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朋友相待,不向你求欢
2017/6/1 精读

     【何似荐读】

     说起川端康成的《雪国》,就会让我想起里面的一句经典对白,岛村对叶子说:以朋友相待,不向你求欢。

     有钱又有闲的舞蹈研究者岛村与一位艺妓和一位纯情少女之间的感情纠葛,就像雪一样冷艳、哀怨。

     荐读者:何似,在人間。平凡生活中,有暗香盈袖。

     理解虚无主义,才能读懂川端康成的《雪国》

     本文已获授权,转载自微信公众号:乐读集(ID:leduji)

     简书签约作者,写有深度的书评。

     读完《雪国》有什么感受?——没有主线和支线,没有起承转合,故事普通地像是流水账,出场人物只有寥寥数个,人物形象也不甚丰满。

     听说很多评论把川端康成的文字特点总结为“物哀美”,想来确实有许多唯美的景象,也能品出些淡淡的哀伤来,但除此之外,《雪国》还有哪些好处,竟然能被连村上春树都拿不到的诺贝尔文学奖青睐?似乎就说不上来了。最多有些朦朦胧胧的情愫若隐若现,萦绕在脑海中,飘来荡去,却难以言表。

    

     以上这段,大约是很多读完《雪国》的读者共同的感受。这也恰是许多经典作品的共同特点:不露声色、深不可测。

     《雪国》的情节,实在没什么可以介绍的。一个叫岛村的人,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到“雪国”这个地方,见一个叫驹子的姑娘,偶尔会碰上驹子的朋友叶子姑娘,叶子突然在一场火灾里死掉了。完。

     就这么一个看上去莫名其妙的故事,川端康成究竟表达了什么?

     从表面上看,岛村是一个“消极”的人,他认为很多事情都是“徒劳”的。所谓徒劳,大约有两种指向。第一种是指付出的努力没有得到相应的意义,比如不辞辛劳地爬上山,山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那么爬山就是一种徒劳。

     第二种是指一些原本有意义的事情如果被放到一个更长的时间维度上来审视,其意义便会失去。比如岛村认为和女人过夜是一件扫兴的事情,并非由于过夜本身不会带来快感,而是过夜所产生意义在“长期来看感情无法持久”的维度上被剥夺了。

     第二种徒劳是可怕的。一旦这种徒劳被认可,那只要我们把时间维度稍稍拉长一点,拉到生命的长度时,我们便会发现人生中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是一种徒劳。

     这种徒劳,在哲学上翻译为“虚无主义”。虚无主义认为,世界和人类的存在没有意义,无论是目的、真相和本质价值,都不可理解。

     《雪国》的主人公岛村,就是这么一个在虚无主义的泥沼里,彷徨、迷茫、挣扎的人。

     需要澄清的是,承认“无意义”,并不是世俗概念里的消极、堕落甚至是无知,相反的,这是许多庸碌肤浅的人们所无法理解的深层次的东西。至于看到了“无意义”之后,是像加缪一样以“荒诞激情”来反抗,或是像萨特一样以“存在先于本质”来找出路,还是像太宰治一样留下一句“生而为人,我很抱歉”来辞世,这就是各人的选择问题了。

     对看透了人生无意义的岛村来说,他并未因为虚无而否定一切。虽然美好的事物都因其本质变得虚幻了起来,但虚幻的形态,在岛村看来也是一种魅力。只是这种魅力,还没有强大到能帮岛村消除虚无所带来的哀愁感觉的程度。

     于是,岛村就成了这样一个矛盾的人,他一边干着明知毫无用处的工作(翻译着瓦莱里和阿兰的作品、俄国舞蹈盛行时期法国文人墨客的舞蹈理论),没有干劲,得过且过;一边又把这种工作当成一种自嘲的、撒娇的乐趣,幻想着从中能产生他的梦幻世界——既被虚无所带来的无限哀愁所困扰,又被虚无的魅力所吸引,不仅缺乏全力反抗虚无的勇气,也缺乏和虚无一刀两断的决心,岛村因此呈现出了我们所看到的消沉、纠结、犹豫的形象。

     当岛村遇到驹子时,他自然认为驹子的人生同样是虚无的。驹子对城市的向往,她所恪守的婚约,卖身让未婚夫疗养,这一切都是徒劳。甚至连对未来的憧憬,对岛村的迷恋,这些在岛村看来,也都因为徒劳而显得可悲和哀愁。

     然而,岛村逐渐发现,他在驹子身上看到的一些东西,似乎在一阵一阵地冲击着他虚无的观念——

     岛村心想:要是见到驹子,就劈头给她一句“徒劳”。然而,对岛村来说,恰恰相反,他总觉得她的存在非常纯真。

     岛村正陷在虚无缥缈之中,驹子走了过来,就像带来了热和光。

     这种冲击,在驹子为岛村弹奏《劝进帐》的曲子时,在艺术对感觉的强化作用下,达到了高潮。岛村当时的反应是——

     脸颊起了鸡皮疙瘩,一股冷意直透肺腑。在他那空空如也的脑子里充满了三弦琴的音响。与其说他是全然感到意外,不如说是完全被征服了。他被虔诚的心打动,被悔恨的思绪洗刷。他感到已经没有力气,只好愉快地投身到驹子那艺术魅力的激流之中,任凭它漂浮激荡。

