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愿你被这世界温柔以待
2017/4/7 医路江湖
晚上请我一个学弟吃饭,他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勤奋而努力,在同级的研究生里算是佼佼者,很多基础的理论我是自愧不如,悟性又好,特别讨人喜欢。
仅仅喝到第三杯的时候,他突然哭了,那种无法掩饰的悲恸在这个前途无量的大男孩小医生眼里汩汩流出。他说:“凯歌,你说当医生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虽然才一年半的历练,这个即将去读博士的小医生俨然一副高年资住院医的水准。4天前收治了一个78岁老年男性,患有高血压、冠心病、糖尿病、陈旧性脑梗等一堆基础病,阑尾穿孔并感染性休克的患者,五家医院均以水平低为由拒绝收治,才转到他们医院,床位紧张,家属差点下跪,好不容易院内协调了张床位,病人几乎快不行了,紧急手术没有半刻延迟,手术还算顺利,但患者仍然需要呼吸机,然后搬入重症监护室,他就搬个小凳守在病人床边,时时刻刻盯着生命体征,盯着化验检查,及时调整纠正,吃喝拉撒睡都在病房,守了三天三夜,有时在休息室嚼着嚼着馒头就睡着了,睡没多久一个激灵惊醒,赶紧跑病人床旁查看,生命体征平稳,各项指标趋向正常,方才松了口气,回去继续啃凉透的半块馒头,病人终于转危为安,顺利拔除气管插管,昨天搬到普通病房,三天没露面的家属终于到场,却一改先前的客气,没有先看他老爹,首先查看了费用。我这学弟正沉浸在莫大的成就感之中,满心欢喜地告诉家属,患者已经转危为安,可不料家属却指着他的鼻子骂,你们医院是他妈穷疯了吗?一个小小的阑尾炎,插着呼吸机三天三夜,收了两万多块钱,你们用的药都是金子做的吗?还有没有医德,一群黑心的王八蛋,我要告你们,然后拂袖而去。
可怜我这个准博士学弟怔怔的愣在那里,没有解释,没有对骂,就连羞辱他也是过后很久才感觉到,他只是想不明白,这三天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没吃过一口热乎饭,这般付出没有得到一句感谢,反而却成了黑心的王八蛋。
直到刚刚他才感到万般屈辱,越想越难受,然后就哭了,泪水落在酒杯里,泛起橙黄色的泡沫。他说,“凯歌我突然觉得当医生没有意思,我们透支自己的生命却换来屈辱,我觉得活的太没有尊严,平常那些大大小小的狗屁领导吆来喝去也就算了,你把一颗赤诚的心掏出来,把病人伺候的比自己爹妈都好,结果在家属眼里不过是个黑心的王八蛋,这他妈已经不是用心酸能形容了,我不想干医生了”。他擦了擦眼泪,把浸了眼泪的啤酒一饮而尽。
我说,“小雨,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杀戮,杀戮有两种,一是杀人,一是诛心,我们有太多同仁倒下了,剩下的哪个心里不是伤痕累累,但我们还是坚守在了第一线,图什么?当医生给不了你荣华,给不了你富贵,甚至给不了你尊严,但是我们入学的时候都宣过誓,要有这份担当,你反过来想一想,病人是不是快死了被你救了过来,你心里怎么想,是不是超级有成就感,是不是觉得那些没得饭吃没得觉睡的日子都值了,是不是觉得春暖花开连雾霾都很可爱?成就感能然你多活很多年。你不要去理会那个傻逼家属,跟没有羞耻不懂感恩的傻逼较真你除了觉得屈辱还能得到什么?当医生心里得敞亮,吞下了委屈,喂大了格局”。
“那就这么算了?”他给我倒满了一杯啤酒。
“你还想怎么着,那么多病人你有时间跟他把这事儿掰扯清楚?你不写病历?不谈话?不做手术?不要想着跟垃圾人讲道理,但凡他的良知还能有道理可讲,你也不会有这番无端端的羞辱。”
“那倒也是,经你这么一说,凯歌,我觉得还真他妈没必要,就是心里堵得慌,不过现在好多了”。他跟我碰碰杯,自己一口干了,“那凯歌你这些年有没有碰到过医闹,你咋处理的?”
