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等游民是也

我，高等游民是也｜故事FM
2019/11/4 22:00:40 大象公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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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姓寇，日寇那个寇，名字是爱哲。为什么叫爱哲呢？这个说来，就有点意思了。

     在我出生的八十年代，因为改革开放没多久，当时就像是高压锅突然被掀开盖儿了，思想空前解放，人们的阅读热情也是空前高涨。那时候稍微读了点书的年轻人，个个都是文学青年，我爸也是其中的一个。

     据说，我出生的时候，我爸正在读一本关于哲学家黑格尔的书。所以他给我起了「爱哲」这个名字，就是热爱哲学。

     我估计我爸当时读的可能都不是黑格尔的原著，就是黑格尔的传记之类的，附庸一下风雅。但八十年代的年轻人，有很多人是真的会啃大部头的哲学原著，而且这是那个年代很时髦的潮流。

     很遗憾的是，在今天，热爱哲学不仅不再是时髦的潮流，甚至听起来有点穷酸。

     所以，当我听到小薛的故事之后，感觉一下子被击中了。因为他不仅是一个哲学青年，他也把自己的人生当成了一个哲学试验池，他就站在池子外面，看着自己的身体在池子里漂荡。

     小薛

     31 岁，法国哲学硕士

     -1-哲学的种子

     我是一个早慧儿童，从小就意识到一些哲学问题。比如看着表的指针，想世界上时间存在吗？有时看见我家楼下的邻居，我想他面对我的时候是我的邻居，背对我的时候会不会变成一个怪物？

     有一天我爸跟我说：「我担心你以后变成一棵大树，一棵长得特别大，但又特别歪的树，因为它是歪的，什么木材也做不了。」

     -2-在法国学哲学

     19 岁的时候，我前往法国学习哲学专业，本科在艾克斯马赛大学学习，硕士研究生在巴黎第一大学，直到 28 岁毕业回国。

     在我大三的时候，有一个古希腊古罗马哲学和文化的课程。那天下午我们在学校旁公园的草坪上坐着，老师打开一本书跟我们说：「这个书里透着死亡的气息。」

     我们学的所有东西，写下这些东西的人已经死了，打开书只能闻到一些死亡的味道。哲学是永恒的，但归根结底是一些死人的思想，跟今天的时代有一点脱节。

     另外哲学是对「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的求索，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有多方观点，多方观点都有道理，而最后的真理是不可知的。

     比如康德说的「世界有开头吗？」世界假如有开头的话，开头之前是什么？世界是从虚无里面来的，还是世界一直都在这？假如世界一直都在这，那什么东西是一直都在的？假如世界是从虚无里来的，那从无里面又怎么能变出有呢？

     为什么人理解不了这些问题？因为人是人，人的理性让人理解不了这些问题，人的认知结构让人理解不了这些问题。所以有些问题是人作为人没有办法懂的。

     -3-迷惘的婴儿

     很简单的一个例子，就像是 RPG 游戏里面的人，不知道自己是一个有自由意志的人，还是被编程出来的一个有自己想法的 NPC 。因为他在游戏里面，他永远没办法知道。

     搞哲学的人就像是这些角色扮演游戏里面的玩家一样，他们永远没办法从游戏里面出去。他没有办法从游戏里面出去，他就没有办法探讨游戏的本质。所以哲学是一个徒劳的工作，你要是真正相信哲学的话，你日常的世界是会崩塌的。

     我从小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嘛，有些人的理想是职业理想，要当律师、当警察、赚很多钱，但是我从小就没有这些想法。有一个例子，我称之为「迷惘的婴儿」。想象一个产房大厅里面，有很多婴儿都在躺着睡觉，可能有一个婴儿就掉下来了。他只能用没发育完全的身体去爬，但是他肯定回不去了，这是一种命运，他是被命运的风刮下去的。

     我从小就是一个就对什么都不太在乎的人。小时候我学习是中等偏上，我不太在乎第一名。我到高中就开始思考生活的意义，我总感觉这些都没什么意义，我是被强迫放在这里的，我也可能会有另一种生活。

     我最喜欢乔治·佩雷克写的一本书，叫《沉睡的人》。讲的是一个法国学生和我一样住在佣人房里，特别小又不舒服。突然有天他放弃了生活，不再去学校考试，每天自己待着，但他感觉自己统治了整个巴黎。他只有晚上去街上，随便找个小酒馆吃牛排，喝一杯酒，或者随便去看一场电影。他不在乎去哪儿，他的计划只是要从这条街走到那条街。

