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李公明：疫情下的医疗救治体系何以颟顸冷血至此？
2022/11/4 13:22:35 越秀山边
对话
对话背景
11月1日，兰州市七里河区西园街道一名3岁儿童一氧化碳中毒，据称送医过程遭耽搁不幸死亡。
图源：兰州市公安局七里河分局(资料图)
11月3日，兰州市发布该起事故情况通报，详细介绍事情始末，并承认“处置过程中存在救助机制不畅通、应急处置能力不强、工作僵化刻板的情况”。
对话嘉宾：李公明
封控至上的守土心态碾压“生命至上”底线
越秀山边：3岁儿童一氧化碳中毒，危在旦夕，但却因为身处封控区送医过程遭耽搁不幸死亡。这事让人想起广州媒体日前的报道，一位急性心肌梗死的病人因术前健康码突然变黄，医院在反复进行核酸检测后健康码变绿，手术得以顺利进行，病人得救。
图源：广州日报(资料图)
都是向命运掷骰子，兰州3岁儿童却没那么幸运。
如果以“生命至上”考量，为什么急性心肌梗死的病人要等健康码转绿才能做手术？如果不是最后幸运手术顺利，术前反复核酸检测的记录，与兰州迟迟无法接通的120记录，有何差别？
人们不断追问，为什么兰州120在接到市民的求救电话之后，不是马上派车急救，而是要首先询问核酸、抗原情况，并称“高风险区域需要协调并安排线上诊疗”？
高风险区域的一氧化碳中毒病人难道就不配救护车马上安排吸氧急救，而只能安排线上诊疗？
图源：兰州发布(资料图)
12时18分拨通的120急救电话，14时03分120救护车才到达现场，我很认同论者分析的，这是因为封控挤兑医疗资源的结果。
那么，到底是“核酸至上”、“封控至上”还是“生命至上”？
李公明：兰州3岁儿童的遭遇令国人悲愤，舆情汹涌。
只要一想到孩子父亲在距离兰州妇幼保健院仅3公里、开车只需要9分钟的事发地延续了两个多小时的漫长而绝望的求助心情，想到他如何反复拨打电话、在小区内大声呼救、翻越防疫卡口路障、求助使用防疫用车等求助过程，稍有良知的人都不会无动于衷。
图源：网络(资料图)
事件的最直接原因是兰州120没能及时接通和派车抢救，但是在此背后更关键的原因无疑是“封控至上”的“守土”心态彻底碾压了“生命至上”的职业伦理与人性底线。
更令人心寒的是在事后官媒的通报极力避重就轻、推卸责任，甚至用各种手段阻止信息传播，如果没有孩子父亲的自述和各种渠道的信息跟进，事件就被定格为“使用液化气灶不当造成的意外”。
在追问事件真相的同时，必须追问的是能否追究相关人员责任、如何防止继续出现类似的人道灾难悲剧的问题。
图源：百度百科(资料图)
我认为这是在事件反思中最关键的两个问题，它们之间紧密相关，但又是最令人绝望的问题。
在兰州官媒的通报中对责任的认定是“对此次事故处置过程中暴露出的救助机制不畅通、应急处置能力不强、工作僵化刻板的单位和干部，将依法依规进行严肃处理”，既然只是机制不畅、能力不强、工作僵化，究竟有什么法规可以“严肃处理”呢？谁敢相信这种“严肃处理”能够使医疗救治体系不再发生类似事件？
国家卫健委一再重申，医务人员不得以任何理由拒绝救治急危重症患者，遗憾的是至今没有明文规定以任何理由拒绝救治急危重症患者的医务人员必须承担何种法律责任。
图源：国际在线(资料图)
三年来，在人民群众求助紧急医疗救治的过程中发生的人为悲剧已经无数次出现，人们不禁要问，究竟还要牺牲多少人命才能终止悲剧继续发生？
以清晰明确的法律规范医疗救急体系的救治职责和追究责任的可操作性，在生命平等的原则上对所有人一视同仁，这应该是防止再发生兰州儿童悲剧事件的起码措施吧，这难道是无法做到的吗？
广州某媒体的宣传暴露出的问题令人担忧
越秀山边：无论是广州那所医院，还是兰州的急救体系，相信它们所做的一切，都有内部规程作为依据。在官方的认定中，这是“工作僵化刻板”。这话的潜台词是，这么做是严格按照规程的，只是没能根据实际情况做灵活处理——换句话说，这只是工作作风的问题。
