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日本这么多匠人大师｜大象公会
2017/12/19 22:08:28周洁 大象公会

     中国的「人上人」，从来不可能是煮饭仙人和寿司之神。

     文｜周洁

     明知没有什么购物需求，每次去日本，我还是不由自主地走进药妆店，因为这里常有各种用途古怪的产品，比如「清洁耳洞专用棉线」「防走光衬衣贴纸」「上胳膊外侧小疙瘩消除软膏」等等。

     尤其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所谓「微笑表情固定器」，用途荒谬至极，说是像牙胶那样长期咬着，就可以让你拥有灿烂、对称、得体笑容的肌肉记忆。

    

     每次在药妆店柜台前久久伫立，靠产品图片和几个汉字猜出每样东西的用途，这种快感犹如在文明社会学习敷面膜的野人，对文明人原来要这么伺候自己感到惊奇、同情又羡慕。

     至于那种固定器的强大效力，我是在雷克萨斯九州工厂时见识到的：两位二十多岁的讲解员，一胖一瘦，外形全不相像，只因为化妆技术和笑容幅度，就莫名使人觉得相似。

     除了「微笑表情固定器」的效用，她们坚持使用的毅力也令人惊讶。

     每个去过日本、接触过日本人的人都得承认，日本人不管技艺如何，外表上总是能尽量给人认真专业的感觉。如果从这一点来比拼中日两国的劳动技能，我们应该认输。

     我们来到福冈的这家「博多人形」老店时，外面正在下雨，上了年纪的老板娘笑意盈盈，向旁边轻轻一指，让我们把伞先放好。店里鸦雀无声，只有她和人偶制作师小田先生(化名)，以及数百个传统陶瓷人偶。

    

     面对此等微笑，发出任何声音似乎都不合时宜。我们迅速坐下，听他俩介绍人形烧制方法和特点。

     小田先生相貌普通，斯文冷静，有点羞涩，完全符合我对手艺人的想象。每说完几句话，他就静静地将脸垂向翻译，似乎在避免眼神接触，显得既礼貌又疏远。

     体验环节，由我们为博多人形上色，一个个精雕细琢的素烧玩偶惨遭毒手。小田静静看着，情绪丝毫没有波动。偶尔点评几句「很可爱」，「哦，很有创意呢」，像是专门应付这种场合的台词。

    

     ▍博多人形传统美人与我上色的玩偶

     接着，这个我们眼中羞涩可爱的年轻人自我介绍说，他现年已经 39 岁了。我们还没来得及惊讶他形象举止和真实年龄的反差，他又说，他学艺 14 年了，至今身份仍是学徒。

     会受到这两个数字的冲击，可能是我们太习惯中国移动互联网新贵的诞生速度了。

     今天的北上广深杭，85 后的企业创始人已经不敢妄称年轻，各种商业巨子的评选中，「40岁以下 40 人」溅起的水花远远不如「30 岁以下 30 人」。

    

     ▍00 后少年、崇才公司前 CEO 李昕泽接受采访

     在中国的互联网企业，不要说 14 年的老学徒，在一家公司待满 5 年就堪称忠诚了——前提是职位上得有长进。

     只有对日本人，我们才慨叹、佩服：不愧是有工匠精神、「一事一世」(一件事做一辈子)的民族啊。

     如果是姑姑家的表哥，大概难免全家一起出谋划策、能帮就帮，争取给他换一个稳定、轻松的工作。

     无论是否被今天流行的画质精细的匠人短视频感动过，甚至买几件家里本来不需要、买来后也没碰过的物件，我们都不得不承认：在中国，手艺人没有什么社会地位。

     很多人会拿各个领域突然冒出来的「大师」反驳，但在当官、创业、「学手艺」这几个选项中，最后一样显然不是多数家庭为孩子设想的未来。

     日本之所以有小田这样毫无愧色学徒 14 年的手艺人，与其社会价值多元有极大关系。

     不管士农工商，都是做一份工。即便是公务员，也多是事务官，社会地位不见得高过木工瓦匠。至于挣钱多少，那是市场问题，无论出于体面、保守还是羞涩，大多数人都不会公然攀比。

