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晓力 | 邂逅巴黎女郎
2022/9/2 7:00:00 六根

     邂逅巴黎女郎

     ——法兰西韭菜系列之四

     文 | 丁晓力

     常有来法旅游的朋友问我:“想象中巴黎女郎美丽潇洒又浪漫,来到巴黎怎么没见到?”

     我呵呵:“画报刊载的不都是电影明星嘛,日常生活中没那么多潇洒浪漫大美女。”

     说实话,客居巴黎32年,我交往过N个法国女士,但没有地道的巴黎女郎。巴黎女郎—— 也就是说,巴黎生,巴黎长,至今仍然住在巴黎。

     原因不外是,巴黎市区600万市民中,移民过半,剩下的法国人,绝大部分来自外省。

     巴黎不易居。巴黎人也没那么稀罕巴黎,与其狂掷百万欧元在市内购置一套三居公寓,还不如去郊区买一栋带花园的大别墅。如果远一些,两三小时车程外的布列塔尼或者诺曼底,100万欧元可以买一座小城堡了。

     居住巴黎市内的人,大多是打工一族。因地铁常常罢工,不得不忍受昂贵租金,或者高房价。

     当然,香榭丽舍大街例外。那些价值几百上千万的公寓,以极大魅力吸引着某些外国贵宾,尤其是来自美国或俄罗斯或中东的亿万富豪,以及熠熠闪光的国际明星。听说,邓丽君当年也住在那一带,还有大陆的巩俐。

    

     人见人爱的法国影星(1)

    

     人见人爱的法国影星(2)

    

     人见人爱的法国影星(3)

     上周我想染发,发现常去的美发店关门了。这是疫情以来的常态,我走到路口另外一家,恰巧里面有位美发师的预约客户临时更改,她热情接待了我。

     美发师自报家门,她叫弗洛尔,巴黎生巴黎长,16岁开始从事美发行业。相识投缘,不一会儿我们就聊开了。

     遇到了一个地道的巴黎女郎!仔细端详,她确实漂亮,完全可以上杂志封面的那种。褐色眼睛,鼻梁又尖又细,迷人地隆着。嘴唇线条十分细腻,微微翘起,看上去十分性感。最惹人注目是那头金褐色头发,优雅地烫成几个漩涡,翻滚出时尚的浪花。

     看不出年龄,不敢问,—— 年龄是法国人的忌讳,尤其是法国女人。

     弗洛尔却是一个例外,她主动告诉我,自己今年44岁,已婚,有一儿一女。

     “疫情两年半,除了三次禁足,我们店一直开业,收入没有受影响。”她毫不掩饰内心的自豪感。

     新冠疫情以来,法国所有服务行业都受到巨大冲击。我朋友当中至少有三位,赋闲在家学会了剪发,惠及朋友,我本人也率先享受福利,发现女友剪发比理发店还好,因为她懂我。最宜人处是,大家借口剪发呼朋唤友,美食聚会一举两得。

     虽然,法国政府给大小企业主补贴银子,还给所有因疫情不能开工的职员发放薪水,生计还能维持着,但法国民众总是嚷嚷说收入减少了,物价上涨了,趁机宣泄内心的不满。这就是典型的法兰西性格吧!

    

     巴黎街头女人

    

     南部度假的巴黎女人

     眼前这位巴黎女郎,说生意不受影响,高高兴兴的,在目前形势下很不多见。

     我对她产生了兴趣,对方感觉到了。一个爱说,一个爱听,她熟练地在我头上工作,继续滔滔不绝地叙述。

     弗洛尔祖居北部靠近比利时边境,祖父是煤矿工人,中年死于肺病。父亲18岁那年离开了家乡,跑到巴黎闯天下。

     “您知道的,60年代的法国仍处在战后大发展时期,许多外省年轻人涌向大城市寻找机会。1968年虽然受贵国影响,闹了一阵红色风暴,也很快被制止了。总而言之,法国经济蒸蒸日上。”

     这让我想起国内,八十年代中期开始,也有大批农村青年跑到城里打工。那会儿我女儿年幼,从乡下雇请的小保姆,往往在我家干上半年一载,就跑去合资企业当工人了,因为工厂赚得多。这些农村小姑娘在厂休的时候,回我家聚一下,于是报社的朋友把我们家称作“小保姆俱乐部”。

     出国30余年,我每年回广东中山探亲,都发现外省人越来越多。如今城市人口已经翻了几番。各行各业,不大容易听到中山口音了。

     怪不得,每当我向法国人谈到中国现状种种,对方总是微笑道:“许多年前,法国也这样。”

     弗洛尔的父母是在二战后婴儿潮中出生的。战争给法国带来了极大的经济创伤,法国乡村在七十年代初才有自来水,那时老百姓的生活很贫困。佛洛尔的父亲作为外来工,没有文凭只能去肉店打工,直到30岁才结婚生娃。夫妻二人同在一家肉店工作,凌晨五点就得上班,没时间送女儿上学,于是把乡下的奶奶接到巴黎一起居住。

     这光景,与中国的八九十年代没有什么差别。

     “我是跟着奶奶长大的。虽然父母在身边,但除了周日很少见到他们,可以说,我的童年十分欠缺家庭温暖。”

     美发师说着,语气里带着深深遗憾。

     我好奇地问:“16岁您还是一个孩子,怎么会想到做美发呢?”