“常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这些年碰到过一个,86岁一老太太,甲状腺癌,肿瘤特别大,都窒息了才来医院,当时去急诊会诊时那人都憋得嘴唇发紫,赶紧收住院,气管插管,各项指标都不好,也是一堆心脑血管疾病,手术风险极高,五六个家属商量来商量去快凌晨才决定要做手术,把字签了,那一宿光跟他们权衡利弊了,说来也巧,正是早上交班的时候手术室来接病人了,肿瘤太大把气管插管压弯折角了,病人又出现了窒息,来接病人的麻醉师随口说了一声,手术暂时做不了了,然后家属就不干了,开始各种刁难:为什么早不折晚不折,偏偏来接手术了管子折了,你们给我们用的什么垃圾管子,你们从里面挣了多少黑心钱,你们这手术能不能做了,手术做了能不能完全给老太太治好了,别跟我们扯那些没用的蛋,这个时候停手术你们是什么意思。其实术前早就交代过,手术也仅仅是减轻症状,根治不了了。家属这么一闹你心里就应该清楚,他们其实是不愿意给老太太做手术的,但是碍于邻里脸面又不得不来医院。五六个家属闹得特别凶,我把他们请进医生办,让他们在里面随便找椅子坐,我把门打开,在离门最近的办公桌旁找了把椅子坐下,这是为了一会儿如果真的会动手方便我逃跑,你看他小儿子的光头,脖子上的大金链子,胳膊上纹的蜡笔小新,你就要清楚,动起手来单枪匹马绝对干不过这五六个人,但是如果你实力足够,没有过错,家属先动手,我告诉你,给我揍回去,不要他道歉不要他赔偿医药费,你就让警察定性成互殴,当然能够化干戈为玉帛最好。看过肖申克的救赎吧,记住安迪那个微笑。当时家属是各种难听的话,气势汹汹地在我对面站成一排,各种污言秽语,我只说了一句话: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现在你们想怎么办?然后用安迪那种微笑瞅着他们,看他们暴跳如雷,看他们气火攻心,看他们咬牙切齿,看他们砸墙踢凳子,差不多半个小时,我看他们折腾的口干舌燥,气的快口吐白沫了,然后我摆了几个一次性纸杯,还是用那个猜不透的微笑望着他们问:喝水吗?然后他小儿子哆哆嗦嗦的用手指着我,半天没说一句话,然后一家人硬是办理了自动出院,拉着老太太回家了,当然,老太太回家没多久就去世了,她家三姑娘三番五次来找,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科里还是象征性的给了些慰问金,这是所有医院的现状,医院没有时间没有精力跟他们扯皮,这也是专业医闹得逞猖獗的内在原因,逢闹必有所得,犯罪成本极低,真是一条发横财的好路子。”
“我操,凯歌,那个笑真有这么厉害?”
然后我嘴角微微上扬,眼角微微下拉,以略露鱼尾纹为度,目光凌散,似乎没有看他,又似乎将他心底看穿。学弟赶紧跟我碰碰杯,冲我抱抱拳。
也不是我的内心有多强大,只是现实确实太残酷,毕竟绝大多数病人还是好的,是真正需要我们救治的,现在医患关系过分紧张,我们需要一些温柔的处方来缓和一下,有些东西关注的太多,心底会烙下伤。
我们负重前行,但不能委曲求全,也依然要向那些卑鄙的,泯灭人性的医闹发出声音,这世间正义犹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道轮回,早晚有报。
临别前,学弟心情也好了很多,我跟他说,小雨,不要让卑鄙的小人毁了你对医学的赤诚。他郑重的点点头。
望着学弟远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这些年伤医辱医的事件从未断过,有人动摇了,有人离开了,也有人坚守者,我只是希望我们医疗队伍里的新鲜血液不要被这不公肮脏的现实扼杀在摇篮,我怕我老了我病了,无医可医。
学弟,愿你坚定的大步前行,愿你被这操蛋的世界温柔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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