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微澜】山路十八弯
2022/7/8 23:44:51 佛教人文与科学

    

     10多年前我刚参加工作,有一天我值班时,来了一对父子做检查。生病的是一个五六岁的男孩,精神萎靡,手抱着头,十分痛苦的样子。尽管男孩穿着脏兮兮的破旧衣服,但模样很清秀,如果不是被病痛折磨,肯定是个机灵的孩子。男孩一侧耳朵曾经有过好长时间的流脓史,但家里并未给他治疗,一直拖着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经检查,诊断是明确的:右侧中耳乳突炎并发颅内脓肿。病情十分严重,需要立即住院治疗,甚至可能手术。

     我把男孩的病情以及可能需要的治疗跟他父亲说了,他低头沉默良久,然后说:“我们没钱治,还是回去吧。”看着跟男孩一样穿得破破烂烂的父亲,我没有生气,只有心酸。我把男孩的病如不及时治疗的严重后果跟他父亲说了,他依然是沉默,然后说:“我们实在没钱,来这里看病的钱和路费都是向人借的。”我急了,说:“再没钱也要治啊!拖不得的,会死人!”他听到这话也没有太大的震动,神情有些僵滞,看不出是悲痛还是无动于衷。最后,他说:“医生,你是好人,可我们实在治不起。”他固执地要带孩子回去。

     当时天色已晚,父子俩是回不去了。我了解到他们是第一次来城里,人生地不熟,恐怕找不到住的地方。下班后,我便陪他们一起找旅店。我知道他们的艰难,帮他们找了家最便宜的旅店。住进店后,男孩一直坐在床上,缩成一团,脑袋一动不动靠着墙,用手紧紧地抱着。看着男孩痛苦的样子,我的心无法不疼痛,再一次劝说男孩父亲留下来治疗。我说:“我可以先给你垫一点钱。”但他没有答应。我真的忍不住生气了,说:“你这做父亲的也真狠心,孩子病成这样也不治!你不给孩子治,他真的会死的!”他重重地擦了把眼泪,说出的话却是:“生死都由天注定,我也没办法。”听到这话,我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我带着悲痛和失望从旅店出来,孩子痛苦不堪的样子始终浮现在我眼前。这个可怜的孩子让我无法释怀,我来到街上,买了些点心和水果,又折回旅店,把东西送给他们。重新回到街上,沉沉的夜幕早已严严实实地落下来,外面风很大,刮在脸上很痛,痛得我眼泪直流。

     岁月再往前倒过去10多年,我也是五六岁的样子。年关时节的一天,我和母亲去村中一户人家买豆腐。一进这人家,只见屋子里烟气缭绕,水雾笼罩,一家人正忙得不亦乐乎。

     母亲牵着我的手来到灶前,看女主人在一口大铁锅上摇豆浆,男主人则站在一只大木桶边给豆浆下石膏,灶膛里的火光将灶前的墙壁映照得一片通红。在这一片通红的火光中,一个小姑娘缩成一团,倚靠在墙角一动不动。她看上去精神萎靡,犹如一只病鸡。小姑娘我很熟悉,她是我的玩伴。母亲看着这可怜的小姑娘,心疼地问:“孩子怎么了?”她母亲一边干活,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前两天还好好的,这两天病了。”“有没有带她去看医生?”“你瞧我们忙的,哪有时间带她去看病?也没什么大病,就是伤风感冒,我们给她吃了点药。”

     小姑娘究竟没有好过来。两天后,她死了。那天正好过大年,鞭炮声在村子里此起彼伏。她母亲哭喊着用一张旧草席把她那小小的尸体卷裹起来,在山后一个荒草萋萋的小山窝里草草掩埋了。来年春天,疯长的野草很快就把那抔小小的黄土湮没了。

     不久前,我赴宁夏固原市人民医院技术扶贫3个月。固原属宁夏南部山区,是个真正的贫困山区。很多来医院就医的患者,你不可能猜对他们的年龄。一些满脸皱纹、看上去年近六旬的人,实际年龄却只有30多岁。

     来医院看病的患者,大多病情严重,需要住院治疗。一个上午,这样的病人不在少数。但是,当你告诉他们住院押金要1500元时,只有两三个人会继续询问有关手术的具体事宜,多数人都垂着头默默地走了。有时,我会小跑几步赶上去,告诉他们不要耽搁太久,病情恶化就不好办了。对我善意的忠告,他们只是无奈地笑笑。医院的同事告诉我,他们不会来了,1500元对当地农民来说,数目非常巨大。

     一位面瘫老人需要做ct检查,他的儿子在一周后总算凑足了280元钱。检查结果出来了,是颅底肿瘤。我建议他们:“最好上北京手术。”小伙子问:“那要多少钱?”我使劲压低费用,告诉他3000元。小伙子立刻没了底气,胆怯地问我:“大夫,您看500元行吗?要是500元能治,我就回去借钱、卖房子。”当时,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那双眼睛充满了渴望。其实,他哪里知道就算他有3000元,也需要医院为他一减再减地省着用啊!

     我快离开固原时,一位打算让我给他做手术的患者赶来了。我留他立即住院,并告诉他明天就可以做手术。他却说他刚卖了羊,但还差200元。因为怕我走了,他今天特地跑来说一声——他的钱凑得差不多了,再四处借点就够1000元了。

     这里的中耳炎患者大多有几十年病史,来看病时已出现各种并发症。他们不到剧痛难忍,是不会来看病的。一位老人患胆脂瘤并发迷路瘘管,一擤鼻涕就头晕、摔倒;一位40岁的中耳炎患者头痛得不行了,术中我发现胆脂瘤已破坏了中颅窝底和乙状窦骨质……这些需要全麻的手术,都是在局麻下完成的。病人的忍耐力极强,术后我问他们痛不痛,他们最常说的一句话是“好着哩”。甚至连10来岁的孩子接受手术时也是局麻。当孩子实在难以忍受时,大夫会说:“想想这样给你大(爸爸)省1000块钱哩。听话,娃娃!”

     贫穷而坚强的山区病人留给我的印象太深了。我恨自己能为他们做的太少,他们回报给我的又太多。有的病人出院后给我送来一兜小豆豆,有的带来了母亲亲手缝制的鞋垫……看着这些真诚的脸庞,我不知道我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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