面新闻扑面而来,看完这篇文章后,或许你会对「希望」有不同的认知。

    

    书名:《希望之书》作者:[英]珍·古道尔、[美]道格拉斯·艾布拉姆斯出版社:中信出版集团

     01

     今日的世界是缺乏智慧的

     「为什么人类智识会构成你希望的理由之一?」我(道格拉斯·艾布拉姆斯)问道。

     「这就是我们人类与黑猩猩还有其他动物之间的最大区别啊,」珍(珍·古道尔)说道,「我们智力上的爆发式进步。」

     「你所说的人类智识究竟是指什么呢?」

     「我们大脑里分析和处理问题的部分。」

     曾经科学家们认为这些特质只有人类才拥有,珍和其他一些科学家却证实,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动物都有程度不一的智识。我向珍提到了这一点。

     「是的,今天我们知道动物们比人们过去所认为的聪明得多,」她说道,「黑猩猩和其他类人猿可以学会400个甚至更多的美国手语用词,可以在电脑上解决复杂的问题;还有包括猪在内的其他一些动物喜欢绘画。乌鸦有着惊人的智力,鹦鹉也一样。老鼠同样非常聪明。」

     「我记得在坦桑尼亚时你还跟我说过章鱼是极为聪明的,能解决各种各样的问题,虽然它们的大脑构造和哺乳动物的非常不同。」

     珍大笑道:「它们的八条腕足里居然都长着脑子!再说一个你可能会喜欢的——你可以用每次一滴花蜜作为奖励,教会熊蜂把一个小球滚进洞里。更精彩的是,其他没有被这样训练过的蜜蜂仅仅靠观察受训过的蜜蜂就能完成同样的任务。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在不断地学习新东西,我也总是和我的学生讲研究动物智识是一件多么奇妙的事。」

     「那么在我们的智识里,是什么让我们区别于所有其他动物呢?」我问道。

     「虽然黑猩猩——与我们人类最接近的生物——能在各种智力测试中拿到特别好的成绩,但最聪明的黑猩猩也没法设计出装载机器人的火箭,让机器人按照设计好的程序在火星这颗红色星球的表面巡游,拍摄照片供地球上的科学家开展研究。人类做到了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我是说想想伽利略、列奥纳多·达·芬奇、林奈、达尔文,还有牛顿和他的苹果,想金字塔和其他伟大的建筑,还有我们的艺术和音乐。」

     珍停顿了一下,我则想到了一个又一个卓越的人物,他们提出的那些理论,建造的那些宏大屋宇,都是在完全没有我们今天的精密工具可用,也没办法像现在这样查阅积累下来的既往知识的情况下完成的。珍打破了我的沉思。

     「而且,道格你知道吗,每次看见天上的满月时,我都能体会到我在1969年那历史性的一天体验到的同样的敬畏感和惊奇感。就在那天,尼尔·阿姆斯特朗成了第一个在月球上行走的人,巴兹·奥尔德林紧随其后。我思忖着:『人类真的走到那上面去了啊!』我在演讲时总是跟人们说,下次看向月亮的时候,试着找到那份敬畏之情,不要把它当成理所当然。」

     「所以,的确是这样,」珍继续说道,「我真心认为是人类智识的大爆炸把这个相对弱势和平凡的史前猿类推上了自认为是世界主宰的位置。」

     「但如果我们远比其他动物更有智慧,我们怎么会干出如此多的蠢事呢?」我问道。

     「啊,」珍说,「这就是为什么我更倾向于用『智性』这个词,而不是『智慧』。一种有智慧的动物应该知道不能毁坏自己唯一的家园——但我们已经这样做很久了。当然,有一些人确实是非常有智慧的,但还有很多人并不是这样。我们给自己贴上了『智人』的标签,『有智慧的人』,但不幸的是,今日的世界是缺乏智慧的。」

