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利故事】妈来给你过生日
2023/2/23 6:45:00 监利人杂志
妈来给你过生日
王生文
1十七年前的那个秋夜之后，秋桂的心就一直难以平静。女儿雨田在她身边，那种不平静的心绪如同影子，也跟在身边，女儿长大，影子也随之长大，大得像另一个雨田。后来，秋桂如愿生了一个男孩，为雨田添了个小弟弟，婆婆的脸上有了笑容，家里有了更多的笑声，秋桂才渐渐从那个秋夜里走出来……但哪里想到，在市重点高中住校的雨田一回家，把那个渐行渐远的秋夜也一同带回了家。这天放月假，雨田回到家里，秋桂拉着她的手，先是问学校的饭菜好不好吃，接着问住校习不习惯，然后问和同学处得怎么样，秋桂一问到同学，雨田马上把话头抢了过来，笑着问：“妈，你当年生下我时，该不是生了一对双胞胎，然后送了一个给别人吧？”秋桂怎么也没有想到雨田会问这个问题，一下不知所措，瞪大眼睛望着女儿：“雨田，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是不是听别人说了什么？”“听别人说什么？没有呀……”雨田怔住了，眼睛也瞪得有些大。“没有就好，”秋桂松了一口气，额头分明沁出一层细汗，“妈就生了你和弟弟，如今孩子金贵呢，哪里舍得送人？”“你不知道，我班上有个叫雯燕的同学，长得和我几乎一个模样。”“哦，原来是这样……那个雯燕姓什么？”“姓刘。”秋桂一愣，但很快平静下来，笑着说：“要是这个刘雯燕和你同一个生日，那妈就当是生了对双胞胎，替你认下个姐姐……”秋桂赶紧把舌头往回缩，不想雨田的问题还是跟上来了：“妈，你怎么不说替我认下个妹妹？”“妈随口说的……要不，这次去学校，你问一问刘雯燕，看她是不是比你小。”“不用问，现在身份证号就是学籍号，贴在班上呢，我留心看一下就行了。”这样的对话，也就持续了一会，秋桂的后背全湿透了。这个夜晚，对秋桂来说，分裂成了两个夜晚，只要一合上眼，十七年前那个秋夜的情境就出现了……房间里总算安静了，双胞胎女儿在吃饱牛奶后进入了梦乡。昏暗的油灯，跳着豆粒般的火苗，照着坐在床沿的婆婆的脸，婆婆的脸比油灯亮不到哪里去，她望着紧紧抱住孩子的秋桂，顺手提起床头柜上的半袋奶粉，晃了晃说：“你看，这才三天，就只剩下这一点了，要是你的奶水足，娘也不会劝你……”“就是奶水足，娘只怕也要劝我的。”秋桂回应了一句。“哪能呢，孩子是你身上掉下的肉，不也是娘的亲孙女嘛。”婆婆说着，放下奶粉，要去摸秋桂怀里的孩子。秋桂下意识地往后一缩，抬起头，她的眼里分明有了泪花：“娘，要是我生的是一对双胞胎儿子，你还会劝我送一个给别人吗？”婆婆的手停在空中，好一会才收回来。“我不也是为孩子的日后着想吗？”“娘，如今形势紧，要是不送一个给人，恐怕我就不能再生了，你就佳良一个儿子，张家的香火不能断在他身上，我依你的……但有一点，既是说为孩子的日后着想，那户人家就不能像我们一样……”“人家那是没得说，”婆婆说话的语气立刻变了，“这多亏了我娘家的表嫂，要不是她，哪里遇得到这么好的人家……”“这户人家在哪里？”秋桂等不及，打断婆婆的话问。“县城里。”“县城里？”“不关是县城里，夫妻俩还是国家干部呢。”“他们有几个孩子？”“还几个？要是有一个也就不能领养了……”“你是说他们没有孩子？”“是的，他们都结婚上十年了，也不知哪方出了问题，反正是没有孩子，就决定领养一个，刚好托的人又跟我娘家的表嫂沾点亲……”“要真是这样好……”“要不是这样好的人家，我也不会劝你的。”“娘，那户人家姓什么？”“姓刘，连姓都好着呢，姓刘才留得住我们的孩子……”秋桂差点笑了，姓还分好坏吗？不过，她愿意听婆婆刚才的话，这是几天来她第一次想笑，但她不想当婆婆的面笑，转而向婆婆提出自己的要求：“娘，我要那户人家的女人来接孩子。”“这个没问题，我也这么传的话过去，那边已经答应了，据说……”“据说什么？”