     为什么这一曲能让岛村产生如此大的反应?川端康成给出了解释:“因为驹子总是以大自然的峡谷作为自己的听众,孤独地练习弹奏。久而久之,她的弹拨自然就有力量。这种孤独驱散了哀愁,蕴含着一种豪放的意志。”

     驹子“豪放的意志”,贯穿于她平日的生活中。她直接、简单、凌厉、倔强——即使知道终将会弄乱,也整整齐齐地叠好每一件衣服; 即使明知没人会看,也坚持每天都记日记;即使无人欣赏,也反复练习三弦琴;即使知道岛村是有妇之夫,也仍然大大方方地表达出自己的爱。这一切原本在岛村的意识里早已盖棺定论为“徒劳”的事情,让岛村慢慢地产生了疑惑:是否自己所认为的“无意义”,并不是真的完全没有意义?

     意义是客观存在的,还是基于主观感受的?意义是对众人普适的,还是对个体而言的?川端康成隐晦地讨论了这些问题,也给出了他自己的暗示:比如芭茅这种植物,仰望远山时,看到的是感伤的花;近处看时,却苍劲挺拔。在远近不同的两个角度看来,迥然不同。意义是否也需要以不同的角度来区分?驹子的生活,在旁人的角度看来,徒劳无益,但从驹子本人的角度来说,是有价值的,所以她才能弹出铿锵有力的琴声。

     可惜的是,驹子对岛村观念的冲击,仅仅使之动摇,却没有到颠覆的程度。当《劝进帐》曲终之后,岛村松了一口气,回到了他所习惯的虚无世界中来,他又感到驹子对自己的迷恋是多么的可悲。他感到对驹子肌肤的依恋,就像对山峦的憧憬这种相思之情一样,如同一个梦境;他担心和驹子的感情短暂而脆弱,不自觉地幻想着未来驹子为别的男人生孩子、当了母亲的形象;他仍然把爱情看作是一种美的徒劳,精神上无法排解的空虚感,和肉体上驹子让自己能切实感受到的对生存的渴望相互纠缠在一起——

     “他可怜驹子,也可怜自己。”

     驹子问岛村:“你了解我的心情吗?”驹子责备岛村:“有什么不能说清楚的?你就是这点不好。”这两段话都重复了若干次。川端康成用反复的手法,强调了岛村无言以对背后的进退两难。就好像岛村正陷在虚无的沼泽中,驹子拼命使劲想把他拉出来,可惜力道不够,岛村越是挣扎,越是痛苦不堪。

     岛村需要更大的力量的帮助。

     叶子,在书中所占的篇幅很小。仅有的几次出场,便隐隐展现出一股更强大的气场。川端康成反复提到叶子的表情“过分认真”,是在告诉我们,叶子的认真比起驹子来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叶子向岛村提出私奔的请求时,她下决定的刚毅果断和背叛朋友的义无反顾,更是让驹子相形见绌。从岛村的角度来看,当他在可怜驹子也可怜自己时,“似乎觉得叶子的慧眼放射出一种像是看透这种情况的光芒。”于是,岛村被叶子吸引了。也许能给岛村提供更大力量对抗虚无的人,正是叶子。

     书的最后,是一段有点突然甚至突兀的高潮。几乎没有任何情节连贯性地,叶子在一场毫无征兆的火灾中身亡。而在这原本应该气氛紧张的救火现场,川端康成用了大段大段的笔墨描写银河——

     他眨了眨眼,眸子里映满了银河。他抑制住晶莹欲滴的泪珠……银河好像从他们的后面倾泻到前面。驹子的脸仿佛映在银河上……由于一条大光带的银河,使人觉得好像浸泡着岛村的身体,飘飘浮浮,然后伫立在天涯海角上。这虽是一种冷冽的孤寂,但也给人某种神奇的魅惑之感……这些火星子迸散到银河中,然后扩展开去,岛村觉得自己仿佛又被托起飘到银河中去。黑烟冲上银河,相反的,银河倏然倾泻下来。

     对银河的解读,笔者也感觉力有不逮。所能读懂的,只有叶子在火灾中形象的描述:

     “她那副样子却像玩偶似的毫无反抗,由于失去生命而显得自由了。在这瞬间,生与死仿佛都停歇了。”

     “岛村总觉得叶子并没有死。她内在的生命在变形,变成另一种东西。”

     一直以来,困扰岛村的虚无背后的原因,是死亡带来的生命时长的局限,所导致的的人生一切事情的无意义。在叶子死亡的那一刻,岛村看到的,是失去了生命反而显得自由,生命通过变形得到了延续,生和死之间不再那么泾渭分明。如果生死界线真的变得模糊,那困扰岛村的虚无,或许将不复存在。

     也许,银河所隐喻的,便是那冷冽孤寂,又带着神奇的魅惑之感的人生之虚无,银河上映出了驹子的脸,也有被火光照亮了的岛村和驹子共同度过的岁月,充满了说不出的苦痛和悲哀。

     全书的最后一句——

     “待岛村站稳了脚跟,抬头望去,银河好像哗啦一声,向他的心坎上倾泻了下来。”

     这一刻,银河的景象坍塌了,岛村终于从虚无中获得了解脱。

    

     ↓有问题,请查《成长词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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