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芳时空 | 六神磊磊：我写过打死也不想说的武侠小说
2022/2/2 10:39:55 景芳说
景芳时空·跨界宇宙
这是一系列“了解职业人生”的直播。
很多人都有成长的困扰：少年不知道学习的意义是什么，年轻人不知道选择哪个行业，中年人面临压力和转型的困惑。很多时候，我们生活中有困扰，缺乏意义感，缺少方向感，有目标却不知如何踏出第一步，如果我们能让视野扩大一些，看到各行各业有意思的人生故事，也许我们的想法都会不一样。
2022年，童行书院创始人、“雨果奖”获得者郝景芳计划邀请100位以上各行业专业人士，与各行各业有趣的灵魂聊一聊，对谈人生成长、职业发展，介绍各行各业工作现状、畅想未来。
能确信他们每一个人都有有趣的灵魂和丰富的人生经历。与心灵有深度的人沟通，是让郝景芳获益匪浅的学习方式，因此也很希望将这些温度和智慧，带给更多人。希望给少年打开眼界，拓展职业认知；给成年人带来启发，促进终身学习。
本期我们对谈的嘉宾是——自媒体人六神磊磊(“六神磊磊读金庸”主理人)
01：画画得奖，为何却走上公号写作？
六神磊磊：写作的人分为两种，一种是他很早就明确自己要以写作为自己的道路，比如巴尔扎克，他就是很早就立志，说，我就要以写作为生。父母给他安排的道路，他不同意，这是一种。还有一种确实是自己误打误撞，比如说，我了解景芳应该就是这样，她不是专门说自己立志要当作家。她能干的事太多，她想去搞物理。
但我自己确实之前没有想过专门以写作来谋生，来当一个生活方式。我原来以为自己会去干的事儿是画画。小时候我喜欢画画，我上小学的时候，画画拿过全国的一个还挺大的奖，别看现在不会画了，那时候在小朋友里还行。所以写作真是很偶然，像我们高中的时候，听到新概念比赛，那些选手对我来说都是非常遥远的事情，那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那是天才们参加的事情。
郝景芳：那你当时怎么没想把画画学下去，走艺术路线呢？
六神磊磊：没有，因为后来我觉得自己的文化课成绩也可以。后来怎么想到去写东西呢？我在大三的时候，写那些书是可以拿来出版的，是在哪里出呢？在台湾。
我这个人有个好处，就是特别务实。
为什么在台湾出呢？因为台湾容易出，当时台湾有一批那种出版社，专门在大陆来物色愿意写小说的，写那种伪科幻和那种玄幻的，他觉得质量可以就出版，因为印数不多。在台湾，书能卖上几千本就不错了。
那个时候出书能挣钱，一个月能挣多少呢？一个月能拿上万把块钱的稿费，当时就很多了。然后自己一步一步走上了写东西的路。
郝景芳：其实你当时大三就能够写一些小说，在台湾那个小市场卖到几千本，说明你写得还挺好的，一个月万把块钱真的不少了。这是一个很有天赋的作者，一出手就可以直接写小说，写完整版的。
02：小说出书，为何选择放弃写作？
郝景芳：你读金庸已经解读得如此之详细，而且对于金庸里面很多可能连金庸都没有意识到的文学性都解读得非常好，那你怎么没有想过你自己再继续写这种系列的小说作品呢？
六神磊磊：这个原因很简单。都是你们这样的人在写小说，我们哪有什么活路。我不知道咱们直播间朋友们的年纪，也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过那种创作的冲动，就是我特别想写小说。
我是八零后出生的人，我感觉我成长那个年代包括我上一辈的人，他们都是普遍有一些文学和表达冲动，他们当时我觉得有一种写诗的冲动，好多人都想来写点诗歌；也有很多人有写小说写故事的冲动，在当时还有这种风气的，你比如说我妈，我妈给那个知音投过好多稿。我们自己当初创作冲动最强烈的时候，就是在中学的时候，想去写武侠小说，那是人生中到目前为止都没有燃烧过那么旺盛的写小说的斗志。据我了解，好像现在，我们同年龄的那批作者里边都有过写这种武侠小说的经历。后来再也没有燃烧过这么强烈的写小说的斗志。
钱钟书老先生讲过一句很著名的话，年轻的时候，我们往往把自己的创作冲动，误以为是创作能力。当年中学时候提笔写武侠，是真觉得自己能写到像金庸一样好，那个时候年少无知。越到后来越知道不可能，差远了，现在我就没有写了。
03：文无定法，我们如何自成一家？
六神磊磊：写作，其实距离大家并不是说一个特别遥远的事情，首先是咱们需要有一个要表达的冲动。就是如果说你有一些话，你特别想讲，你晚上做梦都想把它讲出来。有些话想讲给别人听，我觉得你首先就有这个表达的冲动。