     「但我们是聪明而有创造力的?」我说。

     「对,我们人类非常聪明,非常有创造力,而且就像所有的灵长类和许多其他动物一样,我们充满好奇心。我们的好奇加上我们的智力,给我们自身带来了各个领域的许多伟大发现。因为我们喜欢去了解事物是怎样运作的,为什么那样运作,从而不断地拓宽认知的边界。」

     「那你认为是什么导致了这种不同?」我问道,「为什么人类大脑比黑猩猩进化得更——」

     「语言,」珍回答道,她似乎料到了我会问这样的问题,「在我们进化中的某个节点,我们发展出了用词语交流的能力。我们对语言的掌握让我们可以教授和学习不在眼前的事物。我们可以传承从过去的成功和失败中汲取的智慧,也可以计划遥远的未来。最重要的是,我们可以把有着不同背景、不同知识的人聚到一块去讨论问题。」

     听到珍说她相信是语言带来了人类智识的大爆炸,我的兴趣一下子就上来了。有意思的是,我之前在查阅与希望相关的研究资料时发现,语言、目标设定和希望似乎全部都产生于同一个大脑区域——前额皮质,它位于我们额头正后方,是大脑里最新进化出来的部分。人类大脑中这个区域比其他类人猿大脑中的都要大。

     我们谈论了一会儿人类取得的各种成就,从设计让我们在空中飞行和在海洋里潜航的机器,到和地球另一边的人即时通信的技术。

     「所以真的很奇怪,不是吗?也是同样的人类智识造成了我们现在这种糟糕的处境,」我说,「同样的一种智识,创造出了一个失衡的世界。有人会认为人类智识是进化史上最大的错误——一个正在危及这个星球上所有生命的错误。」

     「是,我们确实把事情弄得很糟糕,」珍表示同意,「但不是智识本身,而是我们使用智识的方式造成了糟糕的结果。由于混合了贪婪、仇恨、恐惧和权力欲望,我们以一种不幸的方式使用了我们的智识。但好消息是,我们既然有足够的智慧制造出核武器和人工智能,当然也能够想出办法来治愈我们对这个可怜的古老星球造成的伤害。实际上我们已经越来越意识到我们造成的后果,并且开始运用我们的创造力和新发明来修补损伤。如今已经有了很多创新性的解决方案,包括可再生能源,再生农场和可持续农业,还有与地球相协调的饮食结构转换,等等,这些都指向创造一种新的行事方式。作为人类个体,我们也认识到需要减少自己的生态足迹,并且已经在思考如何去实现这一点。」

     「这么说来,智识本身无所谓好坏——一切取决于我们人类选择如何运用它:把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还是将其毁灭?」

     「对,这就是我们的智识和对语言的使用所塑造出的人与其他动物的区别之处。好坏都在我们,因为我们有选择的能力,」珍微笑着继续说道,「我们半是罪人,半是圣人。」

     02

     半是罪人,半是圣人

     「最后哪一方胜出呢,善还是恶?」我接着问道,「我们会有51%是善,或者51%是恶吗?」

     「嗯,辩论双方都可以拿出不少证据,但我相信我们正好对半分,」珍说道,「我们的适应性极强,能够做到任何生存所需的事。我们创造的环境将决定哪边占上风,换句话说,我们培育和鼓励哪方,哪方就会胜出。」

     世界观被颠覆的感觉是很奇怪的。我体会到了一种以全新的方式看世界的眩晕感。

     曾经被我称为善与恶的,不过是我们为了在不同环境和不同境遇下生存所发展出来的善良或残忍、慷慨或自私、温和或攻击性的特质。如珍所说,我们为了生存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如果我们生活的社会有着正常的生活水平和一定程度的社会正义,我们天性中慷慨和平的一面就比较可能凸显出来;反之,如果在一个种族歧视和经济不公平的社会里,暴力就会大量滋?生。

