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兆骞 | 云水高僧李叔同
2022/10/13 7:00:00 六根

     云水高僧李叔同

     文 | 汪兆骞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即使在物欲横流的当下,仍有人悄悄地流连于这温润清雅的文字里,如在大漠中邂逅绿洲甘泉。

     该词的作者李叔同是新文化运动的先驱,开中国现代艺术启蒙教育之先河。他在国学、诗词、音乐、美术、戏剧、书法、篆刻等方面具有极高的造诣,成为20世纪前半叶光耀一时的艺术家和风华才子。

     后来,他斩断尘缘,青鞵布衲,情系故乡,爱国卫教,普度众生,成为南山律宗第十一代祖师,被誉为僧德昭昭的云水高僧。

     因缘萍水,亦非偶然。我与李叔同结缘是在天津。余生也晚,20世纪中期,我的童年在津门意奥租界别墅里度过,负笈读书于由大佛寺改成的二十六小学。

     出校门往北,一箭之遥便是粮店后街六十号李叔同故居。更巧的是,同班中有李叔同远亲叔侄二人,语文老师曾与李叔同谋过面。于是,那座门口高悬“进士第”大匾的宅第就成了我的乐园。

    

     李叔同故居(1)

    

     李叔同故居(2)

     经岁月风雨的剥蚀,那个“田”字形有近百间房舍的清代院落,已经有些破败,但其昔日错落有致的遗韵犹存,精巧的垂花门、游廊、园林尚在,李叔同少年时的一些遗物仍存。

     有时,语文老师会带着我们到大院里上课,在李叔同读书的“洋书房”里教我们李叔同的诗和歌,如一湾流水、疏林晚钟、飘然落叶,让我常常泛起想象的涟漪。于是,我便有了与李叔同心灵邂逅的契机。

     20世纪50年代后期,我转学到北京六十六中学读高中,语文老师林逸君是佛学家、因明家、诗人和书法家虞愚的夫人,他们的两个女儿是我的同班同学。

     语文老师喜欢我,常常带我去她家里辅导写作。我便与虞先生熟悉起来,得知他20世纪30年代从厦门大学毕业后,一度师从李叔同学因明,习书法,得弘一法师真传。这让我对李叔同有了真切的认识。

     到了大学读中文系,至我忝列文学队伍,阅读李叔同的诗文,烟云过眼,印象日深,更受到无形的陶冶。到青春不再,双鬓染霜,对李叔同的阅读,仍余情不了。每唱到“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时,便卷起对大师李叔同的无限怀念。

     李叔同在艺术园地的辛勤耕耘,在教坛鞠躬尽瘁的精神,节制淡泊、明其道不急其功的入世态度,踏实、持正、勤勉、厚容的心灵跋涉的文化人格,一直影响、激励我的人生。

    

     李叔同画像

     但是,为李叔同作传,另有机缘。我完成七卷本《民国清流》后,赠书给诗人、杂文家邵燕祥老哥,请他指教。

     一次,邵燕祥夫妇请宴于新侨饭店,席间,邵燕祥突然说:“接下来,你应该写一本李叔同传,他是风华绝代的才子,又是拈花一笑的云水高僧,他可能不在乎身后的毁誉长短,但人们应该记住这位大师。”

     我表示自己智不能谋,力不能任,无法驾驭这一题材。邵燕祥老哥一笑:“下下人有上上智,《六祖法坛经·行由》里这么说。”

     说实在的,这一题材对我太有诱惑性,历史为李叔同的传记留下了许多可阐述的空间,值得我去搏一下。

     我在按计划完成并出版了《文学即人学:诺贝尔文学奖百年群星闪耀时》《启幕:中国当代文学与文人》之后,不揣简陋,在2021年10月初开始动笔,写作《李叔同传》。

     历史远去,宿草径荒,墓木成拱,法师圆寂已八十载,我无缘与其谋面,得耳提面命,只能利用活化资料,在大量卷帙、琐言缀说中,揽吉光片羽,寻雪泥鸿爪,识别考据上的疑难,以史料为佐证,以客观、严谨、求实的态度研究李叔同,一个有常人复杂丰富的灵魂,又有“高山仰止”的圣者容貌,便伫立在我的面前。

     写传记,宋人张孝祥在《浣溪沙》词中说得要紧:“妙手何人为写真,只难传处是精神。”要再现人物的本真面貌和精气神,最忌附会猜测、妄腾口说,并要“求个与人不同处”,即写出独特的“这一个”。

     本传叙述了李叔同的功成名就,力求呈现李叔同丰富、复杂的和谐统一于一身的人格特质。

     李叔同身上充满艺术气质,举手投足都有一种美感,超越传统文人的优雅,他以儒雅、谦默、柔弱的生命形态,蕴含着强大的生命力量,在泰山压顶之时,岿然不动。

     李叔同一生有多次转折,生命多姿多彩,充满悬疑与想象,总让人雾里看花,不识庐山真面目。

     在人格艺术上,李叔同的价值当然在于不拒新思潮,唯其能在举世趋新的潮流中,不忘持守清者的收敛沉潜性格与自律,治学、教育从不急功近利。

     以艺术与佛学而言,李叔同的学养博大和理解圆转,既喜涉深事务而又不忘情俗世之精神品格,十分耐人寻味。这种形式合理性与价值合理性的对立,能和谐统一于他的身上,不得不让人产生一种思考的精神倾向。

     当然,这种丰富、复杂的性格,与个人禀赋、时代际遇、传统背景等若干因素碰撞而形成合力塑绘出的并非单纯的色彩有关,也是近现代百年中国史由传统向现代选择的转型中产生的一个生动的侧影。

    

     李叔同“悲欣交集”

     李叔同一生躬行“博学于文”和“行己有耻”,一面不苟且遁世,一面又“明其道而不急其功”,自然算不上时代的先锋。他又宁肯放弃当主角的机遇,甘愿皈依佛门,承受寂寞,而沉寂于一种心灵的跋涉。选择的矛盾,联系当时知识分子的忧乐穷达,这须有一个干净的精神境界。当然,这不能视为一种逃避,而是“绚烂至极归于平淡”。

     李叔同最终以“花枝春满,天心月圆”完成了传奇的人生。不管江湖魏阙、水流云度,他的德范,他那心如秋月、通达晓畅、随缘而行的心灵境界,及静穆又磅礴的个性精神,将与青史永存。

     2022年适逢弘一法师圆寂八十周年,谨以此书纪念致敬这位风华才子、云水高僧。

     (本文为汪兆骞《李叔同传》跋)

    

     汪兆骞先生

    

     这是六根推送的第2898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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