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恩先生，可以推荐一款旅行箱吗？
2020/1/13 22:08:59 大象公会
上周，戈恩出逃的故事算是画上了休止符。
1月8日，日产前CEO卡洛斯·戈恩在黎巴嫩正式出现在了媒体面前。这是他2018年底被逮捕400余天后第一次召开新闻发布会。只不过，此时戈恩在世人面前的形象既不是商界精英，也不是等待审判的阶下囚，而是2019年世界最传奇的逃亡者。
也正因此，本次发布会上媒体聚焦的重点已经不是戈恩将如何自辩，而是他到底怎么在日本海关的眼皮底下逃出来的。
大提琴盒？特种部队？妻子协助？有关他的逃亡方式，已经有太多戏剧化的猜测。围观者满怀期待地来到发布会，等待戈恩公布真相。
在发布会上，戈恩谴责了日本司法制度，批评了日产高层对他的挤兑，唯独对于如何逃离日本缄口不言。即使当记者问他：“可以推荐一个旅行箱吗？”戈恩也只是笑着示意：“下一个问题”。
● 戈恩在新闻发布会上并未透露自己是如何离开日本的 / 网络
或许很多年后，戈恩会写一本回忆录告诉世人真相；又或许，他将把自己的故事交给编剧拍成电影。但至少在最近，再没有人能确切地知道，2019年最后一天上演了怎样的逃亡大戏。
戈恩逃亡的故事告一段落，但戈恩和日产的故事其实比这次逃亡更加精彩。
车企拯救者
1954年，戈恩出生于巴西，父母都是黎巴嫩移民。6岁时，戈恩随母亲回到黎巴嫩，并在那里接受了基础教育。此后他又在法国巴黎攻读了两个工学学位，持有法国和黎巴嫩双重国籍。
戈恩熟练掌握五种语言，葡萄牙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法语和英语，并在日产工作期间习得必要对工作日语。他一直都对自己多元的文化背景引以为豪，声称正是因为如此才能让自己更加容易地融入并理解各种国家和文化。
1978年，戈恩在法国轮胎制造业巨头米其林公司找到了第一份工作，成为了一名集团管培生。由于业务能力出众，他很快便得到晋升，刚到30岁就开始担任南美公司的首席运营官，此后他历任米其林北美公司的首席运营官和公司主席。在米其林工作期间，戈恩的足迹遍布该集团各个国家的各个分公司，在此奉献了自己18年的青春和汗水。
● 米其林时期的戈恩 / 网络
但或许是因为米其林家族企业的属性会对自己的发展形成天花板，戈恩在1996年接受法国雷诺汽车公司总裁的邀约，在该公司困难之时出任副总裁，入职不久就被派到当时亏损最为严重的南美分公司。
在那里，戈恩厉行改革，使公司迅速恢复盈利，并为自己赢得了“成本杀手”(Le Cost Killer)的称号，虽然他自己并不是特别中意这个绰号。不仅如此，他还让雷诺成为了西欧最畅销的品牌之一。当戈恩加入时，法国政府对雷诺控股80%，到2005年左右，他们所拥有的股份缩减到了15%。
1999年，戈恩开启了一场新的冒险。雷诺公司用700万美元购买了日产汽车公司36.8%的股权，他也顺势成为日产的新老板。彼时，日产负面新闻缠身，深陷债务危机。不仅连续亏损数年，还背负了3600万美元的债务。技术落后，销量不行，日产眼看要完。
戈恩上任后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大刀阔斧降成本，关掉了5家工厂，裁掉了约21万个雇员，并出售大量股份以削减日产的巨额债务。虽然这个异乡人开始时有些不顺，但他快速打破了日本僵化的商业惯例，仅花了一年时间就让日产扭亏为盈。他的异地救援壮举让前克莱斯勒主席又给他冠上了一个新名号“破冰者”。
过去十年，戈恩一直大力倡导整合和联盟之策，他认为这是陷入衰退和产能过剩问题的全球汽车业的唯一出路。2016年，戈恩坚持贯彻这一观点，引入同样面临窘境的三菱公司入局，由日产公司出手买用15亿美元买下34%的股权(现市值22亿美元)。至此，雷诺-日产-三菱联盟得以形成。戈恩不仅分别担任这三家公司的总裁兼主席，还是联盟的主席兼总裁，该联盟有自己独立的董事会。
● 日产和雷诺在印度钦奈建立的工厂 / 网络
不断壮大的联盟逐渐可以匹敌世界车企巨擘丰田和大众集团，也为戈恩赢得了赞誉无数。他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在日本享有巨大的人气：他的生活被改编为一部超级英雄连载漫画；在2011年的日本民调中被评为想要让他治国的人第七位，作为参考，奥巴马排名第九；他也一度是日本女性最想嫁的人。管理这两大洲的三大车企联盟，戈恩手下有约4.7万名员工，2018年122家工厂的总销量超过106万台，好不风光!