     「嗯,」我分享了我的想法后,珍回应道,「我认为很大程度上就是这样。想想在卢旺达和布隆迪发生的种族大屠杀,两者同样是发生在胡图人和图西人之间。大屠杀发生后,因为比尔·克林顿总统到访了卢旺达,所以国际社会的援助像潮水一样涌入卢旺达。但布隆迪多少被忽视了。结果就是卢旺达有能力去修筑道路和医院等基础设施,国际商业自然也就进入了,胡图人和图西人似乎开始和平共处。但布隆迪没有这些条件,于是直到今日仍然会周期性地发生暴力和流血事件。」

     「即使如此,我们仍必须记住社会是由人组成的,而总会有人寻求改变。有很多布隆迪公民想要创造一个更加和平的社会。在专制政府的统治下社会只是看起来稳定而已。」

     「你觉得我们能够拥有和平和谐的社会吗?我们的暴力倾向又怎么解释呢?」我问道。

     珍摇摇头说道:「几乎可以肯定的是,攻击性行为是我们从远古的人族祖先那里继承的基因的一部分。你已经知道了,利基送我去贡贝的理由就是他相信人类和黑猩猩在500万年前到700万年前拥有同一祖先,如果我发现了现代人类和现代黑猩猩之间相似甚至相同的行为,那么这种行为可能就是来源于那个类人类猿的祖先,并且在不同的进化路径上一直被保留了下来。这会更好地启发他关于早期人类行为的研究,他在非洲的很多地方都发现了早期人类的化石。像亲吻、拥抱,家庭成员之间的联结,还有你在刚才的问题中提到的攻击性行为模式,其实与相邻黑猩猩群体之间的原始战争非常相似。」

     我记得珍跟我说过,有人建议她淡化对黑猩猩攻击性行为的描述,因为在20世纪70年代,许多科学家都试图向人们证明侵略性行为是后天习得的。那是一场关于先天和后天的大辩论。

     「幸运的是,由于我们非凡的智慧和语言交流能力,」珍继续说道,「我们已经能够超越其他动物纯粹的情绪攻击性反应。就像我刚才说到的,我们有能力在不同情境下进行反应,做出有意识的选择。我们所做的选择部分反映了我们童年时期所受的教育,同时也取决于我们出生的国家和那里的文化。

     「我怀疑实际上全世界的小孩都是一样,生气的时候倾向于去打那个让他们不高兴的东西。我的妹妹朱迪和我接受的教育告诉我们,打人、踢人和咬其他小孩是不对的。这样我们就获得了对我们的社会道德标准的一种认知:哪些是好的,哪些是坏的;哪些是正确的,哪些是错误的。坏的和错误的行为会被惩罚——口头惩罚,然后好的和正确的行为会被奖励。」

     「这么说来,孩子们是可以学到社会的道德规则的。」我说。

     「是的,这一点也让人类的攻击或侵略行为比其他物种的更恶劣,因为我们明知这种行为在道德层面上是错误的——至少我们相信这在道德上是错误的。这也是我认为只有人类才能真正犯下恶行的理由——只有我们能坐下来冷血地研究如何折磨人,如何造成痛苦,周密地谋划残忍可怖的行为。

     我知道这是一个一直在珍心里萦绕不去的话题。她成长于英国,见证了德国占领欧洲时期发生的犹太人大屠杀并为之深深震悚。当卢旺达和布隆迪发生种族清洗事件时,她正身处贡贝。当时在坦桑尼亚和布隆迪边境,人们目睹了湖水被遭到屠杀的布隆迪人的鲜血染红,许多从布隆迪逃出来避祸的难民在贡贝后方的山里住了下来。她从这些难民口中听到了许多野蛮、残忍、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

     珍在贡贝时,刚果民主共和国(简称「刚果(金)」)的武装组织在一个午夜绑架了她的四名学生。在那之后很久,她到过刚果(金)的首都金沙萨,在她停留的住所外发生了街头暴乱,有一个士兵就死在她窗前。恐怖分子在「9·11」那天把飞机开进纽约世贸双子大厦时,她也在纽约。

