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斯佳 | 绿茶:书房是读书人的藏身之所
2022/10/26 7:00:00 六根
书房是读书人的藏身之所
文 | 姜斯佳
这二十多年来,绿茶基本只做跟书有关的工作,堪称“全职读书人”。
上大学的时候,绿茶喜欢在图书馆和海淀图书城晃来晃去,之后干脆去名震全国的风入松书店做了一名店员,书店的两年彻底影响了他之后二十多年的人生轨迹。
毕业后不久,赶上《新京报》创刊,绿茶应聘去做书评编辑,和另外两个同事筹备《新京报书评周刊》,又辗转担任《文史参考》主编、中信出版社副总编。成为自由职业者后,绿茶没有荒废书评编辑的基本功,创办电子杂志《绿茶书情》,开公众号,做各大好书榜的评委,为读者们提供新书导览,每年经手或过眼的书至少有2000本。
这几年,绿茶“入坑”年轻人喜欢的平台B站和小红书,“有弹幕问我快速阅读的方法,我就不理解,那么好的书,为什么要快读呢?还有网友问我读书有什么用,读书说实话没什么用,它不能给你带来权势,带来财富,什么也不带来,就只是带来拥挤的居住环境。”
话是这么说,但绿茶在自家“史上最乱的书房”里爬书山、涉书海,乐此不疲。后来,他又对朋友们的书房产生兴趣,揣着速写本和画笔开始了持续三年的书房探访之旅。
新书《所幸藏书房》便是这场壮游留下的图文记录,120幅现代读书人的书房掠影,让读者得以一窥名家们的书房一角。所幸还有书房,人生终有藏身之所,不至于无地自容。
每个书房都有自己的魂
姜斯佳: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意识探访名家书房的?
绿茶:之前我在《新京报书评周刊》,有一个版面叫《书房风景》,我是那个版的编辑。有时候记者采访一些我想认识的专家或者文化老人,我也会跟着一起去,比如周有光先生、扬之水先生等等,从那时候开始觉得探访书房是一个特别神圣而且特别有意义的事情。
后来成了自由职业者,因为媒体人出身总想做点事儿,又重新翻出这个选题做。疫情期间不方便出去采访,我就通过微信找了很多爱书人,请他们把书房照片发过来让我画。这个事情开始之后就有点刹不住,太好玩了,那一段时间画了很多。
后来有一个策展人帮我在河南修武大南坡办了“书间琳琅——绿茶文人书房画展”,《名人传记》杂志的主编来参加我的活动,认识之后,她请我在他们杂志开《名家书房》专栏,就这么一直写到现在,画到现在。
《所幸藏书房》绿茶 著 中信出版集团
姜斯佳:为什么喜欢探访书房、画书房?
绿茶:我喜欢现场画书房,每个书房都有自己的魂,自己的精神气,看照片是看不出来的。而且我采访的都是我很熟悉的朋友,这个很重要。如果我跟书房主人不熟,我就很难感知到他的书房有什么魅力或者特性,对他书房里的书也无从谈起。采访熟悉的朋友,你知道他平时读什么,你去他家里做客是很放松的状态,什么都可以碰,他也热衷于把他书房里的各种宝贝掏出来给你看。
其实很多朋友原本也很熟,但是去没去过他的书房还是不一样的,你熟的只是他平时跟你交往的那一面,他更深层次的一面不一定有机会了解。比如北京著名的媒体人解玺璋老师,他是我们媒体人的前辈,我刚到报社的时候,他已经在《北京晚报》做了几十年的副刊编辑,我们熟得不得了,但是我去了他的书房之后,又有新的认识。
解老师退休之后在写《梁启超传》《张恨水传》等等,我在他的书房惊讶地发现,解老师是用早年中国学人的传统学术方法在做研究——他在抄卡片,自己做大事年谱,现在高校里的年轻学者都不这么做了,大家都借助于网络搜索等便捷的手段。
解老师准备写《梁启超传》的时候,用了几年的时间梳理关于梁启超的所有知识,做了大概有几万张卡片才构成了他对梁启超全方位的认识,然后才动笔写,这样出来的人物传记很扎实。我问了他才知道,他年轻时候在工厂做工人,工厂里有一个年长的工友是知识分子出身,会带着他去图书馆、去买旧书,他就这样养成了良好的阅读和学习的习惯。
后来恢复高考,解老师上大学,读研究生,毕业之后在媒体,几十年来这个习惯没有被启动,直到他退休才重新拾起来。这种事情日常是不会交流的,这种微妙的感觉也是只有亲身体验才有的。
“书界的天花板”
姜斯佳:探访了那么多书房,您能列举几个最让您印象深刻的吗?
