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情俄乌战争受害者，就是支持美国吗？
2022/3/1 11:59:00 格总在人间
这是 格总在人间 的第518篇原创
1
上周五我写了一篇文章，表达了对俄乌局势里，普通老百姓遭遇的同情，提醒大家不要对会流血死人的战争那么兴奋，尤其是开某些下流玩笑。
有些人估计文章都没看完，就发过来一连串咆哮式的问号：
美国入侵阿富汗你发声了吗？美国入侵伊拉克你发声了吗？时常轰炸叙利亚的以色列你谴责了吗？……还有一些不堪入耳的，我就不发在这里了。
我理解他们的逻辑，有两个：
第一，如果你对这场战争的受害者表达同情，那么，就表示你反对这场战争，你就是站美国那边；
第二，要不然你反战，怎么不去反美国这个天天挑起战争的凶手呢？
其实这两个逻辑都站不住脚。
先说第二个，为什么我只在这次战争中同情当地老百姓，美国干了那么多坏事，我怎么不发声呢？
下来我真的反思了一下，得到的答案是，美国干过的坏事当然有目共睹，但是太多了，我已经麻木了。就像班上有个坏学生，今天欺负张三明天欺负李四，你很讨厌他但是潜意识里已经习惯了，懒得理他了。
而俄罗斯呢，也不是什么好货，历史上东征西讨，就只说侵占我国领土也有唐努乌梁海(沙俄时期至今)、海参崴(《北京条约》割让至今)、强迫外蒙古独立至今、珍宝岛(苏联时期侵占未遂)等等。
但是最近几十年从苏联解体开始，俄罗斯国力衰弱，相比之下人畜无害一点，出兵乌克兰就显得很突兀。
这是我的反思。
所以我认为在某一次战争中，同情当地百姓没有什么问题，不应该受到指责。
打个未必恰当的比方。
去年郑州洪水，你因为心系灾民，捐款给慈善机构，这个时候有人质问你：你这么有善心，山西洪涝怎么没见你捐款？陕西暴雨怎么没见你捐款？武汉疫情怎么没见你捐款？汶川地震怎么没见你捐款？……你是不是只站河南人，对山西、陕西、湖北、四川人有意见？
这个逻辑成立吗？不成立，对不对。
我们古人说得好，“勿以善小而不为”。
我对俄乌局势里的普通老百姓，表达同情，这就是一个“小善”。
难道我之前没有同情阿富汗人民，伊拉克人民，叙利亚人民，所以这次我同情乌克兰老百姓的权利，都没有了？
如果行一次“小善”的门槛，如此之高，那你觉得这个世界还有多少人愿意行善，那是你想要的世界吗？
2
再说他们的第一个逻辑：对乌克兰普通老百姓表达同情，就是反对俄罗斯出兵。
同样，不成立。
讲一个小故事吧。
1905年，日本取得日俄战争胜利，得到南满铁路，为达到长期占领的目的开始向中国东北移民，截止到1945年日本投降前，40年间，整个东北移民来了150万日本人。
苏联红军进入东北后，战败的日本军人不少先射杀妇女儿童再自杀，加之当时东北天气寒冷，大量儿童被冻死，只有约3000多名儿童幸存下来。许多中国老百姓摒弃前嫌，收留了这些无家可归的日本孩子，并把他们抚养长大，在互联网上搜索“日本遗孤”，你能看到大量的公开信息。
现在，我要问了，按照有些人的逻辑，收留日本遗孤的中国人，是用实际行动在反对苏联出兵，反对中国军队对日本侵略者的反抗了。
是这样吗？显然不是。
这些东北老百姓，几十年间受尽了日本侵略者的欺压凌辱，他们是侵华战争最大的受害者，也是这个世界上对日本侵略者最刻骨仇恨的人。那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收留仇人的遗孤？按照网上很多人的德性，是恨不得把这些孩子都煮来吃了，方解心头之恨吧？就算下不了手，让这些孤儿就在天寒地冻里自身自灭，又有什么关系？
但他们没有。
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人性。
因为植根在人性最深处的同情心，和慈悲心。
经常说，我们中华民族很伟大，古代有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历史悠久且国力强大；近代我们赶跑日本侵略者，朝鲜战争，抗美援越……争取到自由独立，一直到现在GDP成为全球第二……是这样吗，所以我们的民族就伟大了？
我只学过一点世界史的皮毛，知道除了我们，这个星球上还出现过古罗马帝国，马其顿帝国，阿拉伯帝国，把欧洲人吓得直呼“上帝之鞭”的蒙古帝国，几十年前才解体的前苏联……这些国家或者民族，在当时都强大得不可一世，包括现在的美国。
可是，都“伟大”吗？
我个人的观点，再说一遍，我个人的观点是，强大并不意味着伟大，强大并且慈悲，才叫做伟大。
是收留日本遗孤的普通老百姓，还有许许多多在后来的艰难岁月里，依然坚守住作为一个人良知和底线的中国人，有了他们的慈悲，我们中华民族才好自称一声“伟大”。
要不然，我们跟那些动不动屠城，动不动靠悬赏原住民头皮来灭绝对方种族的民族，有什么区别？
所以，我同情俄乌冲突中的普通百姓，是做人基本的慈悲，跟支持还是反对出兵一点关系都没有。
反倒是一看到打仗就兴奋得嗷嗷叫的我的某些同胞，说句难听的，他们根本配不上我们这个民族的伟大。
3
聊完这两个并不成立的逻辑，我想再聊点别的。
这几天在我的朋友圈里，泾渭分明两类人，一类管普京叫“普大帝”，一类叫他“普特勒”(普京+希特勒)，两类人针锋相对，都觉得自己无比正确。
