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情感 】春风穿过芦苇
2023/3/26 6:48:00 监利人杂志

    

    


    

    


    

    春风穿过芦苇


     王晓燕

     当三月的大雁唱着春天的歌谣飞过山川河流,它们滑翔而下,落在了我家的芦苇滩上,大雁踱步,徘徊,似乎在找寻去年秋天栖息的那棵芦苇,曾给过它们温暖的巢的地方。故乡的村落大多与一条河有关。连河、下塘、横沟、泥汊,我家就住在永兴河边。老屋门前的圩坡上栽着十几棵树,一眼望去,桃红柳绿的。再往前,地势越来越低,形成一片河滩,河滩的尽头是一条亮亮的小河。每年的春秋两季,吸引着一群大鸟光顾的便是河滩上的芦苇丛。这是一片野生的芦苇,打我父亲记事起就存在着。宋人汪元量有句诗,“葭墙艾席是民居”,芦苇作墙,艾草为席,就有了安身扎寨之地。“七月流火,八月萑苇”,也许就因为这片芦苇,我的祖上便选择了此处繁衍生息。乡村的早春是曼妙的,杏花带雨,柳丝飘绿,各种鸟鸣声如溪水漫流,翻卷,时光幽长而寂静。此时的河滩上空空荡荡的,小叔开始整修编席工具,打扫场院。场院紧邻老屋,是一块空的宅基地,用来放置去年秋冬收割的芦苇。家乡人把成熟的芦苇叫作芦柴,芦柴比老屋的山墙还高,一捆捆扎齐,码成一座巨大的金字塔。小叔个子不高,人精瘦,力气却大,他轻松将一捆芦柴掮到肩上,拖到大门口。那些干硬的芦苇与土地摩擦出呼呼的风声,末梢上的芦花就散了一地,像蒲公英一样远行去了。我老爹坐在长条凳上,放下了茶缸,小叔把一捆芦柴的尾梢砍掉,往凳上一靠,解开捆绳,两人开始剖篾了。一根芦苇从小叔手里的“苇穿子”中经过,苇穿子是一截毛竹筒子做的,里面有锋利的刀片,刺啦刺啦,一地响亮的碎裂声,芦苇的身体剖成了三瓣。枯黄的芦苇露出了雪白的内理,一缕湿气氤氲在空气中,风干了一冬的芦苇杆把春夏的汁液藏在了它细长的血管里。老爹剖完两根时,小叔已剖完三根,老爹坐着剖,小叔站着剖,不一会儿,地上一堆芦苇条子。接下来,他们又拿了一样东西,叫“木头羽刮”,筷子长的薄木条,两片,上下一夹,苇条上的枯皮就被捋得干干净净。第二天,场院上响起了石磙滚动的声音,如沉闷的雷。小叔背着纤绳,在一地铺平的苇条上一圈圈旋转。他的脸上有一股驴似的倔劲,他要把这些脆硬的苇条碾平,轧软,压出弹性,然后拿在手里像一根柔韧的长鞭。石磙,那是一块青色的巨石,青石下苇条发出咝咝的叫声。这是我最初认识的芦苇:长、细、圆、枯黄、脆而中空。我觉得它不如竹子,竹子压不弯折不断,而且青枝绿叶,碧剑长空。芦苇其实就是一棵高大的草而已,我一个小孩子就能把它掰断,更何况刀片和巨石?那些切下的芦花是我的玩具。一捧绒绒的花,偎在脸上柔柔的,痒痒的,即使没有风,它们也悄悄飞离了苇杆,升了又落,落了又升,四处飘荡。它们最先落在剖芦柴的老爹身上,像下了三片两片的雪,渐渐地,老爹那顶深灰色的老头帽上沾满了芦花,使得瘦长的老爹看起来竟也像一根苍老的芦苇。芦花轻柔松软,看起来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浪漫。尤其在秋天,天空辽阔高远,一片开旷的蓝。我坐在老屋的门槛上,看那些芦花儿像落地不散的云朵,铺在对面的河滩上,心里就生出一种妄想:那“云朵”若是飞毯,乘上它会飞到山那边去吧?会飞到海那边去吧?芦花上,有时停着一只小鹀鸟,唧唧啾啾地叫着,那声音听着总像是“在哪里”或者“去哪里——”小叔终于把堆放在场院里的芦苇全部制作成了苇篾子,接下来我十五岁的小姑要出场了。早上,小叔交给小姑一捆篾子的任务。晚上,小姑就坐在一张完整的“大丈席”上。长一丈二宽六尺的芦席就叫大丈席,小姑是从哪一根芦条开始编的呢,编席子的人内心一定有个口诀,我猜大概就和编蝈蝈笼子差不多吧。几根苇条摆成十字形,然后一根一根往上续,行话叫“翻花子”,翻三根压四根。长长的苇条上上下下,起伏流动,有一种舞蹈的韵律。小姑的手指细长秀美,可是被苇条磨出了一层灰釉,还有一些细小的口子,不得不用粗布条裹上才能干活。编织芦席的事情是非常单调的,就像栽秧和割稻一样,要一棵一棵去铺展,要一寸一寸去完成,需要体力,耐心,还有时间的积累。