     她曾深深凝视过恶的面孔,对我们人类天性中的阴暗面再了解不过。但珍之所以是珍,是因为她总能够迅速地找到一个更宽广的视角。

     「尽管如此,」她说道,就像是对着自己脑海中的黑暗想法自语,「虽然有许多的暴力和恶行,但放在历史的尺度上来看,这个世界还是有了长足的进步。我们现在身处荷兰,你想想,不到100年前这片土地还浸润着二战时英德交战中士兵的鲜血。最近我和几位德国朋友在一起时说:『这难道不奇怪吗——我们现在是彼此的挚友,但我们的父辈曾互相残杀?』现在我们有了欧盟,这些几百年来挥戈相向的国家如今为了共同利益走向了联盟。这是希望的重大标志。是的,英国后来脱欧了,这是一步倒退,但我们仍然不太可能在短期内与欧盟发生任何战争。」

     珍对人类历史的发展方向,对我们逐渐增长的阻止大型战争发生的能力都充满信心,这让我很受鼓舞。

     「但是你不为威权主义、强人政治正在世界各地崛起而感到担忧吗?」我问,「还有国内冲突,民族主义高涨,甚至连法西斯主义也在获得越来越多的支持——新纳粹分子在美国壮大,不可思议的是在德国也是如此。除此之外,世界上还有众多的冲突,许多的暴力:校园枪击、帮派争斗、家庭暴力、种族主义与性别歧视。你怎么可能对未来依旧抱有希望呢?」

     「这么说吧,在我们成为人类的几百万年里,我确实认为我们变得更关心他人了,也更有同情心了。尽管残忍和不公仍然随处可见,但人们已普遍认为这些行为是错误的。更多人能通过媒体的报道了解到正在发生的事情。说一千,道一万,我真心认为绝大多数人本质上是正派的和善良的。」

     「还有一件事,道格。就像只有人类才能够犯下真正的恶行一样,」珍说道,「我想,也只有人类才能真正地利他。」

     03

     一种新的普遍道德准则

     「黑猩猩会试着帮助陷入麻烦的同类,」珍继续说道,「但我认为只有人类能在明知会危及自身的情况下做出利他行为。只有我们可以毅然决然地做出帮助他人的决定,哪怕这一决定会让自己遭遇危险。在理智认识到了相关风险后依然出手相助,这就是真正的利他主义。想想帮助犹太人从纳粹德国出逃的德国人,有些人甚至把犹太人藏在自己家里。他们知道被抓到就意味着死——很多人也确实因此牺牲了。」

     「20世纪70年代,有一个在科学家中间十分受欢迎的社会生物学理论,将利他主义解释为只是一种维护自身基因存续的方式,」我说,「所以为帮助家人而死是没关系的,因为你的基因会遗传给后代。但我记得你似乎不同意这种说法?」

     「嗯,虽然这个结论本身没有错,」珍说,「但这个研究是基于社会性昆虫的帮助行为的。而人类不仅会帮助我们的亲属,也会帮助群体里的其他人,包括和我们毫无血缘关系的个体。

     「后来人们观察到其他动物也会帮助非亲非故的个体,下一个理论就主张相互利他主义了——帮助别人是希望别人有朝一日也会帮助你。虽然这些理论可能解释了利他行为的进化起源,但是我们的理智和想象力似乎让我们能以更包容的方式利他。人在自己没有明显获益的情况下也会帮助他人。当我们看到一张饥饿的孩子们的照片,我们能够想象他们的感受,并且想要伸出援手。照片引发了我们的怜悯和同情。就算引发同情的对象来自不同的文化背景,大部分人也能产生同样的感受。冬天蜷缩在薄薄的帐篷里的战争难民,或者地震后忍饥挨饿、无家可归的灾民,关于他们的照片甚至几句描述就能引发我们发自内心的情感。它让我们心理上感到受伤,就是这样。无所谓这些人来自哪里,欧洲、非洲还是亚洲,年幼还是年老。我记得第一次读《汤姆叔叔的小屋》时我哭了,对残忍的奴隶主,还有其他共同造成了这种苦难的人产生了深深的恨意,就像我在战争时期憎恨德国纳粹一样。」

