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女儿与三寸金莲
2022/7/22 7:00:00 解味红楼

    

     《红楼梦》众女儿是天足还是三寸金莲,历来是个模糊不清的问题。从书里的交代看,关于足部的描写往往因人而异,因此缠足问题不能一概而论,还要以文本为基础,具体人物具体分析:

     一、天足与缠足的两个极端,交待得也最清楚的是傻大姐和晴雯,写傻大姐用了“两只大脚”四字,不必多分析了;晴雯是小脚,则主要从70回“晴雯只穿葱绿院紬小袄,红小衣,红睡鞋”中看出。

    

     据《清稗类抄》等记载,“睡鞋”是小脚女子为防夜间裹脚布松弛而穿的一种特制的鞋子(《清稗类钞·服饰类》:“睡鞋,缠足妇女所著以就枕者”),鞋底比弓鞋底柔软,但比任何一种袜子都要坚韧硬挺——因为即使是已经定型的小脚,平时也还要密裹紧缠,否则便容易变形走样,所以她们的鞋子穿松了就要赶紧换新的,睡鞋的功用也正在于此。晴雯有这样的鞋子,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她的脚样。

    

     二、再有对脚部的直接间接描写,则在尤二姐、尤三姐身上最为突出。

     69回贾母审视尤二姐,特意命鸳鸯“揭起裙子来”,为的就是看她的脚。张爱玲曾说,看脚乃是当时买妾时的重要环节。虽然书里没写二姐的脚到底如何,但可以推测,这是在以小脚为美的风俗下才会有的程序,如果欣赏天足,“看脚”就显得毫无必要。

     65回尤三姐吓翻贾珍、贾琏,摆出了一副“女流氓”的架势:

     “这尤三姐松松挽着头发,大红袄子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绿裤红鞋,一对金莲或翘或并,没半刻斯文。两个坠子却似打秋千一般,灯光之下,越显得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本是一双秋水眼,再吃了酒,又添了饧涩淫浪,不独将他二姊压倒,据珍琏评去,所见过的上下贵贱若干女子,皆未有此绰约风流者。

     之所以把这段话全部贴出来,是因为这段中写到的尤三姐的动作神情,非常性感,充满媚惑,在当时可能叫“淫浪”,而将“金莲”与这些因素并列,正是千年裹足史形成的独特(或者也可以说是奇特)的审美观(“翘”,一作“敲”,似无理,“敲”是脚的什么动作呢,而以金莲钩人,正是典型的调情动作)。

    

     三、对女子走路步态的描写:较为突出的是黛玉“摇摇的”与形容岫烟的“颤颤巍巍”,前一词说明不了什么,因为有柔软腰肢、秀长身材的女子走路很容易令人有飘摇之感;后一词却无论如何都是小脚的步态,如果是落脚十分稳当的天足,“颤巍巍”的步态可能只有踩高跷了。

     四、第49回,提到黛玉、湘云穿了“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麀皮小靴”,这个说法十分模糊,有的以为“小”字说明两位姑娘是小脚,有的则说“靴”是天足女子独有。

    

     巧合的是,成书晚于《红楼梦》,但作者同为旗人的《儿女英雄传》中描写十三妹的鞋子,在第四回交待她“脚下穿一双二蓝尖头绣碎花的弓鞋,那大小只好二寸有零,不及三寸”后,第六回再出场,脚上穿的是“大红香羊皮挖云实纳的平底小靴子”——居然与颦儿的靴子极其相似,这两部书,都记载了大量社会风俗人情,二者鞋样的重合,应该予以重视——明清乃至整个封建社会时期,衣饰的程式化特征都很明显,相同的用语,很可能就是在讲同一种事物;而且,十三妹第六回的出场是行侠救人——穿靴子显然是为了令行动更便利,这目的和黛、湘雪天出行的选择也有相通之处。

    

     还有一说,嬴弱如黛玉,可以在雪天独自行走不需扶持,可见她不是小脚。彼时雪刚下不久,路上积雪不可能太深,也不会对行动造成太大障碍,又经过一夜大雪后,再看女儿行动,就有了差异:“探春正从秋爽斋来,围着大红猩猩毡斗篷,戴着观音兜,扶着小丫头,后面一个妇人打着青绸油伞”。

     五、艺术化地形容步态的用辞:警幻仙子是“莲步乍移兮,欲止而仍行”(一作“莲步乍移兮,待止而欲行”);黛玉是“行动处似弱柳扶风”;《芙蓉女儿诔》又有“捉迷屏后,莲瓣无声”……仅凭这些,给所描写的女儿下个“脚”的断语仍然很难,不过至少能够看出,这些用语无不是为了形容女子步态的美,而这种美感,与“健步如飞”的风格完全不同,倒与讲究“莲步婀娜”的小脚接近。这里表现出了作者的审美观,而作者的审美观,必然与所生活的社会背景紧密相连,又反过来影响他笔下的人物。

    

     六、一些较为泼辣的行为,看去似乎不是“小脚娘”所能为的。典型代表行为是25回,凤姐被魇魔,“手持一把明晃晃剛刀砍进园来,见鸡杀鸡,见狗杀狗,见人就要杀人”——若是小脚,焉有如此本事?