其次，我觉得咱们应该试着把这些话有逻辑地讲出来，有逻辑地讲出来就是先讲什么后讲什么？这是第二点。
第三就是准确。我的理解是你心里会有一个意思，但是，当你把它转译成文字发送给别人的时候，别人能多大程度上没有损耗的得到你的信息。这个准确特别难，需要很多训练。举个例子，我发现很多朋友，他们下笔的时候都有偏差，他心里想一个意思，一落笔的时候，就发生可能百分之三四十的偏差，那个字就已经不完全是他心里的意思，再去解读的时候，又产生偏差，所以你每句都偏差一点，越往后，你的意思偏差越多，所以写出来的东西，它不打动人。
你写这个社论，如果一个用词不当，那可能整个都会有偏差。所以我觉得大家可以着重的练一练。
郝景芳：实际上到了相对比较高阶的境界上，比如马尔克斯、海明威、福克纳等等。到这些作者这样的一个境界，其实就是每一个表达的这种准确和洗练，是第一位的。就像是一个人身上太多五颜六色的首饰，全都在一起，其实你完全不知道他穿这身衣服是在一个什么样的场合，这个人是一个怎样的状态。
我平时给我们的作者去讲写作，也是跟你刚才讲的那个逻辑是一模一样的，先要有一个内核，我说的内核就是你刚才说的，你想要表达的东西，这个东西得要强烈。它是一个情感的核心也好，它是你真正想说的那个观点也好，把这个内核放在那儿。
然后这个所谓文章的结构，就是说你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最合适的把这个内核呈现出来。所以这个文章结构没有一定之规，比如说，有的时候，你把这个内核放在最开头。哐，一炸，然后说了一个惊世骇俗的观点，然后大家全都暴跳如雷说，怎么能这么说呢？然后你再往下铺陈开来一层一层的阐释，最后竟然把别人说服了。先从一个故事引入，然后蛛丝马迹引出了某些问题，这个问题有层层拆解，拆到最后，突然像是图穷毕现一样把你想表达的意思解出来，那个内核又在最末尾。
04：一种魔幻的现实，为何废品收购站有无数好书？
六神磊磊：我有一个先天优势。小时候有几年我妈在废品公司工作，那是一个特别牛的地方，不要以为那是垃圾站、里面的书很脏，不是的，那里是国营的，宽敞明亮，有无数的人把家里的书，而且是特别好的书拿来当废品卖掉，然后我妈就会把好的挑出来给我，但是那个时候公家没有人重视，所以我有源源不绝的书。
另外还有一个影响自己比较大的人是我爷爷，他小时候逼我读书写字比较紧，别误会不是什么家学渊源，因为他原先是文盲，后来在部队扫盲班学了文化，晚年就一直自学，特别重视文化。
郝景芳：我觉得你刚才说的那第一个场景，在废品收购站里面有无数好书。这个其实特别具有故事感，很有荒诞感的一个情节，我会记下来将来写。但是你知道它给我的一个触动是：其实今天在互联网上也一样是这种情况，今天在互联网时代有很多人抱着好心说，过去不就是缺的教育资源和内容吗？我们把好的资源和内容放在互联网上，这样的话，所有人都能学到这么好的。这一下子就觉得世界拉平了，但实际上你会发现，其实你把这样的这个好课放到网上，它还是像当初在废品收购站遇到的同样的遭遇。
六神磊磊: 无人问津，当成废品。
郝景芳: 大家其实在这个网上并不珍惜这些好的资源和内容，反而还是去看其他的一些信息，所以这种情况下，会让我有一种唏嘘的感觉。其实有的时候，可能就哪怕是在那个年代，在你小时候那个年代，真的缺的也不是好书的普及，而是人们对于这些文化的珍惜，或者是认可，或者说是大家去读书和学习的动力。这个东西是一个真正比较稀缺的部分。
05：中国传统文化的薄弱点在哪里？
六神磊磊:我想现在把诗词放到小孩的教育里边是特别好的事情，咱们一直以来，我看到有很多地方让小孩子去读经。读经我们把它叫做礼教，但是读诗是诗教。
诗教关乎美，我觉得让孩子学会美或者感知美是特别好的。人类不管什么文明，它终极使命都是追求三个东西，就是真善美。但是，不同的文明，它会有偏重，我觉得咱们自己的传统文化，在美这个方面是很棒的，但是我们在追求真这一块是薄弱的，有的时候，我们为了美去牺牲真。或者有时候我们是回避真，或者以不真来当成真，所以你就发现“善”在我们的文明里有时候两边游移，不知道该倾向哪一边。
但是我觉得唐诗散发着真美善三种光彩。唐诗那美不用多讲，但是唐诗里同样有真，比如杜甫、白居易，他们在求真，他们在讲禅，他们在讲同情，他们有悲悯，所以我觉得唐诗真的是我们传统文化里面的精华。
