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李公明：僵化单一核酸防疫依赖不改，核酸腐败无法彻底铲除
2022/11/29 21:11:09 越秀山边
对话
对话背景
最近有文章称，张珊珊在全国注册了35家核酸检测机构，哪里有她的公司，哪里疫情暴发。
图源：网络(资料图)
据《南方周末》报道，实际上，张姗姗在35家公司担任监事，有3家注销，其余30家均为深圳市核子基因科技有限公司(下称核子基因)的全资子公司，还有一家由核子基因持股30%，另外一家由核子基因创始人张核子控股。
图源：南方周末(资料图)
2022年11月25日，甘肃省兰州市卫健委就“阳性转运者核酸阴性”一事发布通报。通报称，兰州核子华曦实验室(下称兰州华曦)工作人员误将个别核酸检测异常人员名单信息录入阴性人员信息包中上传至工作系统，使个别待转运人员健康码显示核酸检测阴性。
图源：兰州市卫健委(资料图)
兰州华曦于2022年8月8日成立，由核子基因全资控股，正是张姗姗任监事的医学检验实验室之一。
这不是核子基因首次出具错误的核酸结果。
早在2021年1月7日，河北省邢台市卫健委就通报过“隆尧县核酸检测结果谎报”事件，承担该县核酸检测任务的机构是核子基因旗下的另一家医学检验实验室——济南华曦医学检验有限公司(下称济南华曦)。
图源：医健趋势(资料图)
显然，此次风波并没有影响核子基因继续拓展各地核酸检测业务，甚至连出过事的济南华曦，又四度中标山东大学的核酸检测项目。
对话嘉宾：李公明
不该忽视公众对核酸的知情权与监督权
越秀山边：首先，我们认为，如下的论断应是有共识的：因防疫需求，核酸检测公司在营收和利润上爆发式增长，这本身无可厚非；基于对市场的判断，投资注册多少个核酸检测公司，也应严格看作是市场投资行为。
图源：科技生活快报(资料图)
但从媒体的梳理，首先我们必须追问这么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么一个劣质斑斑的检测公司，根本没有影响它在各地继续拓展核酸检测业务，比如，甚至连出过事的济南华曦，又四度中标山东大学的核酸检测项目？
图源：科技生活快报(资料图)
其实，疫情这么长时间，每个人都测过那么不知道多少次核酸，但是到底是什么样的公司在做这么一件与我们健康生活密切相关的事情？政府部门在遴选核酸公司的标准是什么？惩处、退出机制又是怎么样？
公众似乎一无所知。
这倒不是说先入为主认定一个劣质斑斑的检测公司还能拿到地方的业务，这里面一定存在利益勾兑，但为什么政府机构、事业单位等，会选择一家劣质斑斑的公司而不是其他？
李公明：你谈到的 “几乎一无所知”的确是一个严重问题。疫情三年以来，公众对核酸检测的讨论基本上围绕着为此付出的种种巨大代价、不断出现的各种检测乱象和违法行为等话题，容易被忽视的重要问题是公众的知情权、监督权。
图源：长春日报(资料图)
知情权包括关于核酸检测的科学知识，这是本应大力推广的科普知识；另外就是在国家法律法规中与核酸检测相关的所有条文及相关解释，包括检测对象、范围、执行场所、执行机构等所有相关法律规定，这是本应大力普及的法律知识。
监督权指核酸检测要求的颁布、采样执行以及检测结果发布等全过程必须公开、透明，以便公众实施监督、举报和依法维权。
公众对核酸公司的了解和对政府部门遴选、监督和惩处核酸公司的机制的了解，就是知情权与监督权的重要内容。遗憾的是，三年来每个人都测过不知道多少次核酸，而且每一次核酸检测的过程、结果都有可能对个人生活带来难以意料的影响，但是广大民众却在有关切身利益的科学知识和法律权利这两方面真的几乎一无所知。
