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则楚、李公明、曾德雄：谁说不讲粤语就不算广州人？
2022/7/27 23:52:50 越秀山边
微议政
事由
近日，有网友在广州昌岗地铁站看到了这样一则灯箱广告。该广告系广州德诚人事服务中心有限公司(下称“德诚”)的入户广告，广告文案称，谁说讲粤语的才算广州人。
图源：网络(资料图)
绝大多数的广州网友对这则广告发起了批评与质疑，认为这句广告语包含着对广州本土语言文化的冒犯。甚至还有网友认为，这一广告是为搏眼球，有意引起族群对立和文化冲突。
面对争议，德诚公司发表声明，称广告语只为体现广州的包容性，并非不尊重本土语言文化。
议员
王则楚
广东省政府原参事
李公明
广东省政协原委员
曾德雄
广州市人大代表
凭空假设是对广州本地人的冒犯
越秀山边：谁说讲粤语才算广州人？诸位老师如何看待这个广告文案本身，以及如何看待目前的各种争议？
王则楚：这个广告是一种完全是假设有人讲这样的话，然后来反驳。放在地铁的车厢站台里头，明显的是在挑拨说粤语和不说粤语的人群之间的矛盾，完全不符合要加强团结，稳定社会的精神。
你既然已经住在广州，甚至在我们广大的讲白话的地区，这里的人民几千年来都在讲这样的语言，你应该学习和融入。
图源：百度百科(资料图)
李公明：看到这样的广告，我非常吃惊，这是非常怪异的一个说法，到底是谁说的呢？我们没听过，我也不知道。
那么，它说这个目的是什么？就因为它是经营所谓的入户广州，所以它要力图用这个话语来勾起人们的焦虑或者需求？
我们需要考虑的是，这样的话语及表达方式，对于广州土生土长的语言、文化，有没有一种不屑，还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反正我不知道。
但是我想，这是很荒唐、荒谬的一件事，究竟是谁说的呢？没人说，只是这广告在说。那么，它为什么要凭空做这样的假设和想象呢？
图源：广州印象(资料图)
曾德雄：我倒认为，这个广告本身并无明显恶意，它显然是鼓励外地人大胆入户广州，不必有什么顾虑。
但会引发广州本地人的不适，因为他们会觉得自己的主体地位受到了冒犯、忽视，至少是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
说着跟广州相关的话题，却当广州人透明，而且是在人流密集的地铁，就是这种不爽的感觉。这种糟糕的感觉我在生活中也遇见过，两个人在商量跟我有关的事(工作上的事)，却完全当坐在旁边的我透明，说不出对方做错了什么，但就是感觉不爽，其实就是个尊重的问题。
将通晓粤语作为入户积分是个馊主意
越秀山边：对于王则楚老师提出的融入的问题，比如学会本地语言，相信是更好融入本地生活的象征。这倒让我想起本次争议中，有论者提出的另外一个问题，之前有建议将是否通晓粤语，作为积分入户广州的计分项目。我们该如何看待这样的建议？
图源：羊城网(资料图)
王则楚：我不赞成把会不会说粤语作为积分入户的一个条件。这样的做法，恰恰给这个广告标语有了借口。
广州是个包容的城市，从来就没有歧视过不会讲广州话的人。我们可以看到许多外地人到广州来，不懂广州话，像我们广东本身的客家人、潮汕人，大家都是互相包容，没有谁看不起谁歧视谁。所以，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把这项东西作为积分入户计分的项目。
图源：网络(资料图)
李公明：我也非常的不同意。
根据宪法，咱们国家的所有公民有迁徙的自由、选择居住地的自由、就业的自由等，都没有说以哪种地方的方言、什么样的技能技巧，来作为进入某个地方生活居住工作的要求和条件。
很多城市为了吸引人才，他们提出各种各样的计分入户的方法，这似乎是可以理解。但本质上，以学历、贡献、工作资历等作为入户条件，这本身就经不起审视，居然还要提出以会讲一种地方语言作为入户的条件，这更加荒唐了，不知道它的依据是什么？
