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妹妹不乖,为什么却有那么多人喜欢她
2022/9/7 7:00:00 解味红楼

    

     作者:林梅朵

     “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在一切都烟消云散尘埃落定之后,宝玉心里永远不能触碰的痛仍是爱哭爱闹的林妹妹,他到底爱她什么?以至于让她在他心里打了个死结,一生一世都解不开。

     不说前生,只说今世。宝玉一生追求的只是一样:美好。他眼里见的心里想的,都是美好。给探春送去新鲜的荔枝,定要用那个缠丝白玛瑙盘子,否则,就辜负了荔枝的水灵,吃起来也少了赏心悦目这一味。物要美,人要美,境亦要美。还要美得自然天成,美得毫不经意。

    

     在太虚幻境,当见到那一群人间不能有的神仙姐姐时,他喜不自禁。可那仙境,绿树清溪,飞尘不到,却美得不真实。仙子的屋子,幽香扑鼻,有瑶琴宝鼎,古画新诗,却总觉得还少了点儿什么。当宝玉见到“窗下亦有唾绒,奁间时污粉渍”时,才觉得这里的美,全圆了。

     原来,神仙姐姐们也少不得做做针线活儿,慵慵闲绣中,慢启朱唇,咬断一痕丝线;

     清晨起来,她们也不是凭仙气一吹就妆容完备神采奕奕,她们要的,是细细梳妆调脂弄粉时的那点怡然自得。

     唾绒和粉渍,让宝玉眼前浮现出神仙姐姐的日常模样,是那样可亲可爱。这样的居所,才可称之为具女儿之心,有女儿之态的“幽微灵秀地”,否则,就只是毫无烟火气息的琼楼玉宇,干干净净,美轮美奂,却不胜寒凉,缺少趣味。

    

     那一日,宝玉上学前和林妹妹告辞,“彼时黛玉才在窗下对镜理妆”,可不就是这样的“奁污粉渍”吗。宝玉央求着:“好妹妹,等我下了学再吃饭。和胭脂膏子也等我来再制。”可见娇俏的林妹妹是喜欢脂粉的,这一点,正和宝姐姐不同。

     宝钗大气端庄,家里现放着宫制堆纱新巧的花儿十二枝,她却瞧都不瞧一眼,薛姨妈怕“白放着可惜了儿的”,只好送人。宝姐姐样样都好,却独独少了那份小女儿情怀。

     不过也有那么一两次,宝玉似乎被宝钗迷住了。梨香院探病,一进屋,见着了一个和平时不太相同的宝姐姐。一副家常模样。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裳,随手挽就的油光漆黑的髻,就这么坐在炕上做着针线。这样的宝钗,散发出的是浓浓的女孩家的韵致。

    

     事事得体的宝姐姐,平时在贾府走动时,头发自是梳得一丝不乱,衣服当然穿得大大方方,那是一个不远不近的宝姐姐,让人望而止步的宝姐姐。而这时,家常装扮,“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的宝钗,正是这一副小女子模样,才能让宝玉生出一份欣赏之心来。

     另一次,是宝钗腕上戴着贵妃所赐的端午节的赏,一串红麝串。“宝玉在旁看着雪白一段酥臂,不觉动了羡慕之心”,被迷得愣住了神儿,连宝钗递过来的红麝串也不知道接了。

     可即便如此欣赏她的美,宝玉心里想的仍是:这个膀子要长在林妹妹身上多好!为何长在宝姐姐身上就不好了呢?除了他和林妹妹更加亲密之外,还因宝姐姐太过端方,难免有些无趣。连那美丽的容颜、雪白的酥臂也显得有些可惜了儿的了。

    

     宝钗的美,人人看得见,可宝钗的性格,却未必人人得知。若不是带着刘姥姥游览大观园,老太太也不知道宝丫头的蘅芜苑“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她生活简淡,对这些毫不上心,就是腕上笼着的红麝串,也不见得是喜欢,只不过是贵妃赏赐,不戴不恭罢了。这样的性格,和好热闹的宝玉明显不是一路。

