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在公共澡堂“疗伤”
2023/4/18 12:00:00 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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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读者：古男
墙上的电视机里正在直播两名名中国乒乓球选手的四分之一决赛，比分很焦灼，俩人交替上升，赛制为五局三胜，此时已经来到了决胜局。我凝神细看，表情虔诚，时不时用手把池子里温度正好的水往肩膀上撩一点，再把沾着水汽的头发往后捋一下，顺便杀个回马枪，把满是水滴的脸也抹一把，再度将手放进水池中。
《白天的澡堂酒》剧照
我跟刚刚赶来下水的好朋友阿东说，你来晚了一步，错过了刚才俩人的对拉。阿东没搭理我，蹲在浴池边上往身上撩了点儿水，然后两只手撑着浴池边，将两只脚慢慢伸进水池中。始为足，继而腿，最后全身，直到阿东将整个身子放进水池子里的那一刻，才从他的嘴里慢悠悠地冒出了一句，你刚才说谁拉了？我看着他像是被烫着了但是没有丝毫痛意的表情，没好气地对他说，自个儿看。
如果说饭桌是中年男人们“开疆拓土”“建功立业”的绝佳场所的话，那澡堂子就是他们因为生计而奔波劳累伤痕累累后选择的疗伤圣地。在北方，没有哪一个中年男人能抵挡公共浴池的诱惑。自古以来，中国男人们被教育“男儿有泪不轻弹”，受伤后也不轻易在家人面前展示自己的脆弱，因为自己本应该是家里最坚强的那一个。于是乎，他们选择去澡堂子把满身的疲惫和内心的无助脆弱放生。当自己下水的那一刻，那些烦恼，那些忧愁，那些家长里短和鸡毛蒜皮，也就都暂时消失了。
《洗澡》剧照
上周四晚上，家附近的澡堂子里的顾客寥寥无几。我骑着小电动，在凉风的吹拂下，不紧不慢地向着浴池驶去。我之所以选择用堪比在驾校练习科目二的速度朝着目标出发，实在是因为我想多享受一下这难得的自由，想多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虽然那天有沙尘。
娃出生已经八月有余，如果算上妻子怀孕的时间，我已经有将近十八个月的时间没有去澡堂子泡澡了。洗澡的目的是为了清洁身体表面的污垢，所以这项工程可以在家里的淋浴下完成。但是光洗澡不泡澡，就好像穿了一双新鞋之后才发现，自己脚上的袜子已经好久没有换。这种外新里旧的方式显然让人感到不快。只有泡澡才能在洗去浮尘的同时把身体的“里子”也深度清洁一下。
《除暴》剧照
确切地说，我那天晚上能去澡堂子洗澡，实在是拜我的娃所赐。八点多左右，在妻子的安抚下，他终于安然入睡。媳妇儿跟我说，你不是一直想去泡澡吗，要不然今天晚上去吧。我想了想，以前从来没有过周四晚上去泡澡的经历，因为泡澡需要花比较长的时间，而我第二天早上还得上班，所以一开始，我没太想去。但是很快，我的想法就变了，也许像我一样思考的人比较多，所以澡堂子里的人肯定不多，哪怕时间短一点，能去舒舒服服泡一个久到已经快接近和澡堂子“素未谋面”的澡，就算顶着黑眼圈去上班，我也认了。
为了防止媳妇儿“变卦”，我在稍微犹豫后就给了她一个十分肯定的答复，并且极力“恭维”她的这个想法真是无与伦比。兵贵神速，事不宜迟。收拾好东西后，我满含“热泪”，离开家。古有花木兰“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今有我“夜辞妻儿去，奔向澡堂前”。
《洗澡堂老板家的男人们》剧照
娃出生后，我早已将两点一线深深地刻进DNA，难得在晚上的“宵禁”时间出来一趟，好比鸟儿飞上了天空，鱼儿涌入了大海。要是不好好“放纵”一下，实在是对不起妻子的一片苦心。等到我骑着小车哼着小曲儿快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我突然想起，由于娃的到来，我的社交圈子变得越来越小，其中，我和一位朋友阿东已经许久未好好坐在一起聊一聊新近发生的大事小情。阿东和我虽然同在一个单位工作，但是平常忙碌的工作之余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再让我俩坐下来闲谈。当初我俩都没有成家立业的时候，每天“厮混”在一起，打球，上网，吃烧烤。我知道他那个点肯定还没睡，所以心生一计，何不借着今天晚上的空闲时间和阿东来一次“澡堂外交”呢？
说干就干，我当即拨通了阿东的电话，果不其然，阿东正在刷短视频，接到我的邀请后，阿东表示，让我先下水，他拍马随后赶到。
《陪你一起长大》剧照
时隔一年多，当我再一次走进澡堂子的时候，一股巨大的陌生感扑面而来。不过当我肌肉记忆般地换上拖鞋，拿好手牌之后，我很快适应了澡堂子里的环境。那熟悉的水汽弥漫的味道，那熟悉的储物柜，都让我觉得，是时候该舔舐一下最近辛苦工作留下的伤口了。
果不其然，这个时间点，“澡友”几乎没有。我以前有过看电影和坐地铁包场的经历，但是从来没有过泡澡包场的体验。事实上，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个小学生模样的男孩正在刷牙，看样子，已经到了泡澡的最后关头。他的旁边还站着一个五六十岁上下年纪的男子，看样子是这个男孩的姥爷或者爷爷。我心里暗喜，一会儿这祖孙俩走了之后，我就真包场啦!
《汤道》剧照
多年以来，我一直保持着先淋雨后下“池”的习惯。冲洗过后，我迫不及待地滑进中等温度的水池，隔壁水池温度太高，如此地热情我还真就受不了。什么烦恼，什么不顺遂，都在我入水的那一刻烟消云散。我看着对面墙上的电视机，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时光。
热水把我浑身上下里里外外泡得“酥软”，我自动接受了这样的“糖衣炮弹”。和赵四去过的“红浪漫”不同的是，我那池子里没有小鱼。
不到十分钟，阿东从家里赶了过来，于是整个池子里变成了我和他一起包场。适量的酒精能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烘托得更加紧密，适宜的温度和水蒸气也有同样的功效，它毫不留情地打垮了我和阿东作为男人的那一个坚强的方面。我和阿东肆无忌惮地畅谈最近单位中发生的事情，有些内容在工作范围内，有些则是坊间传闻和“流言蜚语”。自觉身上的“伸腿瞪眼丸”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状态时，我邀请阿东移步搓澡台，在那里，有干了近十年的专业师傅为我们倾情服务。以前每次来我都让搓澡师傅大点儿力，许久不来，师傅的手法倒没变，可我的皮肤承受能力大大减弱，真有刘皇叔“髀肉复生”之感。阿东没结婚，经常来，很享受的样子。我则提前给师傅放了假，早早去了“烘干室”等待阿东。
《沐浴之王》剧照
阿东随后赶来，在这个过程中，我俩的嘴一直没闲着。以前觉得女生之间在一块嘴里的话题多得不得了，现在我发现，也许是很久没这么聊天的缘故，我和阿东把各自的一桶桶苦水都倒给了对方，借着淋浴冲走。等洗完澡，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十点。我俩走出浴池，抬头仰望，早已漫天星辉。
往出走的时候，我跟阿东说，无论是身上还是心里，感觉都轻松了不少。阿东说，最主要的，还是心里。
排版：小映 / 审核：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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