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之所以相信地狱的存在，就是因为恶魔不总是锒铛入狱。
2022/5/9 17:31:32 人世租客
在钢筋水泥的文明世界，一个致力提高升学率的补习班，一个国文老师诱奸了一名热爱文学的女孩，使她成为一个“废物”，一个“精神病患者”，一个“痛苦的神童”。
2017年，林奕含在《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中写下了一个这样的故事。
小说中，房思琪深陷纪德、波德莱尔、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普鲁斯特等等诺贝尔奖全集的文学世界。
她认识砒霜不是周星驰的《九品芝麻官》，而是《包法利夫人》；她认识波德莱尔是因为《恶之花》，而绝非畅销童话《波德莱尔大冒险》。
国学老师李国华就像狩猎的野兽，瞄准的是流连忘返在书柜前的房思琪。从此，文学成了老师嘴中粉饰太平的修辞，也成为女孩心中自圆其说从痛苦深渊解脱的毒药。
“成年之后，一直到现在，我没有做任何社交活动，我所有的活动就是关在书房里看书，可以说我的整个生命就是建立在思索这个肮脏的事情上。”
被诱奸的经历反复折磨着、摧毁着林奕含的一生，在书籍简体中文版问世前一年的4月27日，年仅26岁的林奕含被抑郁症压垮了最后的不甘、控诉和希翼，在家中绕颈悬梁身亡。
在文学世界内，一朵高傲盛开的彼岸花就此凋零、陨落；在现实世界里，关于“房思琪事件”带来的叩问和反思仍在继续：文学的巧言令色，身居高位对弱者的倾轧、未成年人性教育的缺失和关于“狼师”是如何利用地位。
一
房思琪的故事，三言两语就能概括，简单粗暴且残忍：一个已婚已育的老师利用自己的职权方便诱奸、强暴和性虐待和自己女儿年纪相似的未成年女学生，然后逐一抛弃。
在书中，林奕含塑造了三个热爱文学并成为朋友的女性：房思琪、怡婷和伊纹。
其实无论是其中任何一人，都有现实里的她影影绰绰的分身：长相并不出众却热爱文学的怡婷、在书海里囫囵吞枣后成长作为大人追求幸福的伊纹和真正受到老师侵害屡屡为老师找借口慰藉自己的房思琪。
文以载道，文以明道，思无邪。文学的语境历经五年前浩浩汤汤的洗涤，应该是言之有物的，言之有情的，但这一切成为老师持续施暴的工具。
老师说的话有时候是很美的，吴带当风，曹衣出水，是经过高度艺术浓缩的，但老师的行为和施虐是直接的，是残暴的，是不带任何责任的。
辞典里，诗经中的一首诗，一段词或者一个字，都是在读时感受其美其优雅其虔诚，但在老师的覆雨翻云里，往往是反面的。
文学不是她们的明灯，不是她们的慰藉，不是她们对生活的感悟，文学是加害者的骗术，是受害者创造快乐的罂粟，对认真学习文学希望从中获取真谛的她们，是文学辜负了她们。
文学没有解决她们现实中的困局，相反扩大了她们受到伤害的时间。
与书中的房思琪一样，现实中的林奕含也饱受精神疾病，围绕她身上的标签有很多：“美女作家”、“最漂亮的满分宝贝”、“怪医千金”等等，但包括她的家长都没有看出他们的宝贝女儿精神上正受到日日夜夜侵袭的暴动和骚乱。
心理医生是这样描述的：第一次，医生说她是经历过越战的人；第二次，医生说她是经历过二战的人；第三次，医生说她是经历过核爆的人；第四次，医生说她是经历过集中营的人。
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屠杀，不是集中营，而是房思琪式的强暴。
二
林奕含描述自己的精神状态，是这么说的：我的肉体太痛苦了，以至于灵魂想逃脱，我会不自觉的“解离”，就是人们总说的“灵魂出窍”。
因此，林奕含多次学业中断，朋友只会告诉她要走出去要多交流，但她每天都在经历作息不稳，服药导致的身体浮肿。因为反复无常的自杀，被送到病房里洗胃更像是日常工作。
最普通的生活离她越来越远，或者说，已经一去不复还。
一路跌跌撞撞到26岁，遇到了伴侣，他不在意林奕含的遭遇，决心接纳她，爱她，和她结婚，也是因为结婚的念头愈发的落到实处，使她下定决心写下盘旋在脑海里4年之久的小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婚期越来越近，她的写作越来越密集，每天坐在笔记本前的时间是8小时抑或更多，她会在某处的咖啡厅，然后一坐就是人来人往，只有记忆中的房间和宾馆是不变的。
房间的梁柱，宾馆墙壁上贴的花纹，她都记得清楚，这就像 不断撕开还在流血的痂。
写的时候，泪流满面，但她已经知道如何伪装，躲在厕所里化妆，再出现时又是一位冷静和镇定的作者。书籍半年后完成初稿，之后又双叒叕的修改，最终面世。
“我希望看得人都可以很痛苦，我是个恶意的作者，房思琪发生这件事的重量是，即使只有一个人，那个重量就算把它平分给地球上每一个人所受的苦，每一个人都会无法承受。”