     停顿片刻后,珍告诉我,就在我们坐在荷兰森林小木屋里的这个时刻,她突然理解了对受迫害者的同情之心何以导致对施害者的憎恨——这样你也就理解了卢旺达和布隆迪发生的那种报复性暴力和自相残杀的成因。

     「你是说我们得找到原谅施害者的办法吗?」我问道,在某种程度上,我对这种原谅甚至同情施害者的能力心存疑虑。

     「对,我是这么认为的。我们得考虑到他们是怎样成长起来的,他们从小被灌输的道德准则。」珍说。

     我举了图图大主教在南非通过主持「真相与和解委员会」尽力避免国家发生内战的例子。他说过,原谅是把我们自己从过去里解缚。我们可以选择宽恕,而不是冤冤相报的恶性循环。

     「道格你看,」珍忽然语气轻快起来,继续说道,「这个例子正好展示了语言的重要性。我们可以探讨这些问题。我们可以教导我们的孩子,告诉他们从不同的角度看问题有多么重要。保持开放的心态。始终选择原谅而不是复仇。」

     日光渐弱,珍的脸庞没入了暗淡的光线里,表情已经不太看得清。我感觉珍正在一步一步地引导我,帮我更深入地理解我们该如何走向一个更好的未来——虽然我一直都对任何简单的解决方案持有怀疑态度。「那么需要怎么做呢?」我问,「我们如何更好地进化,变成更有同情心和更加和平的生物?」

     珍一边考虑着我的问题,一边给自己倒了一小杯威士忌。

     「我们需要一种新的普遍道德准则,」珍忽然笑起来,「我刚刚想到——每一个重要宗教都颂扬同一个黄金法则:你们想要别人怎样对待你们,你们就要怎样对待别人。所以很简单,这就是我们的普遍道德准则啊。我们只是需要找到一个让人们遵照执行的办法!」她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但这看起来不可能不是吗,因为我们人类已经有那么多弱点——贪婪、自私、奢求权力和财富。」

     「对啊,」我随口接道,「我们总归不过是人罢了。」

     珍啜了一小口酒。然后她笑了笑补充道:「但老实说,我认为我们确实在往正确的方向上走。」

     「所以你真的觉得我们对外界和他人的关心程度有所增加?」我问。

     「实话说,道格,我认为大部分人都是这样。不幸的是,媒体花了那么多篇幅来报道所有那些不好的事、那些可恨的事,对良善却着墨甚少。而且也得放到历史维度下来看。就在不久之前的时代,英国的女性和儿童还被迫在条件恶劣的矿井中工作,孩子们只能光着脚走在雪地里。在美国,奴隶制曾经是被接受的,甚至从多个方面被证明是正当的,在英国也是一样。

     「的确,还有很多儿童仍然生活在贫困中,奴隶制也仍然在世界上很多地方存在,还有种族歧视、性别歧视以及不公平的工资待遇等许多其他社会弊病——但越来越多的人认为这些事情在道德上不可接受,许多团体正在为解决这样那样的问题奔走。南非的种族隔离制度已经终结;英国的殖民统治已经随着大英帝国的瓦解而落幕;许多国家对女性的态度正在逐渐变化,已有众多女性在世界各国的政府担任重要职务,我前几天看到数据时都非常惊讶。还有很多律师站了出来,反抗不公正,为维护人权发声——不仅如此,在越来越多的国家中,律师和专门机构也在为动物权利而战。」

     我想过这一点。的确,珍所说的一切都代表着全球伦理正往好的方向进步,但我不禁想到了近年来我们倒退了多少,还有多远的路要走。我把这些想法告诉了珍,提到美墨边境强制将移民儿童和父母分开的可怕手段,孩子被关进类似笼子的东西,然后被送去沙漠中的「学校」。越来越多的人无家可归,在饥饿中入眠。「而且,」我补充说,「我们已经感受到了令人不安的民族主义正在抬头。」