常常编着编着,天就黑了;编着编着,一个人的一生也许就走完了。小姑编席的时候会唱歌,唱的那歌儿好听的,就像桃花开了遍。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绿草萋萋,白雾迷离。有位佳人,靠水而居。这歌声也从小小的收音机里传出来,那个女歌手的声音甜润绵长,小姑停下手里的活,直起腰望着门前的河滩出神,她乌黑的睫毛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噗,我似乎听到一棵芦芽从泥土中爆破的声音。湿漉漉的河滩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紫红的苇芽,是一夜的春风,抑或一日的春雨?小河里的水上涨漫溢到泥滩上,土壤变得松软湿润。那些纵横交错的芦苇根茎彻底苏醒,探出针尖般的触角,很快,它们就张开两片绿叶,似蜻蜓在风中摇动双翅。这初生的芦苇叫做“葭”,诗经《蒹葭》篇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小姑唱的绿草就是蒹葭。河滩上的风送来一股清新的草木气息。“蒌蒿满地芦芽短”,苏轼诗中提到的芦芽,大概和竹笋相似,我儿时不曾吃过。因为每个芦芽日后都是一根有用的芦苇,是绝不允许糟蹋的。只记得有一年我发高烧,母亲去河滩的淤泥里挖出了几根细白的芦苇块茎给我吃。脆嫩,微甜,近乎雪花藕的滋味,却有种说不上来的仙气。风呼啦啦地吹,芦苇滩上青绿推送着青绿。小姑偷懒时便带我去拔芦苇芯子,挑一根粗壮的苇子,抽取中间新发的苇叶,两手悠悠地使劲,像拔麦苗芯和蔷薇刺苔一样。直到最里面细细的一管嫩叶出现,含在嘴里,不是吃,是吹,“呜——”尖细的声音溜出来,惊飞了屋檐下的小麻雀。这芦笛声里带着春雨的清甜。五月的时候,芦苇已经像玉米杆一样挺拔蓬勃,它们迅速占领了河滩的土地和阳光,密密匝匝,排兵布阵。小姑带我去打苇叶,她一手挎着竹篮,一手紧紧牵着我。芦苇丛里有一股庞大又幽深的气息,潮湿的叶绿素的味道,像是春日的荷尔蒙的气味。当你靠近一棵五月的芦苇,如同靠近一位身穿青衣的少年,它让我怀想起少年时代的某个早晨,那个清瘦的高个男孩从我身旁走过,我听见了修长的苇叶在我心里翻动的声音。此刻的芦苇丛对我来说就像一片绿森林,静谧而饱满,有着甜蜜的呼吸。除了风吹芦叶的声音,还有小蚱蜢的弹跳,一只翠鸟闪电一般掠过,还有一些咕咕呱呱的叫声,但你寻不到这声音的躲藏处。这些细微又明亮的声音成了芦苇丛的一部分,一个章节,一阙小令。我来回穿梭,总想在这片绿森林中找到些什么,小姑警告我,小心点,别踩着了小苇鳽的蛋。“芦苇声兼雨,茭荷香绕灯”“复有芦苇丛,江湖思依依”,越过烟青色的芦苇滩,我的小姑和一位青年去了南方,到那城市森林里编织她美丽的生活。彼时,小叔凭靠编芦席的手艺成家立业,场院上盖起了新房。三大间亮堂堂的砖瓦房,房顶上铺的就是自家编织的大丈席,新崭崭的,既隔热防冷,又遮灰挡尘。第二年春天,屋梁下就垒了一个漂亮的燕子窝。勤劳能干的小叔买了拖拉机、摩托车,忙得没有时间再去割芦苇、编席子了。很多年里,河滩上的那一片芦苇兀自从青到黄,又从黄到青。老爹已作古,小叔家的房子又变成了别墅,新农村建设将河滩改造成了一条笔直宽敞的马路。我家的芦苇滩消失了。好在家乡河流密布,不知名的溪沟旁,总还留有一簇簇一列列苍黄的芦苇,在秋冬或早春的寒风里守候时光。它们不再是起伏翻腾的海浪,而是季节的吉光片羽倔强地固守着脚下的每一寸土地。芦苇细长的身躯在大风中弯曲甚至匍匐,但只要不倒下,它们依然摇曳着草白的芒花根根挺立着。我知道故乡的芦苇是不死的,河滩下的芦苇根其实已经走了很远很远,只要春风一声呼唤,它们一定重新换上青衣,仿佛几千年前出生的模样,一棵高大的草的模样。作者简介:王晓燕,安徽省散文随笔协会会员,合肥市作协会员。

    

     作者系监利人,多次在本刊发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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