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浅浅浅评:道在屎溺?还是束之高堂?
2022/9/6 14:01:58 人世租客
我知道贾平凹,但我不认识贾浅浅。
我想为贾浅浅说句话,其实也是为所有的写字工作者以及民间文字爱好者,说句真心话:贾浅浅的几句诗歌污染不了这个世界,但最大的污染是道德洁癖正在摧毁这个世界。
其实在二三月的时候,已经掀起了一轮关于贾浅浅的批判风暴了,如今的卷土重来不知是出自何种原因。虽然我不清楚,但终究觉得不是件好事——比贾浅浅的诗歌肤浅的、烂透的、睁眼说瞎话的大有人在,但是他们的作品堂而皇之的享受着人们的膜拜。
而贾浅浅事件,正如《澎湃新闻》在2月2日的评语所言:将几首诗单独拎出来断章取义,是一种肤浅的批判行为。
其次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一个写文章的人,揪住她的几行诗不放,就像郑爽事件中6小时的录音只挑几句,是一个道理的。
想要鼓动网友大众的情绪,只抓住一个兴奋点无限放大最简单了,至于其他部分,藏着掖着也不会有人质疑或为此困惑。
其实屎尿入诗在贾浅浅的诗歌里并不多见——如果还有的话,早就被带着放大镜的大伙扒出来了,但是不会有人告诉你,贾浅浅也写过这样的诗句:
“掌纹里下起了雨
冲刷掉所有交叉的虚线”
…… ……
“不要对佛说你的风暴有多大
而要对风暴说你的佛有多大”——《田野》
“从断桥到雷峰塔/是白素贞的一生
从雷峰塔到断桥/是法海的一生
他们都绕着西湖/寻找自己的前生、来世”——《无题》
那些试图用贾浅浅蹭流量的自媒体也好,专家也罢,更不会告诉你,贾浅浅曾经也为农民发声,写下了酣畅淋漓《弱势群体的新闻报道——以农民工报道为例》的文章。

因为有的人需要的只是公众的狂欢和盲目的随从,所以制造了一场道德的盛宴。
著名诗人西川、臧地、欧阳江河也都表达过对贾浅浅的认同,这些诗人的欣赏很容易理解:他们看过的不只贾浅浅的一首诗。
贾平凹给女儿取名:“贾浅浅”,本人猜测可能是希望女儿如浅浅的小溪,不要被江河激流勇进而消磨了心智,但求小溪般明亮奔放、自由欢快。
作为一代文坛豪杰,贾平凹力透纸背的可不止写作功底,还有对人性的观察和感悟,他所看到的泥潭和深渊有很多,所以他希望女儿切莫再经历他的磨难,所以,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无论是人生道理还是往生,想得浅一些。
只是贾平凹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女儿竟然像曾经的他一般深陷泥潭——贾平凹的《废都》震撼三秦,即时在今天,真正通篇阅读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在我看来,贾浅浅最大的问题不是诗写得太烂,而是以她的年纪、她的才华,在西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副主席的位置上能否镇得住人?
这种位置说到底还是得靠专业水平说话的,单单凭着一个江湖盟主的老爹还是不够的——爹也有退位让贤的时候,新的盟主给不给您面子就要另说了。
和体育运动不同,我们通过肉眼就可以判断谁跑得最快,谁跳得最高,哪个队的球员投进的球更多。但艺术作品的好坏标准往往不是由大众决定的。比如一部歌剧、一部电影或一部文学作品等等,它的好坏是由专业人士来决定的,或者说同行。可以说,同行的认可,决定了一个作家、诗人的命运。
就像英国文学史上被称为“诗人中的诗人”的奇才——雪莱。活着的时候备受折磨,在伊顿被虐待,在牛津被开除,在英国被驱逐,可谓是命运多舛。
而当时浪漫主义诗人的代表——拜伦早已名满英伦,彼时很多人都希望拜伦可以公开声援或称赞一下雪莱。但拜伦直到雪莱29岁死去的之前,都置若罔闻。等到雪莱离开人世,拜伦终于说话了:
雪莱是世界上最不自私的人,别人和他相比几乎全都成了野兽。
雪莱诗集的序中,中译作者写道:雪莱活着的时候,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拜伦就是不置一词!不置一词!直到雪莱死去,拜伦才对他做出极高的评价。
连写两遍的“不置一词”,由此可见作序作者的心情之激动。
反过来像诗魔白居易,16岁时带着自己的作品拜见大名士顾况,顾况看到“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之际,忍不住赞叹:有诗如此,久居何妨?
