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周东浩君商榷：聂尚恒是现代临床试验的先驱者吗
2022/4/26 12:04:14 棒棒医生
和周东浩博士的辩论因缘大约有十五年，之所以持续这么久，是因为我们之间始终限于学术之争，不涉于线下攻击构陷举报等下作行为，这是我尊重他并有时仍然愿意与他商榷的原因之所在。这样的“对手”于今几乎绝迹了，因为下作的方式更容易“取胜”。
周博士前不久又抛出一个惊人之论：“聂尚恒可以当之无愧地称为现代临床试验的先驱者。”(《中国聂尚恒做了全世界最早的临床对照试验》https://card.weibo.com/article/v3/editor#/draft/2555974)
之前的学界共识是，英国医生詹姆斯·林德才是临床对照试验的第一人，国际上甚至把他做试验的那一天5月20日“国际临床试验日”，以纪念他的伟大贡献。
那么，周博士有什么证据可以推翻这一公论呢？
他的证据是聂尚恒《活幼心法》的记载：“予妇，产男女十人，皆已出痘，前六人多用预解痘毒之方，而出痘反有极多者；后四人不用此方，而出痘极少，皆勿药自愈矣。此可验痘毒轻重定于秉受之初而不能预解也。”
周博士的解释：聂尚恒把自己的子女十人(顺便佩服一下生育力)较为均衡地分为两组，一组用预防痘毒的药方，一组不用，结果证明用药组得天花的反而多些，证明该预防方的无效。
先不做评价，我们对比一下林德1747年5月20日做的试验：当时的背景是英国海军在远洋航行中惨遭不知病因的坏血病的蹂躏，死伤惨重，而五花八门的传统疗法鲜有疗效。为了找出有效的疗法，林德随船做了一个著名的试验：选了12个严重病例，分为6组，吃完全相同的食物：麦片粥、羊肉汤、布丁、饼干、大麦、葡萄干、米饭、甜面包和酒。以此为基础，不同的组别另外增加不同的可能有治疗作用的食物：罗望子果与酒石酸酸化的大蒜、芥菜、凤仙花、树胶脂和大麦汁的混合物、两个橘子和一个柠檬、一夸脱苹果酒、矾(混合酒精和水德硫酸盐)、酸醋、海水等。6天之后，吃橘子和柠檬的两人显示了显著的疗效，两人均恢复了体力；而其他组则没有改善。这个实验雄辩地证明了，橘子和柠檬有可能治好坏血病。后来随着科学的发展，最终搞清楚是橘子柠檬里丰富的维生素C在起作用。
对比，认真对比，显然，这是完全不同的“试验”。
林德的是前瞻性的，先设计，后实施，同时进行。而聂尚恒并没有先设计方案，他是事后总结的历史经验，他也不是有意的分组，他能预先知道会生十个孩子而故意留四个不用药？
所以，林德做的确实是现代临床对照试验，虽然他的样本有点小，试验本质与现代临床试验完全一致，不愧是首创和开创性的贡献。
而聂尚恒做的，术语叫“历史性队列研究”，研究工作是现在开始的，而研究对象是过去某个时间进入队列的，追溯过去某时期，人群对某因素暴露和不暴露的不同结果。
对照试验与历史性队列研究是性质不同的两种研究方法，受过博士级学术训练的周君难道不知？
历史性队列研究当然也可以评价药物疗效，但是，这是一种事后诸葛亮，已经上市多年，就算事后队列研究甚至补做对照研究发现无效有害，已经有无数人付出了代价，这不是现代医学的精神。只有上市前就做对照(随机双盲)临床试验，严格把关，确定疗效后才准予上市，才是真正的负责任态度。
聂尚恒很明显做的不是临床对照实验，他是得不到周博士颁发的荣誉的。
同时，聂尚恒的分组还有一个根本性的缺陷，他依据的是胎毒致病的错误理论，该理论认为，天花的病因不是外来因素(病毒)，而是先天就具备的从娘胎里带来的胎毒，所以人人都要出痘。在这个前提下的分组才有意义。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天花是病毒引起的，后四个孩子和前六个孩子不可能暴露于同样的流行期间，发不发病与病毒暴露的关系更大，而与预防药方可能毫无关系。理论先天不足，决定了聂尚恒的“试验”毫无意义。
其实，中国更早，宋代《本草图经》中才真的记载了一个像回事的“对照试验”：“相传尝试上党人参者，当使二人同走，一人与人参含之，一人不与，度走三五里许，其不含人参者必大喘，含者气息自如”。可惜，这只是一个传闻，没有人真的做过试验，也没有在中医历史上产生过影响，后世也没有效法者以及发展者。原因仍然是我前篇文章中说的，“基因”决定的，中医体系结构中没有这个用实验和逻辑揭示原理和真相的“基因”，即使有些天才的火花，闪一下就湮灭于无边无际的历史黑洞里，全成了“绝响”。
林德的命运则不同，他之后：
亚历山大.汉密尔顿用分组对照试验，宣判了“放血疗法”的死刑。
奥斯汀.布莱德福.希尔用随机对照双盲法证明了链霉素对肺结核的卓越疗效。
科克伦集大成，在随机对照试验的基础上发展出“系统评价”方法，从此，医学进入拿证据说话的循证时代。
追根溯源，林德实居首功。
这个成就与聂尚恒果然一点不相干。
树已千寻难纵斧，周博士苦心孤诣的翻案注定是要失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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