绿茶:太多了,说特色每个书房都能讲出一大通来。如果让我推荐几个的话,首先是著名藏书家韦力老师,他的“芷兰斋”无疑是“书界的天花板”,真是太壮观了,进入那个书房你会发现当下这个世界居然有那么多古书和善本留存至今。
当然这些书你也会在各大图书馆看到,但图书馆里那些书离你很遥远,而在韦力家的“芷兰斋”,那些流传几百年、上千年的古籍和善本就在你眼前,可以随便摸、随便翻、随便看,那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你可以看到一代又一代藏书家、爱书人在书上留下的痕迹,有藏书章、题跋、批注等等,那些历经岁月洗礼的书籍,散发着古典中国的气息。
韦力的书房 绿茶/绘
长沙的钟叔河先生,当年我在《新京报》编副刊的时候,刊发他的著名专栏《念楼小抄》,钟老在很多场合都说过“绿茶是发我文章最多的副刊编辑”,但是这么多年来我都没有见过钟老。
2019年我正好去了长沙,就去拜见钟老,他的书房叫“念楼”,在书界非常有名,“念”实际上取了“廿”的谐音,因为他们家住在湖南出版集团宿舍的第二十层。我当时有其他任务在身,没办法跟钟老深入交流,但是我们一见如故。我画了念楼速写后,钟老在画上给我留了题签:“相知二十年,今日才相见。一见更倾心,珍重此见面。”虽然这次会面很短暂,但我们二十年来交往的点点滴滴都流露出来了。
不久前我把《所幸藏书房》寄给他,他专门打电话来表示感谢,同时又非得给我寄一本他的书,他身上那种文化老人的品格特别让人感动,这么了不起的一个出版家,和他交往的小编辑他都会真诚对待。这样的书房,你会觉得它不单单是一个人的书房,这里有一个编者和一个作者,或者一个年轻人和一个文化老人之间的情谊。
钟叔河的书房 绿茶/绘
姜斯佳:全书分为文人、学人、书人、友人、故人五章。为什么特意设置了“故人”的章节?
绿茶:因为画书房这样一个契机,我重新开始跟这些老人建立联系。有时候会觉得很急迫,生怕来不及。有一年我跟肖复兴、罗雪村去拜访高莽先生的“老虎洞”,他是著名的翻译家,也是画家。我们去看他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不是很好了,但是我们去了他很开心,还跟我们一起画画,那之后不到半年他就过世了。
当时从高莽先生家出来,路过学者王学泰先生家楼下,我还跟雪村老师说过一段时间来看看他,但很多时候也没有那么容易安排出时间,后来我在出差的路上看到王学泰先生过世的消息,就这样又错过了。这本书为什么要设置“故人”这一栏,就是我想以另一种形式来表达我对他们的追忆。
姜斯佳:您采访了这么多的书房,如果为您自己的书房撰写题记,您会怎么写?