有了名士的加持,白居易以后的道路就顺畅得多,而在当今更受赞誉的杜甫却在生前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援助,死后上百年的作品都无人问津。
所以同行的提携很重要,各行各业的同行自然形成一个圈层,因为在某一行业上花费的精力远比普通人多,同行的见解更见专业。就像哪家的餐厅饭馆,如果能上得了米其林美食指南的推荐,自然比任何广告和宣传更有效果。
我们对贾浅浅的一个误解,来自于我们觉得贾平凹可以在自己的位置上一手遮天,但实际就是他的权利甚至没有一个派出所所长更大,更何况贾平凹的西安文联主席的职务,早已经不做了。
还有人拿贾平凹画过的裸露生殖器,来影射贾浅浅屎尿入诗,说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但根本站不住脚跟。
无论是毕加索还是莫奈,拉斐尔还是米开朗基罗,有几个艺术家没有画过裸男裸女,甚至在百度百科中介绍《大卫》雕塑的时候,甚至把“浓密的阴毛”作为优点。

难道说只有顶级的艺术家才配绘画或描述裸男裸女吗?艺术是不是分等级?
贾浅浅的事件上,并没有真正意义的批判,而更加浓郁的是一股道德卫士的体味。从娱乐圈到文化圈,从文化圈再到平民,人们习惯在网络上的互殴互撕里寻找快感和存在感。真正高台之上的享乐平庸之辈却乐享其成,隔岸观火。
最后说说“屎尿”能不能入诗,其实如果大伙对诗歌有爱好,一定知道大名鼎鼎的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其中有一段:
爱人,想想我们曾经见过的东西
在凉夏的美丽的早晨
在小路拐弯处,一具丑恶的腐尸
在铺石子的床上横陈
两腿翘得很高,像个淫荡的女子
冒着热腾腾的毒气
显出随随便便、恬不知耻的样子
敞开充满恶臭的肚皮
太阳照射着这具腐败的尸身
好像要把它烧得熟烂
要把自然结合在一起的养分
百倍归还伟大的自然
天空对着这壮丽的尸体凝望
好像一朵开放的花苞
臭气是那样强烈,你在草地之上
好像被熏得快要昏倒
苍蝇嗡嗡地聚在腐败的肚子上
黑压压的一大群蛆虫
从肚子里钻出来,沿着臭皮囊
像粘稠的脓一样流动
这些像潮水般汹涌起伏的蛆
哗啦哗啦地乱撞乱爬
好像这个被微风吹得膨胀的身
还在度着繁殖的生涯……
波德莱尔的简介不需赘述,《恶之花》的名声更无需吹嘘,但这首《腐尸》,你觉得如何呢?是不是难以下饭,会不会觉得阴森恐怖?
莫言没有出名的时候,最被人诟病的是他描写性爱场景不懂收敛,描述得不堪入目,尤其是把电量用完的健慰器写得活灵活现,生怕读者想象不到画面。
但等到莫言拿了诺贝尔文学奖后,举国上下立马奉他为伟大的文豪,他的作品字字珠玑,闪耀着智慧和高尚的光芒。
其实不是说贾浅浅的诗有多好,但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
在对一个作者了解不多的情况下,不妨多看点她的作品再谈高低。
东郭子问于庄子曰:“所谓道,恶乎在?”庄子曰:“无所不在。”东郭子曰:“期而后可。”庄子曰:“在蝼蚁。”曰:“何其下邪?”曰:“在稊稗。”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甓。”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东郭子不应。
即使是至高无上的“道”,也可以存在于屎尿之中,所以仅仅因为屎尿入诗而全网嘲讽,是不是有失偏颇?
没有触犯法律,却触犯了假正经的国人虚伪的道德观:他们对为虎作伥的文章视而不见,却在贾浅浅的断章取义里大做文章。
因为他们清楚的知道,批评贾浅浅不仅安全,还可以刷存在感。在道德的制高点无节制的攻击弱势方,既合情理,又轻易的找得到同伴。
贾浅浅的诗到底写得好不好,其实并不关键,关键的是当大多数人把舆论的高台炮对准了一只蚊子且乐此不疲时,其他人都在模仿。
整个社会的道德感越来越浓,容错率也越来也低,有时候已经到了不能犯错的地步,一个“合格的人”要做的是“迎合”和“奉承”。
这种情势下,“死四千等于没有死”是默许的,“在美国挣三千美元不如中国挣两千块钱货的舒服”是值得庆祝的。
时代不需要信仰,但每天都需要媒体。
最后,分享一则李鸿章的小故事:李鸿章热衷于洋务运动,开设兵工厂,曾请教部下什么是抛物线,部下又是动尺子又是画图,但李鸿章还是不能理解。部下灵机一动:撒的尿就是抛物线啊!
李鸿章恍然大悟,直言:庄子曰,道在屎溺,斯言诚哉!
文化领域也好,科技范畴也罢,最需要是包容的环境,如果处处给别人划分道德标准,时时刻刻绷着他人之心弦,即时是再大的天才也只会成为唯唯诺诺的奴才。
真的有一天,人们相互盯着彼此的道德瑕疵做尽文章,你想想,道在屎溺?还是束之高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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