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清生｜神农架的森林饮食
2023/1/10 7:00:00 六根
神农架的森林饮食
文｜古清生
作为一个资深吃货审视红坪镇的烹饪流源，心里常有困惑，比如农友炖鸡子，加天麻，加党参，再不然就加香菇。这些配料充满药味，纯粹的土鸡和土猪的味道难道不好么？城市生活的人，想都想不到。
习惯成自然。可以说，武汉人炖排骨，加藕做配料，更多的时候藕是主料。细想，却有不同，藕与排骨合炖，藕变得特别好吃。过去，我对排骨藕汤极其喜欢。它是能够上瘾的汤。红坪的人炖的天麻和党参，配料往往扔掉，只取其汤，不食其物。农友的意见是，天麻和党参有补性。
天麻，党参和香菇在山里容易得到，我在森林拍摄植物时，常常遇到它们，遇上香菇的几率更多。遇上藕？怎么可能遇上藕？有一件事令我惊叹，红举村桥北的自然村名叫莲花村，初来茶园开荒的时候，为改变小气候，我在茶山一块泽地上挖了一个水塘，放了鱼种了睡莲。
有一次采茶的时候，正好睡莲开花，一位茶嫂采到水塘边时，大声惊呼：快来看，这里有藕花!
听见有藕花的喊声，正在山脚、山腰和山梁上采茶的茶嫂，纷纷放下茶篓，从各处往水塘的方向跑。她们好奇藕花长得什么样子。睡莲花开，妆点了茶山一小片的精美，茶嫂们显然看荷花的机会少，才围着水塘啧啧惊叹。
看罢睡莲花，茶嫂们各自回到原位采茶。我的结论，叫做莲花村的地方，原来没有莲花，自然没有藕。在过去交通极其不便利的森林村落，吃藕的机会罕见导致吃藕习惯没有养成，将睡莲花看成藕花十分自然。
理解了山人以天麻、党参炖鸡子和炖猪骨头，有取材便利的原因，深层次也有食养的需求。在高山森林中，御寒为头等大事，况且食材充足。他们味蕾对于天麻味道，党参味道的亲近，一如水乡对莲藕喜爱的逻辑。完全不认为是药味，而是天然美味。
生存的必须，耐力跟御寒同等重要，我初到红举村时，惊叹农友的强大耐力，许多的中年农妇，去高山采挖药材，一天可以翻几座山，且是天天如此。在高山的森林生存，缺乏体能的耐力，生存的难度不言而喻。
森林中有丰富的食材，山民发明各种凉拌，比如凉拌香椿，凉拌鱼腥草。追溯人类饮食历史，凉拌类的生食，当是人类最早的饮食方式，它比牛吃草进了一步。人类饮食真正的进步，直到旧石器时代使用了火，用火将食物烤炙或煮熟来吃。
森林中有丰富的食材
火给人类带来美味，温暖和光明。现在已经发现和考证人类控制性使用火加工食物的遗址有许多，考古学家称它为火塘，火也是人类文明进程的原动力，让人脱离兽的队伍，围绕火塘定居。
之前，公认北京周口店人的火塘有77万年历史，那是很久远的烹饪现场。后来，在以色列北部盖谢尔贝诺特遗址发现了距今约79万年的人类用火遗迹(武仙竹《重庆师范大学学报》，将周口店人用火时间往前推了2万年。目前，已被证实的用火遗址定在79万年以内。或许，将来还可能有新的发现，找到人类更久远的用火遗址。
我曾想过寻找古人类的烧烤现场，一个偶然的机会，去了东莞蚝岗博物馆，看到距今5000年的火塘和贝丘，时间是新石器晚期。火塘旁还有独木舟和完整的新石器人体骨骼。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新石器时期的烧烤现场。因为使用了火，极腥的贝类可以成为美食。
学界断定，人类使用火加工食物，进而发明制陶和冶金术，这是文明的起点。想象在旧石器时代，使用石器的人类攻击能力有限，捕获草食动物和水中贝类为食顺理成章，很难想象人能凭籍手中的石斧石刀跟猛兽格斗，并食其肉。
