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正在剥夺我们独立思考的能力
2022/4/27 18:46:54 人世租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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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切好像无师自通,就像呼吸和眨眼,本来就是世上最简单无奇、微不足道和不足挂齿的活动。

     只想消停一会——通常不超过一刻,我们就会中断手头上的各种事务,开始翻阅新闻。我们暂停自己的人生,以期待接收到各种感兴趣得以放松的资讯,看看自从上次查看以后,这世上又发生了哪些重大的成就、灾难和罪恶,亦或者流行疫情和感情纠纷。

     2

     新闻致力于向我们展现所有被认为最重要或者罕见的事物,比如热带降雨、总统私生子或者连体婴。然而,尽管以追求反常为己任,新闻却总是巧妙的避免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也不愿意就其在日常生活中占据人们的支配地位而迎来关注。

     新闻机构竭尽全力报道着各种卓越非凡,或者夺人眼球,或者贪污腐败,或者耸人听闻的趣事,但是,“新闻正在使人丧失独立思考”的类似标题,却再也登不上人们的饭桌,或者出现在我们的视线。

     黑格尔说过:当新闻取代宗教,成为我们的核心指导来源和权威检验标准时,社会就进入现代化阶段。

     在如今的社会体系,新闻占有的领导地位,如同曾经人们的信仰:早间新闻取代了晨祷,晚间报道取代了晚祷。

     不过,新闻追求的不止是宗教的权威和指引,还要求我们在贴近它时,心怀某种曾经献给信仰的恭顺和谦卑。

     面对新闻,我们期盼获得真相和启示,希望借此分辨是非,参透苦难,理清善恶,了解人间的种种道理。同样,我们在拒绝参与这项仪式时,便有可能被划分为异类。

     不刷抖音,不看微博,不从小红书里汲取,不在头条中刷阅,这样的小伙伴,从来不会出现在我们身边,它们是新闻,但同样决定了社交距离。

     对于不露痕迹的运作自己的套路,新闻深谙此道,因此很难获得质疑。新闻只管利用自己平静淡然的腔调向我们发声,对观点中充斥的虚假设定避而不谈。

     事实上,新闻并非单纯的报道全球事件,而是根据自己内定的轻重缓急,app的精准定位,使其不断的在我们的脑海里刻画全新的世界——新闻按下我们思考的暂停键,获取无需动脑的快感。

    

     3

     从小时候开始,我们接受的教育就是强调图文和文字的力量,我们被带到博物馆,在严肃的气氛中感受艺术家的作画带来的观念,我们被带到图书馆,在庄穆的气氛中感受作家的作品带来的跳跃,那些被人歌颂的诗歌和小说,也在我们的课本下改变我们的生活。

     奇怪的是,尽管新闻竭力在每时每刻的涌现,但其中的图文却很少成为教育传达的内容实质。

     世人似乎在丧失对美和价值的取舍:弄明白《奥赛罗》的阴谋,比破解《纽约时报》的头版更加重要,领会马蒂斯对色彩的运用,比梳理《每日邮报》的名人相片栏更加有趣,在翻阅《华尔街日报》的同时,陀思妥耶夫斯基可能在从你身边略过。

     事实上,新闻不但在影响我们对现实的感官,也在帮忙雕塑灵魂的状态,然而从来没有任何教育指引我们如何思考这种非常的能力。

     现代社会虽然循循善诱的规划教育模式,却忽略影响力最大,规模最广泛的教育却是电视和电脑,无论老师在课堂水平展现得多高,但深入人心的是社交软件和热搜。

     封闭在课堂内的时间毕竟只占领我们人生最初的二十年左右,此后的生涯我们把所学所得变成了新闻媒体,而后者的影响力远胜于任何曾经在你耳边催促或呵斥的学术机构,老师家长。正式教育一旦结束,新闻就成为我们人生的明灯,正式奠定公共生活基调,塑造我们对于外部群像感受的最大力量。

     要想改变一个国家的理念,不能奔着美术馆、教育馆或者图书馆,而是开着坦克或飞机,直捣黄龙——任何国家的神经中枢-新闻总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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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不停的检索新闻,是源于何种考虑?

