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女性，还能谈情说爱吗？
2023/4/8 17:30:00 三联生活周刊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metro
最近，蒋雯丽和明道主演的都市爱情剧《转角之恋》，一时成了热点。一边是年轻人们在网络上吐槽它，另一边是老年观众们忠诚地守在电视机前，提供高收视率，这形成了巨大反差。我好奇的是，跟我一样的中年女性们，是如何看待这样一部反映同年龄层婚姻生活的电视剧？我想起了一个朋友的故事。
《转角之恋》剧照
小秋跟我大学一个宿舍，今年四十二岁，有时我们会聊聊自己平时看的影视剧。我问她看《转角之恋》没，顺手发了一张剧照。她回了一句：什么意思，让我找个小的去？
小秋说，现在对这类型剧不感冒，她只看悬疑剧和历史剧。以前不是这样的，曾经的小秋是个“恋爱至上主义者”。
被言情小说支配的二十岁
小秋十八岁进大学。除了上课和有时出去打工做家教，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宿舍里，扯一块花布，把床铺围起来，到点去食堂打饭，吃完了又缩回床上。她整天躲在这个小天地里，别的什么也不干，就是昏天暗地读言情小说。
《同桌的你》剧照
那个年代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脑，想看言情小说得去租。女生宿舍楼里有人办了租书店，巴掌大的口袋本，五六毛钱一本，一次租个七八本回来，看几天再换一批。租书的女生很多，下晚自习到熄灯之前那段时间，女生们簇拥着穿睡衣拖着拖鞋就去了。新来的书最抢手，剩下大部分都是旧的，被翻得多了，整本书像吹气一样胀起来，不过也说明这本书看的人多，值得一借。
那时的言情小说以港台作者为主，席绢、亦舒、张小娴、岑凯伦、严沁······书名取得花里花哨，文雅的叫《云端雾里》，通俗的就叫《我的刁蛮公主》，封面是手绘的唯美人物，要么清纯俏丽，要么美艳绝伦。故事遵循固定模式，两位主角彼此相爱，历经磨难后终成眷属，幸福生活在一起。跟现在的种田文和穿越文不太一样的是，过去题材比较单一，即使以古代作为背景，最终也会落到人物与家庭、社会的关系上，既让人产生浪漫的幻想，也会觉得同样的事情有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小秋饱读一阵子言情小说后，大一下学期开始谈恋爱。本专业男生少，她找了个隔壁工科大学的男生小马，比自己大几岁，正好是老乡。
《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剧照
小马戴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讲话也轻声细语，看上去就是靠谱的好脾气。小秋说，当年她家里经济情况不太好，要供三个孩子读书，她觉得小马人老实，不会嫌弃自己的家庭，他俩也聊得来。不能见面的日子，小秋就缩在被子里煲电话粥，打爆了一张张电话卡，甜蜜时，她说的是南方家乡话，又软又嗲，吵架时，气势汹汹，语速快如刀子。
即使有别的追求者，小秋也坚决站在小马这一边。虽然曾闹过分手，但为了挽回感情，小马确实像书中的男主角那样为爱情努力了一番。小秋后来常常想，那是他最努力的一次，以后再也没有过了。
为韩剧着迷的三十岁
毕业后，小秋和小马在同一个城市工作。小秋去高中当教师，小马进公司当码农。恋爱谈了五六年，顺理成章领了结婚证。头几年努力工作，省吃俭用，买了一套房，到快三十岁的时候，小秋生了一个儿子。
《今生也是第一次》剧照
孩子很可爱，小秋工作也越来越忙，她评了高级职称，小马混得也不错，涨了薪，升了职，爬到了管理层，为孩子上学方便，他们又买了第二套房。
日子表面上越过越好，但小秋开始察觉不对劲。她在学校忙工作，回家管儿子学习，做饭收拾屋子。儿子越来越依赖她，学校开家长会，让送个什么东西，只找妈妈。她希望小马能给儿子树立一个父亲的榜样形象，也多关心关心孩子，但他分担家务和陪伴的时间很有限，让干点什么，也不情不愿。
这个时期小秋不再读言情，她开始着迷韩剧，尤其韩剧里那些说到心灵深处的台词，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2004年她看了《巴黎恋人》，第二年看了《我的女孩》，偶尔小马跟她一起看，当她正看得泪流满面，小马会来一两句特别让人扫兴的话，她不愿再和他一起看片子。
《我的女孩》剧照
那时候她也看《雍正王朝》和《琅琊榜》，偶尔看《甄嬛传》，但她觉得一堆女的因为一个男的斗来斗去很没意思。有时重温《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云芳让她感到亲切，有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