真实情况与我的想象完全不一样。离我50多公里的红坪犀牛洞里面，积存着十分丰富的旧石器文化层。红举村归红坪镇管辖，以前常去红坪镇，想到了犀牛洞的石器和动物化石，没有想到它是一个聚餐场所。由于洞中有过水流，没见火塘。发掘报告中也没有提到火，可能考察时缺了这一项，否则，完全可以确定，我们红坪镇就有旧石器的烧烤遗址了。
犀牛洞海拔2102米，次于西藏苏热旧石器遗址的海拔4500米。距离红坪犀牛洞不远的房县樟脑洞旧石器遗址，发掘出的旧石器和动物化石几近重合。这里说明，远在旧石器时代神农架就有人类在此狩猎生活了。而且，比滨海地带的贝丘遗址，食物实在是丰富。
犀牛洞被人类吃剩并保留至今的动物骨头化石，有人们较熟知的犀牛、大熊猫、野牛、斑鹿、水鹿、剑齿象、猕猴、虎、豹、狼、獐、麂、豪猪、竹鼠、羊、熊等等，而且有早被人遗忘的巨貘。禽类有雉科下的锦鸡、雉鸡、竹鸡等，还有马鸡。猛禽也不在话下，鹰骨的化石也存在。据考，犀牛骨就有八具以上。
怎么也想象不出，当时有多少人聚集在犀牛洞豪吃猛兽，应该是在那里烧烤，如果刺生，野外就可以解决了。这里地势险要，森林茂密，河流常年淌水。一想到旧石器时代就有人类在此生活，我也感觉距离那个时代很近。有些温暖，有些苍凉。生命中有一段原始森林中的生存，感知先祖，展望现代，属于健全的人生么。
总之，犀牛洞为旧石器时代的美食遗址无须质疑，他们应该有火和火塘。今天在这上面生活的当代人，尚保持火塘烤火和烹饪的习惯。我在2004年第一次来神农架的时候，曾经在旧时期的火塘边品饮。那时候，老式泥瓦屋正厅靠里的边角设有一个开放式火塘，火塘上方屋梁悬一根绳挂着一个瓦罐，整个屋子四面的墙和阁楼板被烟薰黑，完全的黑。
这样的火塘常年火不灭，以烧树蔸为主。火塘烧烤，瓦罐煮食。神农架有民谣：吃的洋芋果，烤的疙瘩火，苞谷酒配着腊肉吃，除了神仙就是我。这个流传不息的民谣说明火塘边的生活。现在难得见到那种开放式火塘，人们改用箱式火塘。箱式火塘在旧石器晚期和新石器时代开始使用，用的泥土或石头垒制。
这样的火塘常年火不灭
今天的火塘多用旧油桶改制，半截埋地，半截出露地面，地下铺设有烟道，连接屋外的烟囱。火塘上架一张铁桌，桌面为多孔，上面放菜，中央炉口放炖锅。箱式火塘在冬天非常暖和，人们也在炉灰里烤洋芋之类。
村民吃饭，喝茶和聊天都围着火塘而坐。窗外白雪茫茫，屋内热汽腾腾。森林中的生活，海拔较高的村落，夏天仍用火塘。所以，我一直以为，村民们的拿手手艺，多在烧烤和炖汤。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除了保留山里特色烹饪，许多也引入外面的食法。因为采用高山食材，味道依然与都市有别。
我的分析，生活在犀牛洞周边的人拥有登山的强健耐力，与他们的汤饮不能分开。而喜欢在汤中放置野生优质药材，则是世世代代饮食习惯的坚守，在当今的时代，有健康就有了一切。《水浒》书中的梁山好汉武松打虎，那是小说情节，而当年的红坪女青年陈传香徒手打虎从虎口救下儿童可是事实。勇及有力，怎么也与森林饮食分离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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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六根推送的第2967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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