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 :论近年之学术界(附先生《颐和园词》)
2017/6/2 中国好学者

    

    学者简介:王国维王国维,(1877—1927)初名国桢,字静安,亦字伯隅,初号礼堂,晚号观堂,又号永观,浙江海宁人。王国维是我国近、现代相交时期一位享有国际声誉的著名学者。

     王国维学术思想和成就在国内外学术界有巨大影响,享有国际盛誉。王国维生前著作六十余种,他自编定《静安文集》、《观堂集林》刊行于世。逝世后,另有《遗书》、《全集》、《书信集》等出版。

    论近年之学术界文 | 王国维 摘要

     同此宇宙,同此人生,而其观宇宙人生也,则各不同。以其不同之故,而遂生彼此之见,此大不然者也。学术之所争,只有是非真伪之别耳。于是非真伪之别外,而以国家、人种、宗教之见杂之,则以学术为一手段,而非以为一目的也。未有不视学术为一目的而能发达者,学术之发达,存于其独立而已。

     外界之势力之影响于学术,岂不大哉!周之衰,文王、周公势力之瓦解也,国民之智力成熟于内,政治之纷乱乘之于外,上无统一之制度,下迫于社会之要求,于是诸于九流各创其学说,于道德、政治、文学上,灿然放万丈之光焰。此为中国思想之能动时代。自汉以后,天下太平,武帝复以孔子之说统一之。其时新遭秦火,儒家唯以抱残守缺为事,其为诸子之学者,亦但守其师说,无创作之思想,学界稍稍停滞矣。佛教之东适,值吾国思想凋敝之后,当此之时,学者见之,如饥者之得食,渴者之得饮,担簦访道者,接武于葱岭之道;翻经译论者,云集于南北之都,自六朝至于唐室,而佛陀之教极千古之盛矣。此为吾国思想受动之时代。然当是时,吾国固有之思想与印度之思想互相并行而不相化合,至宋儒出而一调和之,此又由受动之时代出而稍带能动之性质者也。自宋以后以至本朝,思想之停滞略同于两汉,至今日而第二之佛教又见告矣,西洋之思想是也。

     今置宗教之方面勿论,但论西洋之学术。元时罗马教皇以希腊以来所谓七术(文法、修辞、名学、音乐、算术、几何学、天文学)遗世祖,然其书不传。至明末,而数学与历学,与基督教俱入中国,遂为国家所采用。然此等学术,皆形下之学,与我国思想上无丝毫之关系也。咸同以来,上海、天津所译书,大率此类。唯近七八年前,侯官严氏(复)所译之赫胥黎《天演论》(赫氏原书名《进化论与伦理学》,译义不全)出,一新世人之耳目,比之佛典,其殆摄摩腾之《四十二章经》乎?嗣是以后,达尔文、斯宾塞之名,腾于众入之口;物竞天择之语,见于通俗之文。顾严氏所奉者,英吉利之功利论及进化论之哲学耳,其兴味之所存,不存于纯粹哲学,而存于哲学之各分科,如经济、社会等学,其所最好者也。故严氏之学风,非哲学的,而宁科学的也。此其所以不能感功吾国之思想界者也。近三四年,法国十八世纪之自然主义,由日本之介绍,而入于中国,一时学海波涛沸渭矣。然附和此说者,非出于知识,而出于情意。彼等于自然主义之根本思想,固懵无所知,聊借其枝叶之语,以图遂其政治上之目的耳。由学术之方面观之,谓之无价值可也。其有蒙西洋学说之影响,而改造古代之学说,于吾国思想界上占—时之势力者,则有南海口口口[康有为]之《孔子改制考》、《春秋董氏学》,浏阳口口口[谭嗣同]之《仁学》。口氏以元统天之说,大有泛神沦之臭味、其崇拜孔子也颇模仿基督教,其以预言者自居,又居然抱穆罕默德之野心者也。其震人耳目之处。在脱数千午思想之束缚,而易之以西洋已失势力之迷信,此其学问上之事业,不得不与其政治上之企图同归于失败者也。然口氏之于学术,非有固有之兴味,不过以之为政治上之手段,《荀子》所谓“今之学者以为禽犊”者也。口氏之说则出于上海教会中所译之治心免病法,其形而上学之以太说,半唯物沦、半神秘论也。人之读此书者,其兴味不在此等幼稚之形而上学,而在其政治上之意见。口氏此书之目的,亦在此而不在彼,因与南海口氏同也。庚辛以还,各种杂志接踵而起,其执笔者,非喜事之学生.则亡命之逋臣也。此等杂志,本不知学问为何物,而但有政治上之目的,虽时有学术上之议论,不但剽窃灭裂而已,如《新民丛报》中之《汗德哲学》,其纰缪十且八九也。其稍有一顾之价值者,则《浙江潮》中某氏之《续无鬼论》,作者忘其科学家之本分,而闯入形而上学,以鼓吹其素朴浅薄之唯物论,其科学上之引证亦甚疏略,然其唯有学术上之目的,则固有可褒者。又观近数年之文学,亦不重文学自己之价值,而唯视为政治教育之手段,与哲学无异。如此者,其亵渎哲学与文学之神圣之罪,固不可逭,欲求其学说之有价值,安可得也!故欲学术之发达,必视学术为目的,而不视为手段而后可。汗德《伦理学》之格言曰:“当视人人为一目的,不可视为手段。”岂特人之对人当如是而已乎,对学术亦何独不然?然则彼等言政治,则言政治已耳,而必欲渎哲学、文学之神圣,此则大不可解者也。