现行《中华人民共和国传染病防治法》第九条中提到“各级人民政府应当完善有关制度，方便单位和个人参与防治传染病的宣传教育、疫情报告、志愿服务和捐赠活动”。应该说，公众知情权、监督权的难以落实与许多地方相关部门完全没有履行宣传教育的职责有直接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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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民企核酸检测公司作为市场投资行为主体的合理性，在各种检测乱象出现后不断受到质疑，我注意有人提出应该由国企来执行核酸检测。我不同意这种观点。
道理很简单：谁能证明利益驱动只会跑到私企那边去呢？拿医院来说，难道在利益驱动下的“过度医疗”的现象仅仅出现在私立医院吗？问题在于如何对第三方检测机构实施严格、有效的监管。
而“为什么政府机构、事业单位等，会选择一家劣质斑斑的公司而不是其他”则是一个更根本的问题：公众如何才能实现对政府部门是否对第三方检测机构实施严格、有效监管的知情权和监督权？
至于存在利益勾兑等腐败现象，今年5月北京市卫健委主任于鲁明和房山区卫健委副主任等3人的落马就是令人触目惊心的案例。
图源：清风北京(资料图)
然而，虽然各地都有类似案例被揭发和处理，但无论在惩处的力度还是在实现公众知情权和监督权等方面都仍然存在严重不足。各地出现前赴后继的核酸检测造假案就足以说明问题。
有人说无良核酸公司的每根管子都灌满了人民的鲜血与眼泪，只要想想三年来茫茫大地有多少民众因此而受苦受困受折磨，这话说得并不过分，说是天怒人怨都已经太无力。
核酸丑闻频发，根源于固化防控思维与做法
越秀山边：其实，更令人怵目惊心的是“哪里有她的公司，哪里疫情暴发”的指控。
舆论列举了几个“巧克力都没有这么巧的巧合”——合肥公司9月份注册，合肥10月份大爆发；山西公司10月份注册，山西11月份“被沦陷”；还有内蒙、兰州、北京也有这样的“巧合”出现。
图源：网络(资料图)
这样的指控是严重的，暗示也是明显的。这种指控如果成立的话，那意味着那是令人发指的犯罪行为。
如果不是有足够的证据的话，那么，对一个市场主体而言，这样的指控未必是公平的。
我们认为，“哪里有她的公司，哪里疫情暴发”包含了两个层面的含义：第一，核酸影响防疫决策；第二，核酸左右疫情发展。
图源：网络(资料图)
那么，核酸是如何影响防疫决策，又是如何左右疫情发展的？
设想一下，如果核酸检测公司出具假阳性报告，那么毫无疑问它是会影响到防疫决策的。毕竟，所有的防疫措施，都是基于核酸检测出来是否有阳性、阳性病例的数量的前提下来进行的；
再假设，如果通过故意传播病毒让更多人感染，那么它也是一定会左右疫情发展的。
那么，疫情这么多年，有没有发生过这种极端的事情？
非常遗憾，如果梳理疫情以来与核酸检测机构乱象及丑闻相关的报道，我们发现，上面的假设全都存在。本来核酸公司只是服务防疫抗疫，而不是制造疫情需求的，但是它们却以这样的方式制造了需求。
制图：越秀山边(资料图)
图源：平安许昌(资料图)
当然，它们到底是仅仅是个别极端案例，还是冰山一角，不得而知。
在这个意义上，舆论指控“哪里有她的公司，哪里疫情暴发”恐怕也非空穴来风。
李公明：“哪里有她的公司，哪里疫情暴发”是很恐怖也很形象的说法，从舆论列举的众多例子来看的确无法用“巧合”来解释。
进一步从这些案例中思考核酸如何影响防疫决策、核酸如何左右疫情发展，不仅是合乎逻辑的理性追问，同时也是从根本上思考核酸作为防控疫情的必要手段的科学性与合理性与病毒本身不断发生变化的关系的重要切入点。
图源：网络(资料图)
其实，在病毒的传播力变得极为强大而对人体健康的危害性又不断减弱的情况下，再以核酸检测结果作为决定防控措施的唯一依据的做法显然是不对的。而核酸公司敢于造假、敢于故意传播病毒的逻辑前提也正是基于这种固化的防控思维与做法。