     “成为理发师是我的童年梦想。”我从镜子里看到她脸上浮出微笑。“能以自己之喜爱谋生,是我一生的幸运。”

     童年梦想?——我忽然记起,小学时代班主任在课堂上问我们:长大了想干什么?

     记得大多数同学回答要当科学家,当工程师,当教师……我说,想成为一名宇航员,飞向美丽太空。

     这个关于宇航员的梦想,无疑来自苏联的加加林。1961年,加加林驾驶着“东方一号”飞船,成为人类首个进入太空的超人。大约在那个时期,母亲或者老师,讲述过加加林的故事。这样的梦想,现在想来有点可笑。

     弗洛尔的美发师梦想,来源于奶奶的女友。小时候奶奶接送她上学,常顺路带她去看望女友。那位女友从事美发职业,总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她并不怎么化妆,仅略施粉黛,靠一头云雾般的发型与得体的衣着,让自己格外高贵,与众不同。年华似水,奶奶的女友成了她的人生偶像。

     奶奶去世那年弗洛尔16岁,刚上高中。她考试总不及格,对读书没有什么兴趣。于是离开学校到美发店当学徒,对这一行倒是越做越喜爱。

     “美发是艺术,就像画家和雕塑家。如果作品得到顾客喜爱,我心里充满了快乐。有时,某个发型做得不够好,或者客户在镜子里的笑容显得勉强,我会感到不安,有时整个晚上都心情沮丧。”

     在巴黎做美发这一行,工作虽比朝九晚六的公务员辛苦些,但收入也比公务员高得多,而且多劳多得。西方国家比较重视技术工种,所以,如果孩子学习成绩一般,家长会建议选择大专甚至职业中专,因为这更有利于日后谋职。

     我们华人家庭不相同(包括我自己),总是告诉子女“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也许,我们第一代移民经历过太多艰难,总期望子女的生活比我们好,一代胜一代。谁愿意变成鲁迅笔下的九斤老太呢!

     至于国内,对子女学业更不用说了,“不能输在起跑线上”!两三年前,广州有个叫张一得的,其父在离异之后辞去高管工作,专心培养儿子,“一得他爹”因此当上了网红。这孩子不负父望,非常优秀,不料赴美留学才一年,突然跳楼自尽了。

     一得不幸患了抑郁症。听说抑郁症因素各异,但压力过大容易引发抑郁,是学术界的共识。

     单纯的弗洛尔,16岁放弃不出彩的学业,轻而易举实现童年的梦想,活出了奶奶女友的优雅。

     想象着,她年轻漂亮手艺好,肯定追求者众。佛洛尔说她23岁那年,选择了一位出身年龄都与她相似的邮递员作为丈夫。如今儿子20岁,女儿也18了。

     除了工作,她一家格外注重假期与业余爱好。丈夫喜欢邮票,妻子最爱美食。听说我对美食也感兴趣,她立刻热心推荐了周边几个小餐馆,尤其赞扬其中一家越南餐馆,说是夫妻店,食材非常新鲜。

    

     生活在巴黎的外国人

    

     生活在巴黎的非洲裔和阿拉伯裔女子

     美发师兴致盎然,向我叙说各国餐食的不同特点。她不仅喜欢美食,也喜欢烹调。想吃中餐的时候,她就到陈氏超市买菜。有时自己在家做春卷,各种馅料,一次做50个,其中一部分冷藏着,慢慢享受。

     美食谁不爱呀,不过我仅限于品尝,从没想过自己动手。自己动手……其实不难,只是没有这个习惯,甚至想不到。

     我私下羡慕,这女人从从容容,把平淡人生过得如此精致,丰富多彩。

     弗洛尔问我的家庭,当她得知我女儿入读法国精英学院,获取工程师硕士文凭之后,受聘于法国国家电力部,现在是项目经理;她仅仅“哦”了一声,后来听到我说女儿已婚,并且有了两个娃,对方立刻神采飞扬起来,说:“我多么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有他们喜欢的工作,有充足假期,有所爱,有家庭。对我来说,幸福家庭才是人生最重要的。”

     她的儿女像母亲,早就各自有了职业理想:儿子初中毕业那年选择进技校,期望成为一名机械师;女儿则喜欢文学,打算今年参加会考,就读大学文科,毕业后争取到大企业担任秘书。

     “这些都不难达到。”美发师说,“我的孩子天资一般,所幸他们并不好高骛远。”

     “父母是孩子们的榜样。”我由衷给她点赞。

     弗洛尔给我做的发型果然不错。她拿着镜子给我前照后照了老半天,左右欣赏着自己的手艺。

     这女人真的很美,笑起来甜甜的,轮廓分明的脸上洋溢着纯真和坦诚,让人过目不忘。

     2022.8.30于巴黎

    

     作者简介:

     丁晓力,1957年出生。原《南方周末》记者,1990年2月移居巴黎,自由职业。

     这是六根推送的第2864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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