     「是的,我知道,」珍说,「在英国和许多其他国家,情况也大致相似。真让人沮丧啊。」

     我说:「我想,这就是巴拉克·奥巴马总统在他著名的演讲中所说的,历史不是直线前进,而是『曲折渐进』的。」

     「确实,我们很容易感觉到自己在曲折倒退,」珍说,「但重要的是,我们要记住那些成功的抗议活动和实现了目标的宣传运动。多亏了互联网……」

     我正要打断珍,她就已经笑了起来:「是的,我知道这项技术的弊端,尤其是『假新闻』!但就像我们的智识一样,社交媒体本身并无好坏之分——重要的是我们用它来干什么。

     04

     我们需要时间才能成为完整的人

     我问过图图大主教对人类进步的看法。他对种族隔离的抗争扭转了南非历史的方向,使社会逐步趋于正义。那是巴黎爆炸事件之后不久,许多人对人性感到绝望,但他说,历史总是前进两步后退一步。就在差不多一个月后,世界各国的领袖齐聚一堂,共同通过了《巴黎协定》。我永远不会忘记他说的另一句话:「我们需要时间才能成为完全的人。」也许他的意思是我们需要时间在道德上有所进化。

     珍想了一小会儿,说道:「我认为,我们可能得在进化过程中花上很多时间才能意识到,除非我们的头脑和心灵一起工作,否则我们永远无法充分实现人类的潜能。天才林奈给我们这个物种取名为智人,有智慧的人——」

     「很明显,」我插话道,「我们名不副实。你说过我们智力发达但并不算有智慧,你怎么理解『智慧』?」

     珍沉思片刻,整理着思绪。「我认为智慧意味着运用我们强大的智能来认识到我们行为的后果,并为整体的幸福考虑。不幸的是,道格,我们已经失去了长期思维,并且正在为我们的一种非常荒谬和不明智的想法付出代价。这个想法就是可以在一个自然资源有限的星球上无限地发展经济,可以牺牲长期利益来换取短期收益或利润。如果我们继续这样下去——好吧,我不愿去想会发生什么。这绝对不是『智慧的猿』应有的行为。

     「在做决策时,大多数人会问,这对我和我的家人能够立刻产生帮助吗?对下一次股东大会或者我的下一次竞选有帮助吗?而智慧的标志则是问,我今天做出的决定会对后代产生什么影响?会对地球的健康产生什么影响?

     「这种智慧的匮乏也体现在一些蓄意压迫部分社会群体的当权者身上——我指的是一些社会群体长期享受不到起码的教育和社会服务,这是可耻的。当这些人的怨恨和愤怒终于积重难返的时候,他们会爆发并寻求改变,要求得到更高的工资、更好的医疗保障或上更好的学校,这可能就会导致暴力和流血。想想法国大革命,还有结束奴隶制的斗争引发的美国内战。好吧,你我都知道历史上有许许多多人在愤怒之中揭竿而起、用暴力推翻政治压迫或社会结构性压迫的故事。」

     我思索着我们为缺乏智慧所付出的代价,以及我们尝试纠正错误、修复损失的努力。我问珍:「你觉得我们未来有可能以正确的方式使用我们的智慧吗?」

     「我觉得可能不会有所有人都能正确使用智慧的那一天。我们之中总会有人是罪人。但是就像我一直在说的,会不断有更多的人开始反抗不公,而且大体上人类对公平正义的含义是存在共识的。」珍说。

     现在外面已经黑透了,壁炉里的余火也渐渐矮下去,于是我们多开了几盏灯。威士忌已经喝完了,但我们还有一个谜要解:我们怎么才能明智地使用这种不可思议的人类智识呢?我把这个问题抛给了珍。