接受采访时，林奕含说：“自己马上要结婚了，总算有点责任，就不会想着随便自杀。”但她最终没能逃脱疾病的纠缠。
在书的最后，林奕含为书中自己原本应该成长为的伊纹安排了爱她的毛毛，有了一个幸福美满的结局。
但唯独没有把这份希望也好，幻想也罢，留给自己。来不及享受丈夫的疼爱，她只留下了书写的文字，和一段采访的视频。
三
在林奕含父母控诉现实中“李国华”的原型陈国星性侵女学生的案子中，确切表明受害者还有另外三名女学生。
早在2014年5月23日，林奕含就在网上发文指控“狼师”的暴行并号召受害者站出来和她联系，但令人意外的是，此次反抗不仅没有得到响应，相反，有不少网友讽刺她是小三。
而林奕含父母和陈国星交涉里，陈国星的说辞是：两人确实有交往过，已求得妻子的谅解。
原来，最大的恶意不仅是加害者的恶行，还有舆论的盲目指责和受害者的沉默规避。
种种细节均在书中被作者打散分配在各个角色身上，林奕含说：“在读这个故事的过程中，你能感受到痛，你能感受到美，那也是真实的。”
而林奕含所追求的真实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不希望把发生在房思琪身上的不幸当做一个故事来看待，看过就忘。
因为觉得小说太苦，读者可以选择不读，但现实里的房思琪却无法因为人生太苦，而选择放弃。
电影《洛丽塔》以亨伯特的视角，讲述了自己爱上一个未成年少女的爱情故事，但视角如果换做是那位少女洛丽塔，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就是，两个受害者都试图以“美”来遮掩暴行。
林奕含笔下的房思琪是美的，像是一件精心雕琢的瓷器，原本生活可以上很多涂料，很多颜色，染上山川海流或川流不息的人群。但它也是易碎的，脆弱的，在不断伤害的过程里，之所以没有粉碎，是因为受害者以爱为碉堡，重新粉饰了自己的心灵。
书中，房思琪写给伊纹的卡片里说道：“书写，就是找回主动权，当我写下来，生活就像一本日记本一样容易放下。”
书写无外乎是篡改了亨伯特的视角，将故事的全貌掌握在自己手中。文学世界里的林奕含做到了，她用华丽的辞藻，繁复的比喻揭露了李国华的猥琐和凶残，守护了自己的文学领域。但现实世界的林奕含做不到，即使把最好的词汇都给了认真创作的笔触，却不能像放下日记本一样放下心事。
这就是文学的“无助”。
四
房思琪最后一次被李国华带到宾馆，是绑成了螃蟹模样，其目的是为了恐吓另外一个试图揭发他恶行的女学生，直到此刻，房思琪才意识到，“爱情”不是她和李国华的注脚，而是她在黑暗世界外的一层弱不禁风的涂鸦。
过去几年，性侵、性骚扰和metoo都是新闻里常见的高频率词汇，与女性息息相关的讨论也是空前高涨，一个个女性打破耻感，走出黑箱，在愤怒中彼此相遇。
无论是国界线内外，关于女性的暴力都在发生：美国西海岸的好莱坞，硅谷到东海岸的媒体之都；远在韩国的“N号房”，因为其丑陋的人性无法一一击穿，被翻拍成影视作品；日本TBS电视台华盛顿分局长山口敬之建立的“黑箱”；还有我们熟悉的陈小武，深圳的某位老师，吴签等等。
根据联合国妇女署的数据，全国约有35%的女性都曾遭受过身体或性暴力，大到强奸，笑到地铁公交上的咸猪手。
暴力事件如声浪般涌来，女性控诉的意愿被忽视，被掐灭，而那些违背女性意志的违法行为始终游走在灰色地带，难以得到公正的制裁。
女性真实的生存处境无时无刻不是在遭受检验，这些境遇唤醒了她们心中的愤怒和控诉，这些反抗中承载着无非是善良，正义和公平的期待。
林奕含曾经说，她最讨厌的就是原谅和和解。
每次听到关于慰安妇的《芦苇之歌》，或者看到电影结局里被强暴的女人产房里诞生的新生儿，都觉得很生气。
因为现实世界里，正能量不是原谅和理解，而是强有力的指责和制裁，只要有人受到伤害，伤害就不会死去。
“不要和我讲你要看远一点，你要放下，你要站高一点看。我所知的就是，已经疯了的，不会变成不疯，已经插入的不会被抽出来，我所知的就是这样，已经吃进去的药不会被洗出来。”
林奕含用一本由自己血肉和灵魂铸就的小说让读者看到了世界的背面。在她逝世的五年之后，要求淡忘“房思琪”，要求放下痛苦，与痛苦和解的人是面目可憎的，是不怀好意的。
采访的最后，林奕含说了一段在签售会上的小故事，有人希望她帮他在书上写一段话，祝福一下。但林奕含做不到，她觉得那些“祝她快乐”，“祝她幸福”是很虚伪的，经历这等事情的人是不可能的幸福的，所以她最后写下的是：“祝她健康。”
换一句话说，就是希望她可以好好的活下去。
带着她的思想，感情，痛苦，记忆和幻觉，爱和憎恶，恐惧和失重，荒芜和柔情，还有性和欲望。
抱抱书吧。
我们的温柔大抵如此。
源网页 http://weixin.100md.com
返回 人世租客 返回首页 返回百拇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