因此，在继续对核酸腐败现象的追问和要求严厉惩处的同时，不应忘记了更根本的问题。目前越来越多的人从根本上关注和讨论核酸检测与何时才能结束疫情的关系，其中包括从科学上和病例数据中认识奥密克戎病毒对身体的危害程度，以及核酸检测的科学性和合理性。应该说，只有从根本上改变僵化、单一的核酸防疫治国依赖路径，才能彻底铲除在利益驱动、利益勾兑下出现的核酸腐败。
昨天看到全国多地关于核酸检测的最新要求，其中广州越秀区明确表示长期居家老人、每日网课学生、居家办公者等无社会面活动的人员，如果没有外出需求，可以不参加当天的全员核酸筛查；重庆则是“无疫小区”不参加全员核酸检测；杭州“建议”每两天做一次核酸检测；上海表示医院不能以核酸检测结果不明等任何借口推诿、延误治疗危急重症患者。
图源：广州日报(资料图)
这些应是落实日前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综合组制定的《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核酸检测实施办法》的举措，今天(28日)新华社发文提出“精准免检”也是精准防控的说法，认为免除部分低风险人群参与全员核酸检测要求，是降低防控对人民群众生活影响的重要举措。我相信这些举措表明各地防疫部门已经开始反思和调整核酸检测的合理性与必要性问题。
治理核酸腐败丑闻，必须回归依法治疫
越秀山边：其实，在新冠疫情以前，是没有“核酸企业”的说法的。这个标签是疫情爆发后，IVD企业根据业务加上的，当然也包括了资本市场对“核酸概念”、“新冠概念”的炒作。
我们的确需要承认，核酸企业也好，IVD企业服务也好，它们对于抗疫的“贡献”，同时也需要承认，IVD市场是充分竞争的市场。
图源：网络(资料图)
但为什么，舆论会把疫情不断比拟为“把下雨的权利交给卖伞的人”并获得广泛的共鸣和认同呢？
但问题是，这仅仅是核酸企业的问题吗？
李公明：这两天大家发现，疫情三年，柳州是唯一不使用第三方核酸检测机构的城市，大家都要去医院做自费核酸，这是柳州几乎没有疫情的主要原因。
三年来，柳州累计确诊病例24个。如果不把无症状感染者计算在内，今年下半年柳州的新增病例数是0。
图源：百度疫情实时大数据报告(资料图)
在这里套用一句话或许恰如其分：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但我们的确需要思考，这仅仅是核酸企业的问题吗？如果没有利益勾兑，没有权力保驾护航，这些核酸企业能在丑闻频发的情况下，比如像郑州金域那事一样迟迟未有真相，却依然赚得盆满钵满？
核酸腐败的丑闻之所以不断出现、难以遏止，基本上是由三种因素决定的，也就是上面已经谈到的固化的核酸防疫依赖路径、企业与某些权力部门的利益驱动与勾兑以及公众知情权和监督权的缺失。
图源：澎湃新闻(资料图)
治理的方法当然是三管齐下。即便不说立即停止核酸检测、改为以抗原自测为主，最起码应该立即调整和改变进入公共场所、接受医疗等公共服务的核酸结果要求，让核酸检测回归到一种理性的防控手段，不让那种非理性的、在实践中反而经常成为病毒传播源头之一的核酸检测绑架了国家防疫大计。
对于核酸腐败问题当然要依法查处，同时在这过程中要切实实现公众的知情权与监督权，而且只有后者才是实现依法防疫的根本保障。
李公明广东省政协原委员
他拥有许多耀眼的头衔，比如著名政论家、艺术史家、文化批评家等。但我们永远记得的是，一个地地道道广州人的文化情怀、一位知识分子的风骨、一个内心真正自由的公民。
他用真实的言说坚守良心的维度，并在行动中体现存在的意义，期待人们哪怕在充满懦弱和卑怯的社会中，能够有尊严地生活。
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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