但在我看来，这其实是一类人。
因为这些人的共同点都是，对利益交错的国际政治，还有背后“复杂的历史经纬”(中国外交部的官方说法)，稍微有那么一点点了解，就立刻加入自己天真的善恶判断，开始选边站。
至于战争对普通人的摧毁、伤害，根本不去关心，他们觉得如果是，那就算作战争的代价好了，有什么呢？
我认为，这是不对的。
你要是问我，俄罗斯出兵是为什么？俄乌之间的历史渊源怎样？
是，我也能侃侃而谈，什么北约东扩，苏联解体的前身今世之类，谁又不会聊上几句呢，但是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提醒自己：喂，你脑袋里装的东西，究竟是全部真相吗？你看到的信息，也是别人让你知道的吧？既然如此，快闭嘴吧，别让自己的头脑成为别人思想的跑马场。
我现在这么想，也是因为亲身经历。
年龄30岁以上的朋友，应该都还记得一个人，伊朗前总统内贾德。
退回去15年，他绝对是我们这一代80后中国人心里的“反美斗士”，我对内贾德的看法，在2009年之前也是这样的。
2009年伊朗总统大选，我恰好在德黑兰工作，选举氛围非常热烈，随处可见当地员工三三两两在讨论，公司反复提醒中方员工，大家聚焦工作，不要和当地人讨论选举的事以免惹出祸端。
果然，选举结果公布后数万人走上街头，抗议大选舞弊，抗议逐渐演变成暴乱。
我们住的公寓离办公室有20分钟车程，第二天上班路上，遍地都是碎玻璃渣子、金属棍棒、塑料废屑、燃烧的轮胎……空气里全是焦臭味，地上还有猩红的血迹没来得及清洗干净，经过平时人来人往的瓦尼纳克广场，几乎没有人，全是军警持枪站岗，旁边不多的几栋大楼，好几处被浓烟熏黑了楼面。
不难想象昨晚发生了什么。
对比我之前常驻过的另一个中东国家土耳其，伊斯坦布尔的繁华不输我们的上海，而2009年，德黑兰街头的繁华程度，中国随便找个三线城市就能碾压它(只不过德黑兰要大很多)，街边建筑的陈旧，显示出这个国家的经济已经停滞发展很久很久。
我就在想，内贾德给他自己的人民，带来的究竟是什么呢？
作为一个年轻男性，一个天生的政治动物，我忍不住向本地员工打听，了解到许多关于内贾德的事，也知道了他们这个阶层对这个总统的看法，包括他们对美国、对俄罗斯、对欧洲人的看法。
我对这个“反美斗士”的欣赏，从此烟消云散。
更重要的是，这些事慢慢重塑了我观察这个世界的方式。
4
回国之后，我发现自己有了三个非常突出的变化。
一个是，我对自己国家和民族的爱，更强烈了。
我看到过不同种族、民族的人，在同一个国家的海关受到的不同待遇，也在长途汽车上、在飞机上、在酒店大堂……能看到哪怕是普通人之间，也因为肤色和国籍，有着无需言说、却心知肚明的偏见和歧视。
因此虽然工作常常辛苦，压力巨大，但是一想起是多少先辈的牺牲换来这些有尊严的工作，才有机会仅仅在办公室里辛苦，而不是在雪山、在沼泽、在血和火里辛苦，我就觉得，没啥不知足的。
因为，没有他们用血肉堆积，就没有我个人奋斗的基石。
另一个变化是，我对国际政治里的“正义”和“非正义”，变得充满怀疑。
回国后我开始大量阅读，包括不限于历史和国际政治，发现之前在课本上学到的历史，仅仅只是概念，甚至不是全部概念。
一个名词背后，原来有这么多情节、细节，甚至还有某些解密文档，描述当时政治人物如何煽风点火，如何和交战国秘密交易，如何利用民意去达到个人目的，当这些黑暗龌龊的事就摆在眼前，我受到的冲击太大了。
国际政治的肮脏和丑恶程度，我这样的普通人无法想象，更无法驾驭。
于是每当国际新闻出来，我常常反问自己，我连自己国家的历史，都不敢说弄透彻了，那么别人国家的历史，我都看过吗？同一个事件我交叉对比过不同的说法吗？我又是通过哪些途径看的呢？
如果没有亲身学习和质疑，那么我宁肯保持沉默。
至于这次俄乌冲突，发生在移动互联时代，“人人都是战地记者”，新闻报道已经成了不同立场的人解释战争的方式。提供新闻的一方他的立场是什么，他的动机是什么，我作为新闻接受者，当然要反复思考。
第三个变化，就是我不光同情同胞，更理解到，“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这句中文古诗，在不同国家，有意思相近的版本。
也许战争双方各有各的正义，也可能双方都非正义，我能力有限，探究不了。
但是有人在逃难，在流血，在死亡，是真实发生的；这些人和我一样都是普通人，也是真实的；就像德黑兰街头的焦臭味，是真真切切被我吸进肺里，我虽然看不到，不代表它就不存在。
既然如此，作为一只蚂蚁，我关心另一只蚂蚁的生死就好，为什么要去关心那些我可能永远都搞不懂的老虎和棕熊呢？
这也是为什么，我对俄乌局势的走向，说实话，没那么大兴趣，开战才第5天，我对连篇累牍的报道就已经厌倦了。
我只想表达对普通人遭遇的同情，不愿意成为鲁迅笔下那个一闻到革命的气味，就兴奋不已的阿Q。
PS：
考虑到上篇留言的恶毒程度，确实出乎我意料，这篇我就只向“关注7天以上的用户”开通留言了，请大家理解。
写了5年500篇文章，这是第一次，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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