另外，唐诗里面有特别神奇的一点。一方面它是文学最高成就的代表，中国传统文化文学最高成就代表之一。但是另一方面，唐诗居然可以作为孩子的启蒙读物，你还能想象哪一种文学可以同时兼具这个极端的两者，真的很少。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它既是最杰出的顶级的文学，但同时它又是孩子的儿歌。好比一个顶级大专家，同时它又是孩子的好朋友，你能想象这样一个人的魅力吗？我觉得孩子学东西不一定学唐诗，但是我觉得孩子的身心里面需要有一点点诗意。不管你是学唐诗也好，宋词也好，中国的诗也好外国的也好，都可以的，但是希望大家有一点点诗的情怀。
郝景芳：中国的诗词孩子一定需要学，然后与此同时有另外的两个外来的东西得学，一个是思辨，就是像古希腊的这种苏格拉底式思辨；还有一个是结构，就是戏剧结构。
其实，中国的文学，它极大的优越就是这种抒情的美感。但是我为什么说，还得有两个文学传统是我们需要孩子去接触的，因为说实话，中国一直都是抒情的传统，很少有真正结构化的故事。这个传统就像现在包括影视文学小说，我们去学到的这个冲突张力，一个一个故事结构。这样的还都是来自于西方的，他们这个整个戏剧舞台上遗留到今天的很多这些结构。你会发现，按照他们这样的结构去进行设置。确实这个故事就会很有冲突的张力。
第二点，我想提的就是对于一些哲学思辨的学习。因为中国古代的诸子百家的很多的思想观点，它都是在在讨论，应该是建立怎样一个理想社会，它是偏向应然的层面比较多，然后我在《宇宙跃迁者》里，其实也提到一些，可是西方的比如古希腊的一些哲学思辨，他会是往天真的方向去探讨，就是他会经常去探讨一个无解的答案。
06：风口浪尖上的自媒体写作还能火多久？
六神磊磊：我是一个移动互联网的受益者，如果没有互联网，我的人生还是像过去一样没有改变，所以这个我觉得应该看到这一点。应该感激。
现在有一个特别有意思的问题，原来大家讨论文学，原来人类千百年来讨论文学，至少两个点是不变的。第一，谁消费，谁讨论，就是说我是文学的消费者，ok，我来讨论打分，消费讨论。现在这个时代特别有意思，就是他不消费的人，他要来讨论。比如说郝景芳，好多人讨论郝景芳的时候，他不看书，没看过他也讨论，他能讨论这个人是好是坏。接着他不消费诗歌，他不会买诗集，他不消费，他不读诗歌没关系，可是不读诗歌，他要跑来评判诗人，讨论这个诗人的罪与非罪。
郝景芳：磊磊觉得自媒体给你带来的是更多的是生活上面的更好的地方，还是这个负面的东西比较多。
六神磊磊：这不是个很大的问题，因为自媒体生命不会太长久。
郝景芳：你这个结论。还蛮让我震惊的，我发现身边的朋友对于自己擅长的领域都挺悲观的。你觉得自媒体没太多前途，那你后面是会转换成什么？
六神磊磊：我现在写小说，写小说有个好处，就是不会和受众直接发生那么剧烈的摩擦。接下来自己的主要工作，目前在写关于唐诗的东西，有三本，第一本快完成了，期待能够在今年上半年跟大家见面。
07：面对无处安放的创作冲动，我们何去何从？
六神磊磊：我觉得第一，如果你喜欢写作，大家就要尝试起来去练笔，如果你不练笔，你老自己想，永远不行。
第二，体验挺重要的，多去体验人生，多体验生活，如果你决心写作的话，那你生活中遇到的什么事，好事坏事都是好事，因为都会成为你的素材。巴尔扎克做生意，做生意做什么亏什么，都是好事，都成了他后来的素材。
第三，不用着急，你先写着，不用着急发表。文学不是进行曲，文学是安魂曲。
郝景芳：这跟我前两天跟别人说的一句话真的是太搭了，我当时说文学是吃老年饭的。原来有一句就是说少年成名，出名要趁早等等，我自己觉得是有天才作家，天才作者真的就少年成名。但是我们纵观文学史，其实更多的作家是老年，他越写越好，眼见着他从20多岁，一直写到40、50、60岁，他的这个笔力是越来越深的。
所以，第一，现在就要坚持写下去；第二不要特别着急，不要觉得说我都已经20多岁了，都还没成名。千万别这么想，你20多岁这还早着呢。第三点，我们先记下来，你遇上过的很多很多的事情，一些惊心动魄的，一些打动你内心的先把它作为碎片写下来，然后将来早晚有一天它能穿联成珠子，很多写作它是从一点一滴的记录开始。就是当你内心里面有个心弦移动，任何时候你纠结一下，痛苦悲伤、欢乐，你试图把它写下来。慢慢的去找你心弦移动的理由，这些都可以变成你后面写作的一个内在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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