     近时之著译与杂志既如斯矣,至学校则何如?中等学校以下,但授国民必要之知识,其无与于思想上之事,固不俟论。京师大学之本科,尚无设立之日,即令设立,而据南皮张尚书之计画,仅足以养成呫哔之俗儒耳。此外私立学校.亦无足以当专门之资格者。唯上海之震旦学校,有丹徒马氏(良)之哲学讲义,虽未知其内容若何,然由其课程观之,则依然三百年前特嘉尔之独断哲学耳。国中之学校如此,则海外之留学界如何?夫同治及光绪初年之留学欧美者,皆以海军制造为主,其次法律而已,以纯粹科学专其家者,独无所闻;其稍有哲学之兴味如严复氏者,亦只以余力及之,其能接欧人深邃伟大之思想者,吾决其必无也。即令有之,亦其无表出之之能力,又可决也。况近数年之留学界,或抱政治之野心,或怀实利之目的,其肯研究冷淡干燥无益于世之思想问题哉!即有其人,然现在之思想界、未受其戋戋之影响,则又可不言而决也!

     由此观之,则近数年之思想界,岂特无能动之力而已乎,即谓之未尝受动,亦无不可也。夫西洋思想之入我中国,为时无几,诚不能与六朝唐室之于印度较,然西洋之思想与我中国之思想,同为入世间的,非如印度之出世间的思想,为我国古所未有也。且重洋交通.非有身热头痛之险;文字易学,非如佉卢之难也,则我国思想之受动,宜较昔日为易,而顾如上所述者何哉?盖佛教之入中国,帝王奉之,士夫敬之,蚩蚩之氓膜拜而顶礼之;且唐宋以前,孔于之一尊未定,道统之说未起,学者尚未有入主出奴之见也,故其学易盛,其说易行。今则大学分科,不列哲学,士夫谈论,动诋异端,国家以政治上之骚动,而疑西洋之思想皆酿乱之麹蘖;小民以宗教上之嫌忌,而视欧美之学术皆两约之悬谈。且非常之说,黎民之所惧;难知之道,下士之所笑。此苏格拉底之所以仰药,婆鲁诺之所以焚身,斯披诺若之所以破门,汗德之所以解职也。其在本国且如此,况乎在风俗文物殊异之国哉!则西洋之思想之不能骤输入我中国,亦自然之势也。况中国之民,固实际的而非理论的,即令一时输入,非与我中国固有之思想相化,决不能保其势力。观夫三藏之书已束于高阁,两宋之说犹习于学官,前事之不忘,来者可知矣。

     然由上文之说,而遂疑思想上之事,中国自中国,西洋自西洋者,此又不然。何则?知力人人之所同有,字宙人生之问题,人人之所不得解也。具有能解释此问题之一部分者,无论其出于本国或出于外国,其偿我知识上之要求,而慰我怀疑之苦痛者,则一也。同此宇宙,同此人生,而其观宇宙人生也,则各不同。以其不同之故,而遂生彼此之见,此大不然者也。学术之所争,只有是非真伪之别耳。于是非真伪之别外,而以国家、人种、宗教之见杂之,则以学术为一手段,而非以为一目的也。未有不视学术为一目的而能发达者,学术之发达,存于其独立而已。然则吾国今日之学术界,一面当破中外之见,而一面毋以为政论之手段,则庶可有发达之日欤!