     其实,最大的原因是我们的惧怕心理。

     只要和新闻隔绝一会儿,心理的牵挂就在习惯的絮絮叨叨中反复出现,我们都知道世事难料。

     某架空客的燃料管线可能会遭受破裂,继而燃着浓烟坠入某片海湾;某种来自他国的蝙蝠正携带着病毒跨越地域的屏障,躲在某列满员的通勤列车的通风口;某个外表正常人人称道的好父亲正在预谋一场关于亲生女儿的谋杀,原因是生活太过平静。

     但是我们的周遭,也可能正值岁月静好。

     花园里,微风也许正吹过梨树的枝条;客厅的书架上,灰尘在空气里静静散落,睡房内,一对夫妻相互拥抱,他们不想被任何事情打扰,正享受此刻的彼此温度。

     然而,我们都清楚的知道,这种安稳和平静不能反映生存的混乱和暴躁的基本面,因此不及此刻,忧患总会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成。

     由于我们隐隐约约总是感觉到灾难的可能性,不安的情绪正在笼罩,当拿出手机朝向信号源,等待头条新闻跳上屏幕,内心自有一份对于混乱的恐惧,那感觉就像身处黎明的料峭,不知太阳是否会继续从苍穹升起。

     情绪和世界某处的受难,正在彼此抵消。

     查阅新闻就像是把一枚海贝贴在耳畔,任由海底运动的咆哮如同人类的悲苦呼啸而过,借此那些更为沉重或者骇人听闻的时间,我们得以从繁琐的小事,工作的烦心中剥离,让更大的命题盖过我们只是聚焦于自身的忧虑和疑惑。

     一场饥荒,一座洪水淹没的小镇,一个在逃的连环杀手,一个谎话连篇的政客,某经济学家对于明年经济复苏的不利预测。

     这样的外界骚动,也许正是我们内心所求,我们需要换取内心的平静。

     今天我看了下世界新闻:某男在网上和情妇亲热直到深夜,然后因为疲劳驾驶导致车辆翻下高架桥,压死桥下一辆厢型车内的无辜的一家五口;第二桩的主角是一个前途锦绣的大学生,在参加派对后神秘失踪,三天后在一架小型出租车内发现其碎尸惨状;最后一桩是讲述网球女教练和十五岁的弟子之间发生的师生畸恋,他们宣称爱情至死不渝。

     这些事则则离奇,相比自身,我们庆幸自己的理智和幸运。视角离开新闻后,对于按部就班的生活轨迹,我们不由得感到焕然一新的欣慰:幸好我们意志坚定,掐断了某些不寻常的念想,斩切了一部分欲望的火焰。

    

     5

     我们祖先的生活社会,变化委实不多——一旦发生任何细微的改变,就很可能非常重大甚至危及性命。在此背景的延续下,我们继承了一种面对新奇事物的认知缺陷:条件反射的认为,新生事物必然值得重视。

     但事实并非如此。要想在新闻一统天下的时代下保持清醒,就需要看到“新奇”和“重要”的范畴虽然重合却仍有关键的区别。

     当我们紧张,想要自我逃避,想要重获新生,有什么方案比投入新闻的怀抱来得更好、更过瘾、又显得体面?

     新闻提供了理想且认真的理由,让人得以顺理成章的抛开可能比新闻更值得重视的现实问题,我们心甘情愿的放弃自己的一部分责任,兹以聆听某些庞大且复杂的社会问题:巴西的债务、澳大利亚的新领袖、西伯利亚的森林砍伐严重、克利夫兰的三人谋杀案。

     以当代新闻的规模和普遍性,粉碎我们的独立思考能力绝非难事。

     在某国的国际新闻机构里,我们会看到将近五百人坐在昏暗的巨大水泥楼宇内,其间装点着通过光纤连接世界各个角落的屏幕和公告板。每天流入这栋大楼的数据量,比整个人类从苏格拉底去世到蒸汽机发明的几千年产生的总量还多。从光纤传来的各种报道,覆盖了所有你能假设或想象的主题,不管是越南儿童的死亡率,加拿大的农业补贴,还是普拉达的秋季新款,亦或者是苏黎世的中餐厅最新报价。回看时钟,现实是喀土穆的午后,但拉巴斯仍在晨光之中。