     我和几个朋友也是这样的，是一种特别荒诞，完全没有意义的生活状态。我没有在社会里面，我在社会外面。

     -4-高等游民

     学其他专业的人，在毕业之后很快就进入职业的领域，而且在当学生的时候就有实习。但哲学没有实习，毕业后也没有职业方向。

     我本科的同学告诉我，我们学校的哲学硕士有好多去警察局当探员，因为他们逻辑能力强，在办案的时候有效率。

    ■ 日剧里的「高等游民」

     日本有一个概念，叫「高等游民」。那个时代教育比较好，但经济比较差，产生很多受过高等教育，但是不工作的人，整天在家里靠读书度日，靠父母的经济支持。日剧里有一个文学系毕业的高材生，住在家里十几年，他说自己不是啃老族，是「高等游民」。

     我类似于这样一种人，但是我跟他不同，我不是宅在家里的，我喜欢到外面去。

     -5-「天上掉下来」的工作

     2016 年回北京后我最初住在劲松那边，后来发现北京好玩的地方真多，我就慢慢的把巴黎的生活方式复制到北京。住在北锣鼓巷的时候，感觉后海就像塞纳河。

     我的工作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基本都是有一个人跟我说「你该跟我干这个」，我就去跟他工作。

     以前的朋友邀请我一起做关于艺术史上的名作的介绍，最后不了了之。在这个过程中，我认识一个话剧导演，又跟他一起去做戏剧。导演的朋友在北京开了一个欧式复古家具店，邀请我过去给他们写公众号……我其实一直都在干活，但是这些活的报酬都不太高。

     我的家庭给我太多的爱了，一直都支持我的选择，我现在变成这样，可能也有这个原因。

     我生日是正月初九，每次过生日的时候，我爸都会在我家附近的环岛上放九个二踢脚(编者注：一种双响爆竹)。那个环岛就像一个大蛋糕，而我爸在上面给我点了九支蜡烛。可能因为在家里得到太多的爱，就没有太多想改变现状的想法。

    ■ 城市里的环岛

     -6-活成我这样

     这些年一直都是家里给我钱，能够经济独立的工作也有，但我想象不了每天用时间去换这些钱。我现在一个月花一万五左右，赚了钱对经济水平没有任何改变，可能还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花钱，想象不到工作对于我的意义。

     假如我可以靠家里的支持，随便做一点赚点小钱的工作，不用坐班，有大量时间可以干一些自己想干的事。感觉比起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一个挣一两万的工作上，让自己独立更好一点。

     假如有钱可以不工作的话，很多人有可能就会活成我这样。

     大多数人的生活方式，是由必须赚钱养活自己决定的。房租房贷，孩子学费，大多数人是以机器上的一个零件运行着的，机器把每个人都放在里面，成为系统的一部分，他们被系统化了。

     通过家里也好，通过花呗也好，我可以暂时不为自己生存的资金去出卖时间，所以我没在那个体系里。从这一点来说我跟别人不一样，但我跟体系外的其他人的生活是很相似的。我的问题在于我没有为了钱去工作，而我也没有理想。

     现在网上比较火的深圳「三和大神」，他们的生活状态跟以前戈达尔新浪潮电影里的人物差不多。很有趣，很哲学，很荒诞的一种存在方式，我感觉我也跟他们差不多，对人生没有长远的规划，实现自己暂时的愿望就可以。

     我来到北京之后，一共就投了六份简历，其他的全都是天上掉下来的。我可能是一个随波逐流的人，像植物一样活着，像蒲公英把种子吹在哪儿，就在哪儿长出来。我像一个玩具船被扔在河里，船自己并不会走，河流把船送到哪就到哪。我有时候也会思考一下自己是不是应该做一些规划，但是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我就不在乎这些了。我对自己的人生并不是一个太严肃的态度，所以我能当一个随波逐流的人。

     有的时候睡觉会惊醒，回忆我这些年，感觉什么都没学，什么都没干，有一种特别空虚的感觉。学哲学很容易有这种感觉，因为别人学的学科都是具体的知识，而你学的是一些没有答案的问题，大部分都是空的，像风一样，这么多年到最后把一堆风抱在怀里，除了特别能吹之外，没什么意义。

     我在北京晚上有的时候也特别孤单，我喜欢骑着电动车到处转。也不开导航，随便走。快没电的时候就回去。有时候看见有一个骑自行车的人，我就会一直跟着他看他要去哪儿，有时一直会跟一两个小时，他到目的地我也走了。就是这样完全没意义、完全无目地游荡，感觉这是我内心无意义无目的状态的一种外化。

     -封面图片来源《软饭男》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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