    

     王国维:颐和园词

     汉家七叶钟阳九,澒洞风埃昏九有。

     南国潢池正弄兵,北沽门户仍飞牡。

     仓皇万乘向金微,一去宫车不复归。

     提挈嗣皇绥旧服,万几从此出宫闱。

     东朝渊塞曾无匹,西宫才略称第一。

     恩泽何曾逮外家,咨谋往往闻温室。

     亲王辅政最称贤,诸将专征捷奏先。

     迅归欃抢回日月,八方重睹中兴年。

     联翩方召升朝右,北门独对西平手。

     因治楼船凿汉池,别营台沼追文囿。

     西直门西柳色青,玉泉山下水流清。

     新锡山名呼万寿,旧疏河水号昆明。

     昆明万寿佳山水,中间宫殿排云起。

     拂水回廊千步深,冠山杰阁三层峙。

     隥道盘行凌紫烟,上方宝殿放祈年。

     更栽火树千花发,不数名珠彻夜悬。

     是时朝野多丰豫,年年三月迎銮驭。

     长乐深严苦敝神,甘泉爽垲宜清暑。

     高秋风日过重阳,佳节坤成启未央。

     丹陛大陈三部伎,玉巵亲举万年觞。

     嗣皇上寿称臣子,本朝家法严无比。

     问膳曾无赐坐时,从游罕讲家人礼。

     东平小女最承恩,远嫁归来奉紫宸。

     卧起每偕荣寿主,丹青差喜缪夫人。

     尊号珠联十六字,太官加豆依前制。

     别启琼林贮羡余,更营玉府蒐珍异。

     月殿云阶敞上方,宫中习静夜焚香。

     但祝时平边塞静,千秋万岁未渠央。

     五十年间天下母,后来无继前无偶。

     却因清暇话平生,万事何堪重回首。

     忆昔先皇幸朔方,属车恩幸故难量。

     内批教写清舒馆,小印新镌同道堂。

     一朝铸鼎降龙驭,后宫髯绝不能去。

     北渚何堪帝子愁,南衙复遘丞卿怒。

     手夷端肃反京师,永念冲人未有知。

     为简儒臣严谕教,别求名族正宫闱。

     可怜白日西南驶,一纪恩勤付流水。

     甲观曾无世嫡孙,后宫并乏才人子。

     提携犹子付黄图,劬苦还如同治初。

     又见法宫冯玉几,更劳武帐坐珠襦。

     国事中间几翻覆,近年最忆怀来辱。

     草地间关短毂车,邮亭仓卒芜萎粥。

     上相留都树大牙,东南诸将奉王家。

     坐令佳气腾金阙,复道都人望翠华。

     自古忠良能活国,于今母子仍玉食。

     宗庙重闻钟鼓声,离宫不改池台色。

     一自官家静摄频,含饴无异弄诸孙。

     但看腰脚今犹健,莫道伤心迹已陈。

     两宫一旦同绵惙,天柱偏先地维折。

     高武子孙复几人,哀平国统仍三绝。

     是时长乐正弥留,茹痛还为社稷谋。

     已遣伯禽承大统,更扳公旦觐诸侯。

     别有重臣升御榻,紫枢元老开黄阁。

     安世忠勤自始终,本初才气尤腾踔。

     复数同时奉话言,诸王刘泽号亲贤。

     独总百官居冢宰,共扶孺子济艰难。

     社稷有灵邦有主,今朝地下告文祖。

     坐见弥天戢玉棺,独留末命书盟府。

     原庙丹青俨若神,镜奁遗物尚如新。

     那知此日新朝主,便是当时顾命臣。

     离宫一闭经三载,绿水青山不曾改。

     雨洗苍苔石兽闲,风摇朱户铜蠡在。

     云韶散乐久无声,甲帐珠帘取次倾。

     岂谓先朝营楚殿,翻教今日恨尧臣。

     宣室遗言犹在耳,山河盟誓期终始。

     寡妇孤儿要易欺,讴歌狱讼终何是。

     深宫母子独凄然,却似滦阳游幸年。

     昔去会逢天下养,今来劣受厉人怜。

     虎鼠龙鱼无定态,唐侯已在虞宾位。

     且语王孙慎勿疏,相期黄发终无艾。

     定陵松柏郁青青,应为兴亡一拊膺。

     却忆年年寒食节,朱侯亲上十三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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