     和宝玉一起淘漉胭脂膏子的事,也绝非宝钗能做的,她太过大气,难免会失了日常中的点滴小确幸。而宝玉是个“无事忙”,在他眼里,鱼、燕子,以至一草一木,皆有情。有这份情怀的,是黛玉。同是写白海棠诗,宝钗写出的是“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的端庄严肃,黛玉写出的是“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的别致风流。

     和黛玉初相见时,宝玉那双敏锐的眼睛一瞥,就看出林黛玉“与众个别”。这不同于别人的是什么呢?除了一身清雅之气,一颗玲珑之心,她敏感,她小气,她时常嘟着嘴不乐意了,也时常为一半点小事就哭了。可正是这份“小”,让人怜惜,让人觉得真实可依。

    

     你看她,一气之下把还未做完的香袋也剪了,当得知宝玉贴身戴着时,又后悔了,后来 “嗤”地一笑,见宝玉央求再做个香袋,她还嘴硬着:“那也只瞧我高兴罢了”。这一怒、一悔、一笑,有多少女孩儿家的娇嗔妍媚在其中啊!

     吵架的时候也嘴硬。明明不想让人家走,嘴里却说:“这一去,一辈子也别来,也别说话!”见宝玉扭头真走了,自己又坐不住,亲自走到怡红院去,“以寻袭人为由,来视探动静”。这样的一个林妹妹,又骄傲,又小性儿,又沉不住气,一行一动带着女孩儿家的小脾气、小娇羞,和越掩饰越明显的小心事,是那么活泼泼的生动有情,怎不惹人怜爱呢?

     当黛玉在漫天飞舞的桃花瓣中,手把花锄偷洒泪时,宝玉看见的是口里不能言说的美。

     黛玉的美,绝不仅仅在于闭月羞花之容,更在于她细微绵密地感知美好事物的内心,和那俏皮又口齿噙香的言语。

    

     就连生了气,她嘱咐丫鬟:

     “把屋子收拾了,撂下一扇纱屉,看那大燕子回来,把帘子放下来,拿狮子倚住,烧了香就把炉罩上”

     黛玉心里再气,也还惦着窗户上的纱屉,梁间的燕子。怎么着也还是女孩儿家心里想着的那些事,细小,美好,蕴含着看不见的温度。

     宝玉见了美丽的女子就要欣赏怜惜一番,他见过美丽绝伦的尤三姐,却没看到尤三姐搂过贾琏的脖子灌酒的画面,更没听她嘴里喊着“牛黄”、“狗宝”、“泼妇”、“拼命”这些词汇,不然,宝玉定要仰天长叹。

     香菱生得人人说“好个模样”,贾琏见了馋得只喊“那薛大傻子真玷辱了她”,可在宝玉眼里,香菱再好模样,也还是缺少气韵的。直到香菱学诗,宝玉才心满意足地说了心里话:“成日叹说可惜她这么个人竟俗了,谁知到底有今日”——美人终于不只美在一张皮了。

    

     当宝钗和湘云有意无意劝着宝玉委身于经济仕途之时,她们再美的容貌也失了颜色。他惧怕仕途经济,他只爱闲适雅致。喝杯茶,要沏到三四次后才出色的枫露茶,吃碗汤,要有银模子中印出的小莲蓬小荷叶才有滋味。凤姐说,不过是“借点新荷叶的清香,全仗着好汤,究竟没意思”,这是俗人的说法,在宝玉看来,美感和精致正是趣味所在。

     这些精致和美,需知己同赏。这个知己非林黛玉不可。她爱美,爱一切美好的事物。所以她怜落花,咏柳絮,吟得出一首首风流别致的菊花诗。薛家的宫花,若不是奴才做主最后一个送到她手里,想必她会欢喜地取上两枝,娇俏地戴在头上的吧。

    

     除去前世宿因,让宝玉恋恋不舍的,正是林妹妹这些小女子的情怀。虽然,乡间转动着纺车的娇憨的二丫头,也曾让他流连,有着天籁之音的小戏子龄官儿,也曾让他想亲近,可真要朝朝暮暮起来,还是黛玉的细腻风雅才能和宝玉骨子里高贵与温柔所契合。他们同有一份细致入微且不入俗流的天然情怀,如风扶竹叶,雨抚幽兰。世人皆谓罕,知己独痴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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