图源：网络(资料图)
曾德雄：这绝对是一个馊主意，广州从来没出过这样的政策，也绝不会出台这样的政策。
广州的公民文化在国内相对发达，每个人都是权利主体、每个人基于相同的权利完全平等，这样的观念在广州早已深入人心。
前些年广州一些地方为了吸引人才制定了很多优惠政策，其中就包括子女降分优先入学啥的，都引发了城中舆论的强烈质疑，更别说以会说粤语与否作为积分入户的计分项目了，我相信哪怕是广州人都不会同意这么做。
对广州“地方性”的失落来源于认同焦虑
越秀山边：从讨论来看，我们很容易感受民众那种文化焦虑扑面而来，民众对本土文化的式微明显忧心忡忡。对此诸位老师又是怎么看的？
李公明：2010年的时候，广州市有过一个重大舆情，是关于保卫粤语运动的，当时影响很大。我记得当时有一位省里领导还说，我就是喜欢学粤语。
这的确是一个值得思考的文化发展势头。
图源：网易新闻(资料图)
大众的焦虑我觉得来自于一个更基本的方面：我们的幼儿园、小学学校的教育，正规的语言当然是普通话，但是在日常生活里，我们的孩子，他对于广州文化的了解，对于跟广州讲粤语的居民良好的沟通交流，都需要对粤语有一个认识和了解。
王则楚：推广普通话这项工作已经做了好多年了，我们的小孩都已经逐步地已经变成肯定会讲普通话，普通话的拼音教学以及考试都把它列为语文教学的内容之一。
推广普通话是一件大事情，但是从来没有说我们就要废掉粤语，废掉我们的地方语言，废掉我们民族长期以来的地方语言和民俗，以及它留下来长期的文化沉淀。这是我们必须明确的。
图源：大湾文娱(资料图)
曾德雄：真正值得讨论的其实是这个问题。这个广告引发广州人的很大不满，反映了广州人当下一种相当普遍的文化焦虑，那就是全球化下的“地方性”焦虑。
全球化势不可挡，所有的“地方性”都面临冲击，从长远来看，所有的“地方性”都会被全球化“化”掉，这是必然的，区别只在于早晚、以什么方式而已。
广州也是如此。你千万别说“推普废粤”只是发生在国内的事、跟全球化无关哦，从大的宏观视野，这其实就是全球化在我们国家的一种呈现、折射。
广州的“地方性”很多、很强，粤语毫无疑问是最典型的广州“地方性”之一，我算是亲身见证了这个“地方性”是如何一步一步从时尚新潮符号到现如今几乎要申遗的地步的。
图源：旧影阁(资料图)
我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来广州的，那时谁要是能够飙一两句粤语，那是相当脸上有光的事，我在武昌火车站候车的时候亲耳听到返粤的“老”打工人一字一句教那些准备南下的“新人”说粤语，其实也就是“边度”“边个”这些简单的词，但那个优越感可是溢于言表无以复加的。
现在的情况大家也都清楚了，我在很多场合都听到小朋友不会说粤语、粤语越来越危险快要消失的话题，前天就听说有一对父母都讲粤语、自己的小孩居然不会说粤语，这算是又一个极端的例子(另一个极端的例子是一位粤语电台播音员朋友的小孩不会说粤语)。一位广州本地干部说他经常经过一所小学，放学的时候小朋友三三两两，说的都是普通话，没有一个说粤语的!
图源：网络(资料图)
这些都是时代潮流使然，失落、焦虑不可避免。失落是因为不再时髦，不再引领潮流，不再广受瞩目；而焦虑则来自认同焦虑——“地方性”是建构自我认同最重要的文化元素，“地方性”受到冲击，其实就意味着稳定的自我认同受到冲击，这是相当糟糕的一种文化体验。
事实上当下中国人最普遍的精神症候之一就是认同焦虑，而且已经持续近两百年了，而且还将持续相当长的时间。
焦虑本身不可怕，但如果焦虑影响到了我们的理性抉择、使我们不能走上正确的道路，这就可怕了。真正需要警惕、反思的是这个，而不是焦虑本身。
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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