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性心梗病人术前反复核酸，如此“感动”要不得
2022/11/2 越秀山边
2022/11/2
宋金波(广州 评论人)
11月1日，广州日报官方微博发布《封控区一男子突发急性心梗，医护人员接力挽救生命》一文，其中部分描述引发网友关注。
图源：广州日报(资料图)
引发关注的内容如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转眼到28日零时，患者的心肌酶持续增高。心血管科专家会诊后，认为患者及可能患有急性心肌梗死，应立即为其进行急诊手术。
可就在这时，病人的健康码突然变为黄色。心血管团队以最快速度给病人多次复查核酸，核酸结果均为阴性，健康码转绿，立即启动急诊手术。”
最终，经过医院医护人员的努力，这位手术时右冠状动脉已经完全堵塞的急性心肌梗死患者转危为安。据报道，状态向好的患者“还对医生的及时抢救连连道谢”。
从这则字数不多的新闻中，可以确认的信息大概包括：
这是一名急性心肌梗死患者，病情危急，随时可能出现病情恶化；医院专家会诊意见也认为应该立即进行急诊手术；这位患者来自封控区；接诊后医院医护人员及时对病人进行了核酸取样，新闻虽未提及，可以默认核酸检测结果为阴性；在决定急诊手术之际病人的健康码忽然变黄；对健康码突然变黄，心血管团队的因应是“以最快速度给病人多次复查核酸，核酸结果均为阴性，健康码转绿”，从而立即启动急诊手术。
图源：广州日报(资料图)
大部分读者读完新闻，本能地为这位患者感到庆幸。但庆幸的点是什么？笼统地说，这位患者与死神打了个照面平安归来。
在这个过程中，最让读者感到揪心的时间段在哪里？我们假定其他环节的接诊、处置都没有耽误时间，那么只能是病人健康码变黄之后，多次复查核酸，直到启动急诊手术这段时间。
新闻中没有说明这段时间有多长，因而读者也无法判断这段意外增加的时间——或者可以认为是病人急救流程中被耽搁的时间，究竟有多长。
图源：网络(资料图)
我们只能依据积累的日常经验，认为这段时间不会是即时的，“反复”几次核酸，加上检测出结果的时间，再加上反馈回去让健康码转绿的时间，最快，总也应该有个把小时的时间差。
那么，正常人很容易想到的问题就是，如果这位患者运气不那么好，或者病情更危重两分，结果在健康码变黄又转绿之间竟然恶化不治；又或者因为这少则个把小时多则三五小时的意外耽搁，尽管在健康码转绿后“及时”进行手术，却也未能抢救回来；又或者医院尽管多次做出阴性核酸结果，可健康码没有及时转绿，又怎么说呢？
图源：东方网(资料图)
这位患者最终还是幸运地被抢救回来了。活着就是幸福的，所以他感谢医院和医护人员，在情理之中，毕竟医护人员为抢救他做出了努力，付出了劳动。如果他愿意，还可以感谢家人，感谢上帝，感谢党和政府，感谢世界上所有人。
但如果他因为那段多出来的时间，错过了最佳救治窗口，他可以怨恨什么人吗？从新闻描述的角度，医院甚至为他做了不少额外的努力，如果没有这些努力，也许这位患者的好运气早就耗光了。
上面这些“如果”，当然无法当真。但换个角度想，这条新闻目的当然是让人看到社会正面，看到乐观，看到希望的，那么上述那些“如果”中的事情真发生了，这条新闻赖以存在的基础和前提也就不复存在，这条新闻根本就不会见报。
图源：中国卫生画报(资料图)
既然我们看不到新闻，这件事的真实面目也就在我们的视界之外——相当于对我们来说这件事根本就没发生过。
这些猜想来自于冰冷的逻辑。这本来不是能让人信服的逻辑，但假若另外一些逻辑同样冰冷、强硬——比如，健康码转黄的心肌梗死病人要等健康码转绿才可以做手术——也可以真切地发生在现实之中，这些猜想为什么不能成真呢？
也因此，尽管这则新闻结局是良好的，读者却感受到了另一种气息，就像沐浴着强烈的阳光却觉到了冰寒。
作为普通读者，人们无法在阅读之后明确地告诉自己，应该为这位患者感到幸运还是感到悲伤，是应该让他感恩，还是愤懑。
图源：美篇(资料图)
这是一则毫无疑问真实的新闻，但是产生了小说的阅读效果。
最大的戏剧冲突来自于“两难”，比如说，在这条新闻中，是医生如何在两种不同的、相互冲突的准则中忠于自己的职业操守。这样的冲突最近三年中在很多新闻中出现过，有些时候，造成了悲剧。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事情必然两难。
但在危重病人急诊这个问题上，疫情已经快进入第四年，仍然没有针对那些处于最危险的病人，比如心肌梗死、脑出血等患者，提出一个足够有效的特殊处理方案，那么当人的生命在分秒中迅速耗尽时，仍然必须在优先度上让位于冰冷的条文、僵硬的机器，这些病人所面对的，就不再是运气，而是绝望的宿命。
图源：美篇(资料图)
我不怀疑在这条新闻中确实有让人感动的人和事，但此间的感动，实在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人们本应努力让这些感动无需发生，让承受生命的支柱更加坚实可靠，让医护人员不再两难，让患者不必再和命运掷骰子，而不是在这时候，张扬一封未经彩排的感谢信。
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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