     多数情况下，强求他人似乎也不是日本人的习惯。就像博多人形所在的福冈市，古代曾是福冈、博多两个地方，合并后定名「福冈」，但此后数百年，大部分商业品牌还是坚持用「博多」来表达对本地的自豪感，如「博多拉面」「博多织」，武士阶级也没有要求他们使用统一、规范的招牌。

    

     中国是幅员辽阔的大一统国家，多元化太易出问题，单一价值观则大大降低民众的管理难度。「人上人」的定义最好只有一个，稳定可靠尤佳。

     近代以前，「士农工商」有严格的等级排序，一个人最大的出息就是读书做官、光耀门楣。到了当代，改革开放前所有人都想当干部、穿军装，后来又都想暴富、出任CEO，整个社会都遵循同一套贵贱逻辑。

     至于工匠，自汉代以降一直处于「士农工商」四民之外，位列贱籍，连商人都不如，经常受宫廷、官府征召盘剥。所以不要说「寿司之神」「煮饭仙人」这种捧上天的赞誉，在中国，手艺人的社会地位从来没有被人承认过。

    

     ▍在中国颇受欢迎的「煮饭仙人」村嶋孟

     价值观上的遗风，甚至导致职业教育在中国被多数人视为「成绩不好才去读的」。

     贫困地区的学生大多愿意努力考排名一般的综合类大学，在就业时体会没有家庭、户口优势时找工作的艰辛，而很少主动考虑许多行业高薪求聘的高职技术教育。

     日本较为多元、平衡的社会价值，决定了职业分工的稳定性，也就必然导致工匠技能水平整体较高。在大象公会《日本家庭怎么装修》一文中，我们曾以装修行业为例，说明了职业分工稳定与手艺高超之间的联系。

     另一个少被人提及的原因，是家族老字号在中国很难传承。

     如果一个家族能一直坚持在同一行业深耕，它的技术水平和品牌声誉通常会不断叠加。简单地说，「工匠精神」最直接的体现就是老字号。

    

     ▍日本最老的老字号——创立于 1615 年的柳屋本店

     来自香港科技大学陈江和亚洲家族企业与创业研究中心的数据显示，存活一个世纪以上的家族企业在日本有 25321 家，美国有 11273 家，德国有 7632 家。而在中国大陆，这样的企业只有 204 家，平均每个省 6 家。而台湾的老字号数量达到 209 家，比大陆还多了 5 家。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结果？一个国家能出现大量代代延续的老字号，首先应该有清晰的继承制度保证所有权。兄弟分家甚至争产必定搞得品牌元气大伤，而像日本、欧洲等国，实行嫡长子继承制，哥哥是祖业唯一继承人，弟弟们不得有异议。

     有此先天优势，此次雷克萨斯「匠心之旅」中拜访的几个老字号，博多人形店「松月堂」店主为第十代传承人，京都「小菱屋忠兵卫提灯」店主为第九代传承人，清水烧「瑞光窑」有 240 多年历史，历经六代传人。「小菱屋忠兵卫提灯」店主小嶋俊跟我们半开玩笑地说，如果他的儿子不愿意继承，「就会轮到弟弟」。

    

     ▍小菱忠兵卫提灯传承人小嶋俊

     所以，日本有「工匠精神」，德国、意大利等国也有「工匠精神」，而「亚洲四小龙」的韩国、新加坡、香港、台湾，却很难随着经济发展输出工匠精神。

     但是，这也不是最重要的。

     日本、欧洲历史上的战争频率高，但由于它们基本都是领主封建制国家，社会规模较小，战争的规模和惨烈程度都有限。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欧洲每次战争都没有造成毁灭性的人口损失，手工业者的家族企业在战火中也能大量保存。