● 根据戈恩的事迹改编的漫画 / 网络
他也开始成为各种国际会议上的坐上常客，达沃斯论坛就是其中之一。这个三方联盟同欧洲、中国和俄罗斯的车企都建立了伙伴关系，也让戈恩成为全球政治中有一定分量的人物。这包括但不限于日产在英国桑德兰工厂成为了英国脱欧中一项重要的议题。最终，戈恩与时任首相特蕾莎·梅达成协议，获得了6100万英镑的秘密国家援助。
戈恩目光长远，眼光独到。早早就预见了电动汽车的发展前景。在纯电动汽车市场尚处于萌芽状状态时，日产就于2010年底在美日两国发布了纯电动车型日产LEAF。现在，该车型已经成为全球累计销量最高的新能源乘用车。
戈恩的管理风格快、狠、准，他声称多元文化对管理团队非常重要，但日产内部人士却表示，戈恩的标准有两套，他人一套，自己一套。
在接管日产不久后，戈恩就将日产的工作语言从日语改成英语，引来不小争议。还曾表示一个老板必须拥有百分百的决断自由，承担百分百的责任，绝不允许也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干涉。戈恩霸道的管理风格，也成了日后他和日产矛盾爆发的一个重要因素。
野心与矛盾
2018年11月19日，卡洛斯·戈恩在东京羽田机场被东京地方检察院特别搜查本部毫无预警地逮捕，对他的指控相当严重：涉嫌伪造财务报表，瞒报收入还挪用公司资金谋取私人利益。
● 2018年11月，日本东京的户外屏幕正在播放戈恩被捕的消息 / 网络
此次行动震惊日本商界和整个国家，但对于日产自己来说则并不是一个意外。更确切地说，这是日产内部进行了近一年的秘密调查之后，日产的吹哨人和日本当局共谋的结果。戈恩自己也没能觉察到任何征兆，控诉那完全是一次“伏击”。
其实，戈恩治下的日产内部早已暗流涌动，这个日本名车企和他的法国老板之间嫌隙渐生，矛盾重重。有日产员工表露戈恩的权利越来越大，“就是一个不穿龙袍的帝王”。内部人士认为戈恩已经丧失了商业眼光，一心追求规模，但那种扩张越发不能平衡公司内部的多样化需求。
2016年，日产与三菱携手，已经让一些合作共赢主义者都惊叹戈恩的车企巨头联盟发展之迅猛，规模之庞大。但戈恩在背后还藏了一项更为野心勃勃的秘密谋划，想和菲亚特克莱斯勒联手，共同打造一个行业巨兽。
● 2014年，菲亚特收购了克莱斯勒100%的股份，两家公司后来合并成立新公司菲亚特克莱斯勒汽车(FCA)，并在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 / 网络
两者的协议还为戈恩自己制造了一条无忧后路：让他成为名誉主席，这个半退休的职位既要让他能够监管这个巨型新联盟，也要保证他在世界各地都有房产，一笔一次性支付的4000万美金酬劳加上与绩效挂钩的600万美金的年薪。他的个人野心早已超出了为公司着想的合适考量。
但戈恩的改变并非是一朝一夕的。在日产初期的戈恩深受员工尊重，他工作勤勉，头脑冷静，作为领导很少发脾气，对下属表现不满时也不会直接表露，而是会给他们解释和弥补的机会。一位日产前高管表示，那时的戈恩有一种奇妙的魅力，让人感觉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转折发生在2005年，戈恩被委任为雷诺总裁，同时担任日产总裁。他需要维持联盟的稳定性：在国家占有很多股份的法国雷诺和业务实力绝对领先的日产之间找到平衡。戈恩在巴黎职责的越来越重，这份工作政治复杂性也迫使他削减自己在日本的时间，尤其是在公司下游花的时间。戈恩逐渐从一个非常合作的，经常深入工厂车间的领导变成了一个愈发专制的老板。
戈恩不再出席与重要日产经销商举行的年度会议，这让他们非常失望。日产的地位也从紧跟在丰田之后的日本第二跌倒第五。一位大经销商表示：“以前，戈恩会聆听他们的意见并凝聚公司的力量，现在那种团结的感觉消失了“。他开始更加重视自己的声望，将自己描述为日产的“重建者”。有前员工透露整个公关部门的主要工作就是维护戈恩的形象。