     此话固然有理,可是从另一方面看,凤、宝二人被魔时的表现,很像是癔症的症状,而人在犯癔症时,力气往往比平常大得多(常有这样的病例:并不怎么强壮的女子,犯病时几个壮小伙子都按不住)。宝玉的表现,也有类似之处:“将身一纵,离地跳有三四尺高”——按现在通行的长度标准,就是不助跑纵身跳起一米二、三的样子,就是放在NBA运动员里,这也是一个不错的水平了,平日温文尔雅、“禀赋柔脆,虽暑月不敢用冰”的怡红公子,那里可能有这样的弹跳力呢。

     还要注意的是,缠足的至高境界,最完美的金莲并不是一味求小,而要“脚小而又不受脚小之累”(李渔《闲情偶寄》),李渔念念不忘的完美小脚是“兰州女子之足”,形容道:“大者三寸,小者犹不及焉,又能步履如飞,男子有时追之不及,然去其凌波小袜而抚摩之,犹觉刚柔相半;即有柔若无骨者,然偶见则易,频遇则难。”

    

     因此看到凤姐踢门打人(如44回“一脚踢开门进去,也不容分说,抓着鲍二家的撕打一顿”)、湘黛嬉闹,“湘云忙回身跑了”、“林黛玉赶到门前”等情节,也未能一定下结论,说书里女儿是天足;捉蝴蝶等活动,也是小脚女儿也常玩的游戏,宝钗扑蝶也不好作为证据。

     更有小脚几可定论的晴雯,也是怡红院诸鬟中最活泼的一个,写她的“跑”也最多,如“唿一声帘子响,晴雯又跑进来”、“一面说,一面往外跑了”等等,不一而足,可见小脚姑娘的行动固然不能有天足般矫健,但还是可以很利索——在农村,“三寸金莲”们甚至可以挑水、肥等下田干活,不亚于男子。

     七、小戏子们应该保持了天足,因为她们中有“小生”、“大花面”等角色,其脚不可能是一双金莲。芳官等旦角,也保持天足,63回众官的“改妆”:曹公写诸女儿时刻意回避脚部描写,但这次却借宝玉之口一下为芳官设计了两种鞋样:“……脚上穿虎头盘云五彩小战靴,或散着裤腿,只用净袜厚底镶鞋”,都是清代典型的男鞋式样,相应地,芳官的脚形也要与之相配才行。

    

     提及众官被扮成男孩时,荳官的“头上两个丫髻,短袄红鞋,只差了涂脸,便俨是戏上的一个琴童”,与三姐的“红鞋”呼应,显然又是别样风情。

     要而言之,如果就红楼女儿的脚是什么样子来一次辩论,“天足派”找到的证据是傻大姐与优伶,“裹足派”则能举出晴雯、二尤。其余的人,恐怕依然是“说不清”。

     但如此分析,意义也不在于仅仅推测红楼女儿的脚形,更是要探寻艺术创作的原因动机。

     曹公对大量闺秀的“脚”采取回避态度,这个是公认的。面对这种现象,很多人不免要问一句“为什么”。有的学者如唐德刚先生,将此归因于“文化冲突”,但文康也是旗人出身,何以《儿女英雄传》写小脚一点都不避讳?

     还有说法是曹公跳出了当时流行的审美观,这个,或许有,但从他对典型的风流美人晴雯、二尤的描写,又几乎是确切地交待了她们拥有一双小脚,倒是“心性愚顽,一无知识”、“生得体肥面阔”的傻大姐有“两只大脚”。而且作者对飘摇袅娜之姿的欣赏之情,处处可见,却看不到他对“健步如飞”、“昂首阔步”的深情赞美。

    

     还有一种解释,就是三寸金莲与“性”直接相联,属于不能轻易展露的“性感地带”,犹如现代人看女性的胸部:拥有完美的乳房,当然是美女的重要特征,但除非涉及情色,那个作家在描写美貌非凡、智慧过人的才女时,也去写写她有什么什么样的乳房呢——果真如此,成何文字?曹公对黛、钗、湘、探等是何等体贴尊重,当然不肯唐突半分。

     或许还有其它解释罢,红楼里的谜团多多,这可能也算其中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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