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润:乞力马扎罗,很简单
2015/7/19 10:12:06 进化岛

    

    


     (一)

     头痛欲裂。我知道我有高反,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剧烈。那年去珠峰大本营(5200米)的时候,一夜吸氧,不能合眼。可是,这才4600米啊。可能因为珠峰大本营是开车上去的,而这4600米,是一步一步爬上来的,耗氧量完全不同。为了降低耗氧,我尽量不用一点力气抬腿,只是拖着自己的双脚,僵尸一样的挪动。

    

     我的私人背夫要上来扶我,被我推开。他的呼吸节奏和我不一样。如果不能踏在我自己的一呼一吸上拖动脚步,我觉得我会吐出来。一步一步,在爆烈的阳光下,终于到达了4600米的营地。我也终于,“哇”的一声,早上喝进去的能量胶、热巧克力,全都吐在了高山的黑土地上。

    

     我知道,是我低估了乞力马扎罗。这座非洲第一高峰,人类可以徒步登顶的全球最高峰,着着实实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这是七天登顶计划中的第三天,从3800米上升到4600米做适应性训练,然后队伍要迅速下撤到3900米扎营。我希望能谦卑地吃点东西,认真地对待下撤,可恶心得还没能吃下一口食物,山中大雾已经裹挟着雨水追上队伍。下撤立即开始。

     大雨,迅速笼罩了下山的路,笼罩了所有下山的人。我们任性地借助冲锋衣、冲锋裤、负重登山鞋的防雨、防滑功能,全速在雨中向山下冲锋。早上吃的东西全吐了,中午没吃东西,我的体能和体温都降到了最低点,但完全没有打算停下来。因为我知道,停下来我也无法补充任何能量,因为我的身体已调节到“保护模式”,把能量和血氧优先供给了大脑和双腿。所有吃进去的东西都会被胃自我保护地吐出来。就这样,我们终于冲锋到了被大雨浸透的营地,发现因为没预料到大雨来袭,营地驮包里的干衣服,也被大雨淋湿 ...

    

     浑身湿冷,头痛欲裂,一天未进食,能量级别降到冰点。那一刻,我彻底崩溃了:我要下山。

     (二)

     在山雨中冰冷冷、湿答答的帐篷里,大家都很沉默。每个人都吃了点东西,我没有。真的吃不下去。我测了一下平静心跳:140。我知道,我的心脏在非常努力的工作以维持我的体温,提供足够的血氧。这时候,一堆篝火,一套干燥的衣服,是我所有的期望。但那不可能。于颖给了我一个热水袋,艳丽给了我一件厚羽绒。我就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动不动。我想:只要我的体能恢复到可以吃下东西,我就不下山,不然,我一定会死在山上。

    

     (三)

     第五天,登顶日前夜。深夜23:00。出发帐篷。

    

     我的脚上,穿着两双羊毛袜、一对暖宝宝、一双负重登山鞋。腿上,是排汗裤、抓绒裤、加厚冲锋裤、护膝、防雪套。身上,是排汗衫、六片暖宝宝、抓绒衫、薄羽绒、冲锋衣、厚羽绒。手上,一双厚手套,一对暖宝宝,一双更厚的手套,一对登山杖。头上,一条薄头巾、一条厚头巾、登山眼镜、厚抓绒帽。

     全副重装,走出帐篷,我们将在零下20度(体感零下40度)的深夜,在大风中用8小时,从4600米的冲锋营,冲顶5895米的自由之巅(Uhuru Peak),然后用4小时回撤到冲锋营,稍事休息,再继续下撤到3700米的露宿。

    

     终究,我还是没能吃下晚饭。但依然决定,登顶。

     感谢宏倩,给了我一包黑芝麻糊,提供基础能量。感谢丁丁,头疼不止的我终于下定决心,吃了半粒传说的Diamox(副作用和疗效同样显著的高反神药)。感谢我的私人背夫Naki,帮我背着我的负重和饮水。感谢高山向导兴政,在我身上测出了全队最差数据(心跳:130;血氧:70)后,鼓励我继续登顶。

     这是漫长的一夜。

     我的私人背夫明显很想架住我。可是,他和我频率的不同,导致“驾行”的效率远低于我的“尸步” 。我深深的吸气,在血氧含量最高的时候迈出半步左脚,然后用手杖撑住身体,深深的呼气,在血氧含量最低的时候拖动右脚,同时睡几秒钟。我让自己一定要忘记山有多高,路有多长,只需要思考如何用最小的力气,迈出左脚,再迈出右脚。然后再是左脚,然后再是右脚。然后再是左脚。

     向导突然宣布:海拔5000米了!所有人都开始欢呼。我大喜,然后立刻平静下来。不能给自己希望。希望只会带来痛苦。绝望,是最大的希望。

     高山向导每小时会要大家停下来,做最短的休息,调整自己,因为时间一长,身上就冷。抓紧这5分钟的时间,坐下来,吸光一根藏在怀里的能量胶,或者吃一块巧克力,再喝几口水。喝一口旅行水袋的水,一定要吹回去,不然整根吸管会结冰。一位女同学失声痛哭。不能哭。鼻涕会在你不知情时,静静流下,冻成冰渣。

     我好想睡觉,但是不行。坚持。没有激昂的冲刺,只有静静的坚持。意识在模糊和清醒之间,向下;脚步在半梦和半醒之间,向上。

     终于,在我们的右边,出现了一丝被朝阳染红的晨云,和微微泛白的天际。这时已是临晨四、五点。我知道,最冷的寒夜终于即将过去,我搓了搓冻僵的双手,下面的时间,只有可能逐渐温暖起来。把缓缓转向朝阳的头,转回面对高山。还是头疼欲裂。Diamox没有给我神奇的帮助。但是,支撑我的,从绝望,变成了希望。这一刻,我突然想哭。夜,应该已经结束。

    

     (四)

     三小时后,我和Big Fish像孩子一样紧紧抱在一起,失声痛哭,完全不能自已。我一屁股坐在“自由之巅”的土地上,在非洲最高峰,继续独自抹去汹涌而出的泪水。

     我,做到了。

     哭,不因懦弱,不为坚强,只恨没有其他任何办法可以表达心情。那种强烈的情绪夺眶而出,生命又一次被自己的泪水洗礼。

    

     (五)

     下山的时候,非洲方面的总向导Foto叮嘱我:一定要告诉你的朋友们,乞力马扎罗,很简单,欢迎他们都来。

    

     真简单吗?我们几乎所有人都痛哭流涕;真困难吗?11人冲顶,10人成功。5895米,对绝大多数人,只是一个数字,他们会问,那玉龙雪山有多高?比拉萨怎么样?比纳木错湖呢?

    

     你没有去爬过,这个数字再高,对你都没有意义;你亲身经历过了,再低,都是你生命里的又一座丰碑。生命已经如此艰辛,放眼处处是高山,为何还要远去非洲爬山?是的,其实你爬的不是乞力马扎罗,而是你心中那座最高峰。你战胜的不是高山,你永远战胜不了高山,你只是请求高山帮助你一起,战胜自己。

     很喜欢我一位朋友说的:给山留一米。是的。留下的那一米,是谦卑。不要去征服它,要感谢它。要征服的,是自己。没有比人更高的山。

    

     我的朋友们,乞力马扎罗,很简单。难的,是你心中的那座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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