戈恩游走于与各国首脑举办的各种新闻发布会上，他的出行愈发像国家领导人出访的派头。会有专门的小队安排他的行程，佩戴有各种通讯设备的私人助理们会在前方给他开路，警告所有人“主席来了”。2016年，戈恩找人在法国凡尔赛宫为他的第二任妻子举办了50岁的生日派对。这个派对之后也成为了调查重点之一。
● 戈恩在凡尔赛宫为妻子卡罗尔举行了奢华的派对，这次派对被一些媒体称为“戈恩倒台的开始” / 网络
一直以来，戈恩都想使日产和雷诺的联盟“不可逆转”，即希望两家公司能够合并。虽然戈恩曾向日产的员工表示“什么都不会改变”，但他的合并意图还是触碰到了日本人对于日企那根敏感的神经。
日产的日本高管都害怕这一实质上的法国收购会对日产产生负面作用：关闭工厂，工人失业。2018年2月，几位日产高管告诉戈恩，他们已从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和内阁官房长官菅义伟那里获得了坚定的支持。
虽然两国政府都公开否认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参与，并将此事定义为私人企业的事务，但两国政府在日产和雷诺的全合并计划中展现出越来越紧张的态势。日本方面率先让戳破了表面上的无事状态：日本经济产业省的一位高级官员在2018年4月初致信他的法国同僚，对媒体报道的合并计划表示关切。
● 法国财政部长布鲁诺·勒梅尔(左)和日本经产世耕弘成(右)，2019年9月，两国政府曾表示支持维持并加强日产-雷诺联盟 / 网络
日本经济产业省在五月中旬还起草了一份谅解备忘录，要求法国政府在向日产提出任何具体建议时，都应告知日本政府。法国官员也承认，在戈恩被捕之前，他们就在联盟之后走向的问题上与日本方面交换过意见，但他们否认法国有任何吞并日产的具体计划。他们认为日本经济产业省比日产公司自己都更具民族主义态度。
雷诺掌有日产43%的股份，法国政府则掌有雷诺15%的股权，还同时享有双重投票权。如果合并，法国人确实会获得更多的经济利益。但《经济学人》认为，戈恩在其中角色绝不仅仅是法国雷诺派往日本的一个法国人，不能靠此就说明戈恩代表法国政府。
事实上，在2015年法国政府决定增加其对雷诺的持股时以保留双重投票权时，他和日产的高管一样愤怒。他深刻明白法国政府的行为会激怒日本人，也会对他自己的工作稳定性产生威胁。
出逃之后
如同被捕时的出乎意料一样，他的消失也不同寻常。在新年前一天，当全日本都沉浸在迎接2020年的喜悦，整个日本社会都在要开始放长假时，戈恩不见了。
戈恩逃跑的具体细节至今仍然是个谜，但戈恩的出逃并没有改变一个事实：日产和雷诺的日子比之前更加不好过了。
● 2019年10月，雷诺主席让-多米尼克·塞纳德声称要让联盟于2020年“回到正轨” / 网络
2019年上半年，雷诺集团净收益仅为10.48亿欧元，相比去年同期的20.4亿欧元大幅下滑49%，雷诺认为是由于日产汽车的贡献下降了8.26亿欧元；在5月，日产也曾宣布将年度派息从预计的每股57日元下调至每股40日元，这也是2009年以来日产首次下调派息计划。
此外，日产的欧洲市场遭受重击，其生产基地正在收到审查，全球雇员也减少了12500人。联盟关系恶化让两家车企都元气大失，两败俱伤。
2019年10月，日产对领导层重新洗牌，委任了新的首席执行官；12月中旬，雷诺也宣布有了新的总裁候选人。在竞争局势愈加激烈的汽车业，车企都在纷纷寻求合作或合并。虽然联盟前景还未卜，但就现状来看，雷诺和日产比任何时候都依赖彼此的力量。
但戈恩依旧认为，日产-雷诺联盟已经错失了最佳的机会——和菲亚特克莱斯勒的合并。在记者会上，戈恩表示，他已经和对方取得了充分的理解，但他本人遭到逮捕打乱了原有的合并计划；错失了“不能错过的机会”的日产-雷诺联盟，现在已经半死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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