“据说那女人对我们也有要求……”孩子“哇”的一声哭开了，一个哭，另一个也跟着哭，两双小手抓住秋桂贴身的衣服，秋桂感觉孩子听懂了她和婆婆的对话，不禁双手护住她们，也跟着哭了起来……2一个月后，雨田再次放假回家，她依然是在和秋桂谈学校生活时，突然转换话题的：“妈，要说巧还真有些巧，这次学校体检，那个刘雯燕和我的血型相同，都是AB型，我们生物老师讲四种血型中AB型是最少的，你猜结果出来后，同学们怎么说”“你的同学们怎么说我哪里知道？”“同学们说我们两个又是同年同月生，不如干脆……”秋桂急切地打断雨田的话：“这么说你和雯燕不是同日？”“妈，看把你急的，她小我四天呢。”雨田笑了。“小你四天？”秋桂追问了一句。“嗯。”“未必是……”“妈，你……”秋桂哦了一声，呵呵一笑说：“妈在想这还真有些巧呢……哎，雨田，那个刘雯燕要是也像你一样有个弟弟，我当真替你认下个妹妹？”“妈，刘雯燕是独生女，没准她妈还想认我呢。”“她妈？你见过她妈？是不是比我……”秋桂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妈，你想说什么呀？”“我在想，会不会是刘雯燕的妈和我是双胞胎？”秋桂也不知自己怎么诌出这样一句话。“妈，这个还真有可能，没准是外婆当年生了对双胞胎，然后就……送了一个给人，要不你去问一问外婆？”“这个也不用问外婆，你如果能见到刘雯燕她妈，看一眼不就行了？”“我能呀，班主任几次通知刘雯燕去门房见她妈妈，下次，她妈妈再来，我就跟刘雯燕一起去。”婆婆说的那个女人是在第二天深夜开车来的。车停在秋桂门前的砖渣路上，不一会，秋桂就听见车门打开的声音，随即便是皮鞋底着地的声音。女人是提着几盒补品一个人走进秋桂房间的，只一眼便印证了婆婆昨晚的话，脖间一条白光的项链，略微卷曲的发梢，整洁的拉链装，一股好闻的淡香味，这些都不用说，单是那端庄优雅的气质，就显示了她的身份。女人微胖，身材没有秋桂高，这也得到了印证。女人一边主动问候秋桂，一边将礼品盒放下，然后顺手端过一把椅子在床前坐了下来。“你真的决定送一个孩子给我妈？”女人直奔主题，看来她想快速解决问题。秋桂迟疑了一下，说：“要不是真的，就不会答应你今晚来。”“该告诉你的情况，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希望你不要再问我什么，了解多了，对我对孩子不一定是好事，我向你保证我们夫妻俩会倾其所有养育孩子培养孩子，但我有个要求，你必须承诺从我接过孩子起，将终生不得相认，否则，这孩子还是你的。”“我向你保证……终生不相认……”“哇……”“哇……”两个孩子齐声在秋桂身边哭开了，同时，两双小手也都牢牢抓住秋桂的衣裳，秋桂再也控制不住情感，一手托起一个孩子搂在胸前，三个头紧紧贴在了一块。“哇……哇……”“哇……哇……”“我的孩子……”3雨田再一次从学校回到家里，秋桂有意将话题往刘雯燕身上引，雨田开玩笑似的对秋桂说：“可以肯定刘雯燕的妈不是外婆送人的，她一点也不像你，年龄比你大，身体比你胖，身材也没有你高，就是穿戴比你好……”“这是自然的，谁叫她有钱呢，要是我也当干部……”雨田静静地听着秋桂说，眼睛都不眨一下，秋桂忽地不说了，母女俩对视着。“还有呢？”“还有什么？妈净瞎猜呢……雨田，哪天妈也去学校看看你，你把刘雯燕叫出来，我们一块吃餐饭，妈倒想看她究竟有多想像你。”“要真的像呢？”“俗话说人有三像，就是像你也不稀奇，妈还能真的替你认个妹妹？再说，认与不认，也由不得妈。”“妈既然这样说，到时我约她一块去见你……不过……”雨田不往下说了，她俏皮地歪着头，冲秋桂做了个鬼脸。“不过什么？你快说。”秋桂却急了。“不过嘛，到时我和刘雯燕都穿着校服去见你，你可要仔细点，别像我们老师和同学把我们弄混了。”