     不幸的是，中国在这一点上相比其他国家都要有劣势。自秦朝以降，中国作为一个中央集权制的大帝国，行政触角渗透至社会最基层，一旦统治力量动摇就会发生大规模战乱，而每一次改朝换代就会出现惊人的人口损失和社会洗牌。

     据复旦大学出版的《中国人口史》，西汉末年中国人口从 6000 万降至 3500 万，东汉末年从 6000 万降至 2300 万，隋唐之际，人口又从 6000 万降至 2500 万，五代后至北宋初年，人口从 7000 万降至 3540 万……到太平天国时期，人口直接减少了 8000 万。

     乱世时命都难保，不要说老字号。

     不过，日本的工匠最难赶超的，恐怕是他们的审美水平。「博多人形」从工艺、用途上都很像广东佛山的「石湾公仔」，但像小田这样拜师学艺前已经大学毕业且学的是工业设计，对「石湾公仔」的师傅来说很难想象。

    

     ▍制作石湾公仔的佛山陶艺大师

     我几年前曾参观 CHANEL 香奈尔旗下的法国 Lesage 刺绣工坊及刺绣学院，他们除了为香奈尔每年的「Metiers d’Art」高级手工系列服务，也保持独立性，与其他高定品牌和时装屋长期合作。

     在问及面对中国手艺精良、成本更低的刺绣师傅，Lesage 的优势是什么时，工坊向我们展示了他们极为庞大的资料库，里面保存着近百年来 7 万多件刺绣样本，可以看到绣娘们不断利用新材料，跟随文化风尚，进行绣法的创新和色彩图形的变化。Karl Lagerfeld、John Galliano 等设计师常来资料库翻阅，从中获得极为丰富的选择和灵感。

    

     ▍搭配 Lesage 山茶花刺绣的 MADEMOISELLE PRIVE? 手表

     在中国，更多的是郭培、兰玉这样的手工高级定制品牌料理人。2012 年媒体曾报道中国最昂贵的定制礼服创造者、设计了央视春晚 90%的礼服的郭培，是这样为客人服务的：设计免费，裙子上只标两个价格：昂贵的面料和熟练绣娘的劳动小时。

     从今天郭培女士的访谈报道来看，这种计价方式应该没有什么改变。设计师突出强调重工和面料，女工们仍然无须提高自己的审美水平和创造力，她们与深圳大芬村常年复制欧洲名画的画工一样，只是奉献了自己的手。

    

     品牌推广

     为了展现品牌价值，即使是在高度机器化和全球化的今天，雷克萨斯工厂仍在所有人力所达之处强调匠人精神。雷克萨斯每年都会组织前往日本的「匠心之旅」，今年的「匠心之旅」以呈现「匠心」与现代时尚生活间的对话，持续传递「匠心」精神历久弥新、与时俱进的魅力与奥秘。随着全新品牌口号「Experience Amazing」中文释义「领未见探非凡」的发布，雷克萨斯正在从传统的豪华汽车品牌，进化为更加感性、充满精彩体验的豪华生活方式品牌。

     雷克萨斯九州工厂的员工在入厂后的十年间，均为刻苦训练的时期，并需要完成 10 次左右的专业课程。想要成为一名顶尖的雷克萨斯工匠，需要拥有至少 15 年以上的工作经验，并通过 20 多个等级的层层考试，最后经其他员工一致认可，才可被称之为「匠」。

    

     ▍员工们的特殊训练项目——在 90 秒时间内用非惯用手单手将一张纸折成一只构造完美的猫头

     这样日复一日的训练和不断的考核、培训、提升，使九州工厂的工人们技艺娴熟，自 2000 年起，九州工厂已五次获得 J. D. Power 全球工厂品质「白金大奖」。世界上各工厂中五次获得该奖项的仅有它和丰田汽车田原工厂。

     而九州工厂的展厅正中央，摆放着以 9 种不同的传统手工艺(别府竹细工、有田烧、博多织、大川家具、萨摩锡器等)制作内饰的限量版车型「辉匠」。这正是雷克萨斯对传统匠人文化的致敬和继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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