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的医学:病能被切掉吗?
2017/10/25 老黄谈医论道

     作者:黄晖,中国中医科学院研究员、现任职于中国中医药科技开发交流中心、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人才交流中心

     公元前大约400年的希波克拉底时代,人们把癌症描述为“螃蟹”,意思是因为肿瘤周身蔓生的肿胀血管,如同挥脚掘沙的螃蟹。虽然很少有癌真的长得像螃蟹,但的确很生动。作为西医之父的希波克拉底曾对特征似“螃蟹”的癌症提出了一番深奥见解,他认为“最好不要治,因为这样病人活得更久”( 这里所说的“不要治”是指不要手术治疗)。特别是对于长在身体里面不容易接触的肿瘤,给出了明智的建议,他在《格言》第38条写道“……对隐蔽的肿瘤最好不要采取任何治疗,因为一旦治疗,病人很快就要死掉;相反,如果不处理,他们还能够支撑一段时间。”

    

     500年后,希波克拉底医学的忠实继承者,被誉为临床医学之父和首位肿瘤学家,在古罗马行医的古希腊医生盖伦,追随希波克拉底,认为徒劳无益地试图切除内部或植入很深的肿瘤,只会带来悲剧,加速病人的死亡。他在解释他老师希波克拉底精辟的思考时说:手术治疗癌症的问题在于“黑胆汁”无处不在,就像其他液体一样无可避免、四处弥漫。你可以把癌变切除,但是胆汁还会流回原处,正像树液渗透的枝干一样。

     盖伦对西医的影响长达一千多年,那时手术切除肿瘤即已被认为是治标不治本,“不要被引入歧途而实施手术,只有傻瓜才会这么做”。一代又一代的外科医生把自己的观察累加到盖伦的观察之上,进一步夯实了这一理论。就像14世纪中叶阿德尔纳的外科医生约翰这样写道:“手术只会让你丢脸”,“那些假装能够通过切割、挖出和摘除等方法来治疗癌症的人,不过是把一种非溃疡性癌症转化成了溃疡性癌症而已……在我的行医生涯中,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例用切除手术治好癌症的,也没听说任何人做到过。”

     然而,人是视觉性动物,总相信眼见为实。“黑胆汁”是什么?它为什么能“像树液渗透的枝干一样”四处弥漫?对于科学家来说,最“实在”的东西是那些最可触、最可测量和最可检验的东西,如果要相信“黑胆汁”的存在并且在癌症的发生中发挥着关键作用,就必须以某种方式对其加以证实,最后通过这个物理的宇宙来证实,这就是我们所谓的“科学”的思维方式。

    

     1533年,一位来自布鲁塞尔的医生安德雷亚斯·维萨里到巴黎大学学习盖伦的解剖学和病理学。当时盖仑的体液致病理论导致了放血疗法的盛行,该理论认为所有的疾病都是起源于四种体液的病理性淤滞,所以需要对病人采取放血以及通便净化,把淤积的体液排挤出去。但放血必须针对发病部位的血管进行放血操作,而究竟哪根血管能将疾病部位淤滞的体液通出,当时并没有系统性的解剖学绘图,维萨里对静脉血管的绘图无疑受到医生们的极大欢迎。由于在开展解剖学的研究中,维萨里指出:不管多么努力检视人体,都无法找到盖伦所说的“黑胆汁”。

     17世纪伦敦的解剖学家马修·贝利在对肿瘤进行解剖时,他“到处都无法找到胆汁的通道——即使在如橘子般大的肿瘤中也找不到;在恶臭的深度溃疡的洞穴中也没有发现。”曾经千百年来,盖伦对癌症中存在“黑胆汁”的推想随着解剖学的深入发展遭到颠覆,根植于医患心中的“黑胆汁”通道以及肿瘤中的体液,开始从人们的认同中消失了。在眼见为实的时代,解剖学终于为手术治疗肿瘤解开了套。1793年马修·贝利出版了《人体重要部位的病态解剖》,这本为外科医生所写的著作为手术切除肿瘤进一步奠定了基础。

     18世纪60年代,贝利的舅父苏格兰外科医生约翰·亨特开始不顾盖伦的教诲,在伦敦的一家诊所为患者切除肿瘤。就像他自己所描述的,如果肿瘤是“可以移动的”,就可以摘除,但“要确定这些寄生肿瘤是否都在手术刀可及的范围”,如果是晚期形态的肿瘤,便只能“遥表同情”。

     虽然那些在手术台上经历了可怕的磨难而幸存下来的患者,往往不久之后还会在自己的病箦之上更悲惨地死去,但是,这并没有阻止手术切除肿瘤的步伐,尤其是在人类发现了消毒和麻醉这两项困扰手术阴霾的技术后,更是让手术化蛹成蝶,从中世纪的桎梏中彻底摆脱出来了。外科医生开始无所顾忌地向癌症发起了进攻——剖开身体,切除肿瘤。直至今天,外科医生人才辈出,他们运用和发挥各种手术技术,从胃癌、结肠癌、卵巢癌和食道癌等癌症患者的体内摘除肿瘤,希望能治愈身体的癌症。如同《实用外科词典》(1836年)所载:“在治疗癌症时,我们要说,对于内服药物不应抱什么信心,只能完全移除受病变影响的部位,别无他法。”

     尽管手术取得了一些进步,可是,本来看似原位限制性癌症,仍然会在手术后复发,需要做第二次,甚至第三次手术,毕竟我们看到了那个可怕的、令人讨厌的东西。一旦人们把“病”当成了那个可怕的、令人讨厌的东西,而看不到“病”的“变化之道”,他们就会不辞辛苦地回到手术台一次又一次地切除,从体内一块又一块地挖除癌症,进而陷入猫捉老鼠的迷宫。

     大自然不可能存在专门制造疾病的某种法则,因此,也就不可能存在专门属于疾病的东西。事实上,盖伦终究还是正确的,癌症是一种系统性疾病,虽然没有什么“黑色的胆汁”,但“黑胆汁”“像树液渗透的枝干一样”催生新的枝丫的无形的金刚法则永远不可能被手术刀切除掉,它就像螃蟹一般横行霸道,并且可以经由无形的通道四处流动,从一个器官钻进另一个器官。

    

     癌症是系统性问题,它就是你本身的变化,而那个可怕的、令人讨厌的东西只不过是系统变化的一个投射。系统性问题就“像树液渗透的枝干一样”以分形自相似的成长方式四处弥漫,它不会因为你把那个可怕的、令人讨厌的东西挖除了就停止绽放。除非你对系统程序进行系统处理,才能让系统进入正常运行,才能让系统朝向正确的形态绽放,否则它还会继续绽放、继续流动。(请继续关注下篇:切除的只是不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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