“哦，你原来是担心这个，不会的，”秋桂顿了一下，她告诫自己这次不能再“瞎猜”了，“妈就是妈，哪个是雨天，哪个是刘雯燕，我看只一眼，保管就分清楚了……”秋桂说这话时，眼前又一次浮现出一颗豆粒大小的胎记，这个胎记印在她的心里，是一个属于她的秘密……秋桂是在婆婆走进房间后止住哭声的。到底是骨肉分离，婆婆也在不停地擦着眼睛，只是她忍住了没有哭。“秋桂……孩子是娘的心头肉，你哭你舍不得都是应该的，只是时候不早了，她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赶，你就狠心了吧……”秋桂又哭了一会，才渐渐止住，抬起泪汪汪的眼，望着已经起身的女人，哽咽着说：“大姐……孩子的生日你记住了吧？”“记住了，今天是9月16日，孩子是四天前出生的。”到秋桂做出最艰难的选择了。两个孩子就像是她的手背和手掌，送哪个都是在剜她的心，但此刻她必须做出选择。选择是刹那间做出的，左手抱着的孩子，她的右耳反面有一颗豆粒大小的胎记，这胎记久后或许会起作用。她放下右手里的孩子，将左边手里的孩子抱起来，对女人说：“大姐，这个是姐姐……”可是女人并没有伸手去接孩子，而是冷静地说：“我提醒你不要忘了你的承诺，这个孩子将会是我们家的独生女，她不是谁的姐姐，也没有妹妹，是这样的吗？”泪水在秋桂的眼里漾着，但这次没有再流出来，她咬着嘴唇，“嗯”了一声，同时，还点了一个头。女人走近油灯，用旁边的一个旧发夹拨了拨灯芯，只见灯花炸了一下，房间里顿时明亮起来，她这才伸出手，从秋桂手里接过孩子，她借着油灯左右打量着孩子，显然她在检查孩子的五官，当然，她再打量也不会发现孩子右耳反面的那颗小胎记。“那好，”女人直到这时才从衣袋里掏出一叠钱，放在床头柜上：“这时四百元钱，留给你们给孩子买奶粉吧，尽量买牌子的，比如伊利和蒙牛，像这种杂牌的奶粉，以后最好不要再买了。”四百元？女人给钱，而且给这么多，当干部的出手就是不一样，这是秋桂没有料到的，但此刻，秋桂明白了女人给钱的意图，她用钱买了自己的一个承诺。“谢谢你们，我走了。”女人说完，抱紧孩子，用一个微微的鞠躬和秋桂与婆婆告别，就匆匆走出了房间……4也就两个星期不到，秋桂顾不上没有收完的秋，搭车去了城里。在雨田学校旁的一家糕点店，秋桂挑了一个很大的蛋糕，然后，去学校门房找保安。可是放学后，来门房见秋桂的只有雨田一人。雨田接过秋桂手里的蛋糕，平静地说：“妈，我猜到你今天会来的……只是，刘雯燕你见不到了……”“她怎么了？”“她转校了。”“转校了？”猛然间，秋桂如梦初醒，原来犯错的是自己，她暗地里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你不是承诺了的吗？“妈，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没有，妈今天来，就是给我的雨田过生日的……十七年了，妈还没有给你唱过一次生日快乐歌呢……”秋桂揭开蛋糕盒，取出蜡烛，点燃，插在蛋糕上，一支，两支……十七支……十七支细小的蜡烛跳动着十七颗红红的火苗。在火苗的光辉里，先是秋桂，接着是雨田，母女俩的歌声回响在小小的包间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雨田，你许个愿吧。”许完愿，雨田吹灭蜡烛，秋桂切下一块蛋糕，放进盘子里，递给雨田，雨田接过来，放在身旁的空位上，秋桂望着雨田，愣住了……雨田接过秋桂手里的刀片，切下一块蛋糕，放进盘子里，双手托着放到秋桂面前，恭恭敬敬给秋桂鞠了一个躬：“妈，感谢你让我做你的女儿……”此时的秋桂已是泪流满面……(作者系朱河中学退休老师，《监利人》杂志特约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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