图源：网络(资料图)
唯一的区别是，广州的急性心梗患者因幸运得救而成为媒体宣传的正面典型，兰州的3岁儿童不幸变成了悲剧。这样的局面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每个人都按照规程做自己份内事，但可能因为能力不那么强，或者没有根据实际情况做灵活处理，我们不能说这些人有多罪大恶极，有多么不堪，但是却因为它们的能力不强、工作刻板，导致了一位危在旦夕急需急救的生命得不到及时救治。
那么，这到底只是缺点不足，还是犯罪？
图源：每日经济新闻(资料图)
这恐怕才是让民众觉得最恐惧的地方，我们如何能够设想，下次广州的医院在面对需要马上急性手术的黄码病人，不需要反复进行核酸等健康码变绿后才进行手术；兰州急救系统在接到来自封控区的求救电话之后，不是首先询问核酸抗原情况而是直接派救护车急救？
李公明：所谓的“内部规程”是肯定存在的，在许多类型的工作的操作层面上或许也是必须有的。但是不管什么样的规程都不能违法理性的、科学的和人道主义的原则，医疗救治体系就更是如此。
图源：网络(资料图)
违反这些基本原则并且导致生命悲剧的发生，就根本不是什么工作作风问题。在罔顾基本原则而固守“内部规程”的情况下，患者的命运就只能交付给运气，当然没有理由因为某个患者的运气好就对这种处置方法唱赞歌，广州某媒体的宣传暴露出的问题令人担忧。
破解疫情下医疗救治难题，人大该有作为
越秀山边：的确，从报道中，无论是医院还是媒体及记者，它们对术前反复核酸这事的价值取向，值得玩味。
很明显，医院及医生肯定认为这是认真负责的表现，因此才会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向记者特意强调渲染；记者也可能认为这不仅“戏剧性”，它甚至表现出医院有多不容易，因此需要大书特书，而媒体机构也没有哪个环节的人认为这有什么问题，因此报道顺利出街。
图源：上观新闻(资料图)
当然，基于最简单逻辑的猜测，无论是广州的医院还是兰州的急救系统，我们相信他们并没有为难这些急需急救病人的故意。
可以设想，遵循内部规程，工作哪怕显得僵化刻板，不过是希望免除某种责任或者压力。那么，需要追问的问题是，到底是谁给了它们如此的压力，导致它们表现出如此颟顸与冷血呢？
李公明：这个问题的确要追问，关键是向谁追问？可以依据什么样的法规可以使追问具有操作性？
图源：山西日报(资料图)
既然是“内部规程”，又是产生于内部的压力，需要有相应的具体法规才能追究与问责。
这些难题或许应该有人大机构来破解，但是如果从提出议案的流程来看，寄希望于机构本身或同业系统提出针对自身的议案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恐怕还需要通过各种个案形成社会共识，在舆论与司法案例的基础上逐步推进。
图源：新甘肃(资料图)
就广州防疫工作而言，我建议防疫部门在各种通报中都附有医疗救助电话的正确举措基础上，再详细制订和彻底公布具体的执行方法和市民应掌握的需知，以及相关机构人员的具体职责，这样才有可能确保接到来自求救电话之后不是首先询问核酸抗原情况而是直接派救护车急救，才有可能不需要反复进行核酸等健康码变绿后才进行手术。
我相信这应该是可以做到的。
李公明广东省政协原委员
他拥有许多耀眼的头衔，比如著名政论家、艺术史家、文化批评家等。但我们永远记得的是，一个地地道道广州人的文化情怀、一位知识分子的风骨、一个内心真正自由的公民。
他用真实的言说坚守良心的维度，并在行动中体现存在的意义，期待人们哪怕在充满懦弱和卑怯的社会中，能够有尊严地生活。
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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