绿茶:我的书房就一言难尽了,太乱太杂了。我每天都收到各种书,几乎是一个新书中转站,基本市面上大部分新书我都先睹为快,这么海量的书我其实是很难消化得过来的。处理书是一个特别大的难题,只要是爱书人都有恋物癖,不会随随便便对待一本书,你总希望它们有好的归宿。
我的书房现在其实就是一个堆书的库房,连窗户都被书给堵上了,找书更是无从找起,每天都在书堆里爬来爬去。有一次雪村老师去我家,他进去之后吓一跳,说“我见过乱的,没见过这么乱的”。他站在我的书房门口进不来,就在那“咔咔”一会儿工夫把我的书房画下来了,之后他让我留句话,我大概留了“史上最乱的书房,每天呆在里面乐此不疲,出不来”之类的,他说“你出不来,我进不去,哈哈哈……”就很好玩。
这些年孩子上学,我搬到另一个地方去住,收到新书之后,我会先翻,然后推荐、录视频,之后想看的书我就留下来,暂时不想看的书我就搬回原来的家堆着,这样才能腾挪开。
阅读没有便捷通道
姜斯佳:也请您按照《所幸藏书房》的模式,说说您自己的读书偏好,推荐一下您的“书房四书”。
绿茶:我的工作性质是每天跟书打交道,日常的新书源源不断,但实际上我自己看的主要还是旧书,我的阅读现在越来越偏重历史,尤其偏重从春秋战国一直到魏晋南北朝的上古、中古史。经历了很多年的阅读之后,我的阅读最终回到了原点,回到中国的轴心时代。
还有很多书是每年都要重读的,像《论语》《史记》《世说新语》这三本,生命中是需要有这样的书的,它们无时无刻不在塑造你、影响你。我们家孩子特别喜欢《三国演义》,他会反复读,我就要搞清楚三国前后的历史,了解跟三国有关的学术研究,三国的战略地貌等等,这样才能跟他形成互动。
网上会有很多人跟我要书单,但我觉得书单没有多大意义。只有你自己知道自己要什么,通过大量的阅读、海量的淘洗之后,你才能慢慢锁定人生中的那本书或者那一类书、那一些作者,阅读真的没有便捷通道。
姜斯佳:您在B站有一个视频,提出“拒绝有效阅读”。
绿茶:所谓的“有效阅读”和“干货”,都是我特别不同意的东西,但恰恰就是互联网最热门的东西,我说“拒绝有效阅读”是针对这些说的。希望这本书能帮你解决问题,那本书帮你赚多少钱,如果抱着这样一种目的就别读书了。
其实所有的阅读都是有效的,没有无效的阅读,但你不知道它会在哪方面影响你,怎么影响你。读书是让无法言说的一些东西根植于你的内心、你的修养,以及方方面面的肌理里边。现在大家趋之若鹜的“读书能记住多少,有什么用”,都是本末倒置。
姜斯佳:您创立了“绿茶书情”这个品牌,还有公众号“六根”,在B站和小红书都比较活跃。与“阅读邻居”读书会等线下活动相比,在新媒体、自媒体上推广阅读有什么不同的感受?
绿茶:其实我都是被互联网的潮流赶着走,我是媒体人出身,总要试验一些当下新的媒介形式。不做纸媒之后,那么多书怎么办?总得有个出口,就做了一个独立的电子杂志《绿茶书情》,后来做公众号,做小红书和B站。其实我不太擅长做视频,一个视频要剪一两个星期,时间成本太高了。
书这个行业本身就是一个弱传播的行业,它跟化妆品、家装、美食的流量差太远了。像新东方董宇辉、樊登卖书卖得很好,但他们介绍的那些书都是我不会介绍的,他们讲的鸡汤我也不会讲,不是一个话语体系。他们把一本书讲得天花乱坠的,知道受众的痛点在哪里。
像小红书的商业逻辑需要“内容垂直”,一个号只做一个种类的视频,所有的封面都是雷同的,然后起一些很唬人的标题,但我偏偏就不想做成那样的,我不想变成一个很有人设的样子,我要呈现的是我的日常文化生活。虽然我觉得直播带货卖书很无聊,但是它有它的商业逻辑,对于有些书的推动和销售还是有很重要的意义的。
我也希望这个行业越来越好,相信互联网不会击垮这些传统的行业,只会让这些行业更有效地转型,并带动这些行业走向更好的发展路径,纸质书自有其生命力和价值。
绿茶简介:绿茶:书评人,作家。曾为《新京报书评周刊》编辑、《文史参考》主编、中信出版社副总编辑,现为自由职业。著有《在书中小站片刻》《如果没有书店》《所幸藏书房》等。担任深圳读书月十大好书、华文好书榜、新浪好书榜、中版好书榜、中国童书榜、首都图书馆阅读之城好书榜等评委。
这是六根推送的第2909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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