     珍回答道,「嗯,如果我们真要做到这一点——我已经说过,我认为头脑和心灵必须共同努力。现在是时候证明我们可以做到了。因为如果我们现在还不采取明智的行动来减缓地球的升温和动植物的消亡,就来不及了。这些对地球生命的生存性威胁需要我们共同来应对。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必须解决四大挑战——这四点我经常在演讲中谈到,简直记得滚瓜烂熟。

     「第一,我们必须减少贫困。如果你生活在极度贫困中,那么你自然会砍掉最后一棵树来种植粮食或钓走最后一条鱼,因为养活家人的需求是最迫切的。如果是在城市里,你就会买最便宜的食物,因为选择更合乎道德的产品对你来说太奢侈了。

     「第二,我们必须节制富人不可持续的生活方式。现实情况是很多人消费的东西远远超出了生活所需,甚至很多是他们自己本来都不想买的东西。

     「第三,我们必须清除腐败。因为没有良好的治理和诚信的领导人,我们就无法团结起来解决我们面临的巨大社会挑战和环境挑战。

     「第四,我们必须正视不断增长的人口和畜禽数量带来的多重问题。我们有超过70亿人口(前不久已突破80亿),我们消耗着有限的自然资源,在许多地方这一消耗速度已经超过了自然再生的速度。到2050年,全球人口很可能将接近100亿。如果一切照旧,那这就是我们所知的地球生命的末日了。」

     「嗯,都是让人胆寒的挑战。」我说。

     「的确是,但如果我们运用人类的智识——连同那些旧有的好的常识,这些也不是无法克服的。我刚才也说到了我们取得的进展。当然,很多我们对自然母亲的伤害并不是缘于缺乏智慧,而是缘于缺乏对子孙后代和地球健康的同情:缘于个人、公司或政府攫取财富和权力等短期利益时彻底的自私和贪婪。还有一些是缘于欠考虑、缺乏教育,还有贫穷。换句话说,我们聪明的大脑和我们的同情心之间似乎是脱节的。真正的智慧既需要头脑的思考力,也需要心灵的理解力。」

     「当我们与自然世界失去联系时,我们是否也会丢失某些智慧?」我问。

     「我是这么认为的。原住民文化一直与自然世界关联紧密。在原住民中,有很多非常睿智的萨满和治疗师,他们十分了解与自然世界和谐共处的诸多好处。」「我们忘记了什么呢——还是选择性忽略了什么?」

     「忘记了万物有灵,」珍答道,「我认为原住民能感受到所有生命都蕴藏着智慧,他们说到动物和树木时就像在提起他们的兄弟姐妹。我倾向于认为人类智识来源于那个创世的智能。看看树木的例子!我们现在知道它们可以通过地下根系网络和附着在根上的微型真菌——那些细细的白色菌丝——来交流信息。」

     珍看着外面悬在窗子上方的树枝,脸庞被我们小屋里的灯光微微照亮。我很想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说:「对我们生活的这个不可思议的世界,我始终感到惊奇和敬畏。可事实是我们在能够了解它之前就开始摧毁它了。我们认为我们比自然更聪明,但并非如此。诚然,我们人类的智识是不可思议的,但我们必须谦虚,承认自然界中还有更伟大的智慧。」

     「你觉得我们有希望找到回归自然智慧的道路吗?」我问。

     「是的,我觉得有希望。但话说回来,如果没有头脑和心灵的共同努力,没有智慧和同情心,未来将会非常严峻。希望仍然是关键,因为没有它我们只会变得冷漠,继续亲手葬送我们孩子们的未来。」

     「我们真能修复现在造成的所有损害吗?」「我们必须修复!」珍提高了声音说道,「我们已经开始做了。大自然就在那里,准备加入进来,努力自我修复。自然有着异乎寻常的韧性。而且我们要记住,自然可比我们有智慧多了!」

    

     编辑 | 毛洪涛 主编|王滔 编审|陈润江 顾问|王淑琪合作联系|电话 18610739616(微信同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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