     这种感觉就像是深处大型国际机场的出发大厅,让人恍如抛开一切乡土的、根深蒂固的、进程缓慢的事物,而亲力亲为的置地于全球化的时空中。我们确凿无误的生活在当下迷惘和随机的时代,在新技术的帮衬下,我们得以摆脱时代旧土的气息,扬弃大自然的节律,在巨大的城市里,清晰的感知周围数百万同胞真实的存在——彼此癫狂,彼此迷茫,又各自背负不为人道的疲惫,野心和无人知晓的怪癖。

     新闻的更新机制从不停歇,不管昨天的新闻多么重大——山体滑坡,发现半裸的年轻女尸,往昔呼风唤雨的政客如今落魄到街头乞讨——次日清晨,这所有的混乱尘嚣就会再次卷土重来,取而代之的是新的灾难和困惑。

     新闻机构的机制决定了健忘必然发生,类似医院打的太平间:每个晚上,所有冰冷的尸体都遭受到亲人的嚎啕大哭,隔天之后,新的尸体到来,昨天的记忆被抹除。

     有时候难免遐想,报道的洪流会不会暂时的干涸:人们有没有可能通过某种与生俱来的协调机制,一致在某天谨慎行事,从而让世界当天平安无事。各地的凶手推迟了他们的计划,莽撞的登山者选择不上山,淫乱的政客们专注于自家的草坪。

     不过,新闻的监管者可不害怕这样的时刻,统计学的数据表明:任何二十四小时以内,都有三千人不经意的死于世界的各地道路事故,四十五人在美国各地遭到谋杀,四百场火灾在南欧的住宅内发生,这还不包括各种新颖的、无法预见的创新型恐吓、致残和可笑的偷情失败。

    

     6

     内省从非易事。

     因为内省旨在揪出我们内心潜藏的无数真实残酷艰难的真相,当我们在酝酿特别尴尬但有可能具备重要性的想法时,我们的另一面是不遗余力的希翼逃避现实,此时,我们自然想起了自己的好伙伴:新闻。

     我们应该察觉到,新闻作为自省的敌人,是何等的自怀醋意,并且希望变本加厉的与之对抗,新闻供应者恨不得把屏幕安装在我们的头上,把接收器嵌入我们的手表,把窃听器和我们的手机信号合而为一,以确保我们时时保持连线,总是知晓我们发生的事情,并且致使我们不与孤单为伍。

     然而,如果自己不能时常保持戒心,我们就拿不出什么武器与之对抗。

     要让人性变得完满,其中所需要的某些素材在当下是无法找到的。有些态度、意识形态、情感模式和精神哲学,必须穿越数个世纪追溯到雅典的广场,经过被遗忘的博物馆橱柜,走过遍满青苔的破败寺庙。

     因为答案兴许夹杂在二手图书的页面上,主人的注释中;兴许隐藏在某一套生锈的中世纪的盔甲里;兴许坐落在一座座无人光顾的祭坛上。

     除了紧盯着屏幕上日新月异的像素,我们也需要翻过厚重的书籍,透过无需美化的字体,一个声音掷地有声:昨天说过的道理,在今天仍有一席之地。

     新闻让我们感觉自己身处在无与伦比的重要时刻,世界到处都是战争、债务、骚乱、失踪儿童和流氓导弹。偶尔,我们也需要上升到想象的空间,远离某个重要的会议,某种新款的手机,某场相亲的聚会。当面对浩瀚银河所代表的亘古时光,即使是最棘手的问题也会迎刃而解。

     偶尔,我们应该放下新闻,把目光转向那些笨拙的生物:红隼和雪雁,蜘蛛甲虫和黑面叶蝉,猴狐和儿童。关注这些无心参与我们人类剧情的生物,感受他们真切的情绪

     要想实现充实的人生,就必须具备这样一种能力:能审查新闻从何时开始不再具备原创或重要的教育功能,

     在这些时刻,就应该终止与陌生人止于关于幻想的关联,并将治理、成败、创新和治理的事务交于在其岗位的他人,明白人生苦短。

     无论是任何社交软件,新闻报道,我们都不能从中得到真正的休息和缓解;无论是朋友,亲人和伴侣,我们关于自身的困惑,感情的追逐,亦不能停止思考。

     我们要到更远的世界,只有足行千里,博览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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