三十岁最后几年，小秋频繁和小马吵架，她看不到他的情感，认为他作为爱人和父亲都不称职。小马不理解小秋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大多数时候他沉默。这令小秋更不高兴，她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软棉花上。
《金婚》剧照
他们躲着孩子吵，她意识到这么多年，谁也改变不了谁。小马说，我没变，是你在变，你的标准变高了。小秋想，是能力的问题，还是我这样的女性要求太多了吗，他达不到自己的要求？
小马不愿意离婚，他觉得事情没坏到那种程度。有时他答应小秋要改，没多久又恢复原样。小秋也不想离，她总觉得父亲这个角色很重要，见过太多离异家庭的学生，她没有足够信心保护儿子。小秋说，束缚她自由的其实是孩子——婚姻的产物，该死的责任感似乎在说，不能容忍我抛弃他。
《中国式离婚》剧照
那些讲离婚的影视剧小秋不敢看，怕一看自己就崩了；爱情片、悲剧和青春剧，慢慢被划入禁片行列。朋友们都很忙，住得也远，她的内心痛苦无法言说，诺大一个城市，找不到可以谈心的人。
不看国产剧的四十岁
到四十岁时，小马变成了老马，小秋觉得自己还是小秋。
行业不景气，老马年龄又大，工作不顺心的时候居多。他每天回家晚，又都是一脸疲惫。小秋和儿子吃饭时喜欢聊天，老马却一声不吭，时间久了，母子俩觉得没意思，就不再等他吃晚饭，总是提前吃。
老马打起卖一套房躺平养老的念头。小秋说，我无所谓，随便你，但你总得找到自己的生活乐趣，我得经济独立。
老马没什么爱好，平时上班太累，周末只想躺着待着看手机。看手机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刷刷抖音，打打斗地主。但小秋因为工作出色，工资快超过老马的了。她有时想，我挣得不比你少，家务孩子我都操心，你情感上又不付出，我要你有什么用？
有时候想，老马原来不是这么无趣的，可能是生活摧残了他。《花束般的恋爱》上映时，小秋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电影院里流眼泪，心情复杂。她想，一辈子还是谈谈恋爱就好了，女人的弱点就是太重视爱。
《花束般的恋爱》剧照
她也想像以往那样，从国产影视作品那里获得一些共鸣，但是她发现，国产爱情剧没有中年人的身影，他们更偏爱年轻人，而且讲的那些情情爱爱，还是二十年前言情小说那一套。
她跟老马很少交流，也不提意见了，更不会为了什么事吵架。——实际上，她态度比以前要强硬，就像两个合伙人，礼貌地保持距离。
尽管有时小秋也忍不住抱有期待，可期待越高，失望越大。有一年生日收到一束花，她暗自惊喜，问老马是不是他送的。老马说不是他。原来花来自一名女性朋友。那天，老马回来为她做了晚饭，有两个菜还是头天自己做的剩菜。
《我们的婚姻》剧照
小秋工作中跟学生相处很愉快，学生们都哄着她，她得到了许多爱，但那样也代替不了家人。以前她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现在连儿子长大以后也开始觉得烦人。儿子上了初中，一心只想着玩手机电脑游戏。他很敏感，以前担心他们离婚，现在两人不吵了，他又说他们太平淡。儿子说，以后他要做个独身主义者。
小秋回忆起自己的父母，想到他们的婚姻也有很多问题，她那时上大学没看到，但是妹妹留在家里，可能受到了影响，所以至今未婚。
小秋决定停止精神内耗，为自己寻求一些自由。她清楚地明白，这是矛盾斗争的结果，不是她追求的婚姻状态，只是为了继续走下去的一种自我妥协和自我调整。一个老实本分的老公，还有份工资不高不低的工作，虽然经常加班，但不会出什么事，挺好的，就这样吧，她劝自己。
《盛夏未来》剧照
她努力为自己建立新的生活节奏，丈夫和儿子，不再是绝对重要的。她把自己的日程排得满满的，平时的时间留着谋生，周末想干什么就自己去。一个人去游泳，一个人去看电影，一个人去泡咖啡馆，有时也会找上关系不错的女性朋友一起散步，不会再委屈自己。
小秋热衷换咖啡杯，经常想，要是换男人能像换咖啡杯一样自在就好了，但事实上，她发现自己一个人待着，远比和一个男性待在一起更自在。
今年初，小秋参加了一场学生婚礼，想了想，最后决定还是要祝学生幸福。迄今为止的人生，教给她一课：原来人生不止有爱情。人到中年才发现，妻子、母亲和儿女等角色，都是暂时的、附加的，随时可以暂停，而我，只能是我自己。
《妻子的选择》剧照
我问小秋最近在看什么剧。她说，那些国产爱情剧看起来并不真实，她看得更远了，然而编剧们的立意还是那么低。当内心变强大以后，她的兴趣点不再局限在爱情上，可以选择的题材更多，同时发现了自己真正关心的事物，她开始对历史、战争和悬疑题材产生了兴趣，开始向往更广阔的世界。
我想，《转角之恋》背后，其实隐藏着更多像小秋这样的中年女性，她们对两性关系的困惑和遗憾，在婚姻生活中承受的苦与痛，不管是在国产影视作品里，还是在社会生活中，都是被普遍忽略的。
但是，在《瞬息全宇宙》《重启人生》和《黑暗荣耀》这些以中年女性为主角的作品中，可以看到，她们值得更广泛的定义，而不是只有爱情一条路可走。
《重启人生》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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