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雪村 | 一个不可思议的人的不可思议的故事
2023/1/20 7:00:00 六根
一个不可思议的人的不可思议的故事
文、画 | 罗雪村
《哥特兰岛印象》 钢笔
记忆有时很怪,刚刚看过的就忘了,而以前读过的什么会莫名地想起来。这天,忽然记起三年前在《上海文学》读过的一个不可思议的人的不可思议的故事。
瑞典有个哥特兰岛,那儿有栋房子是文学中心,几个不同国家的诗人、作家应邀在那里写作并享受岛上宁静的生活。其间,有个年长的德国作家汉斯,他常坐在厨房看着空无一人的灶台自言自语:真希望妈妈在这里啊……旁人的好奇引出了他的故事:汉斯年幼时,母亲苏菲年轻、美丽,是交响乐团首席小提琴手,拥有不少音乐崇拜者。一次乐团受邀去一家儿童基金会义演,那儿有个叫伊莱的年轻义工,喜爱苏菲,给她送花和八音盒,还将玫瑰插在她家的信箱里……苏菲知道伊莱只是孩子气,不懂事,这样的人她见过不少,不仅不喜欢,甚至讨厌。而她的丈夫更担心,像伊莱这样的人不仅会给妻子带来危险,还会连累性命,因为伊莱是犹太人,而苏菲也有1/8犹太血统,所幸,在那个数百间犹太教堂和数千家犹太商店被摧毁,数万名犹太男人被赶进集中营和那个伊莱也同时失踪的“水晶之夜”,他们一家逃离德国,避居于瑞士乡间。
从此,苏菲本可以和家人尽享恩爱安宁的生活,也可以每天只专注于在灶台前为丈夫和小汉斯烤制松脆的小饼干……但这样的日子并不能让她忘掉那些像伊莱一样的人,他们正在饱受苦难,她与他们无论认识与否,即使毫无交集,但每次听到那些令人难过与恐惧的消息,都会使她感受到自己与那些陌生人的关系如此不可分离。在经过内心纠结、矛盾与思虑后,她做出决定:回德国寻找他们,帮助幸存的人逃出来,为此她与几家慈善机构和地下组织取得了联系……
惊愕的丈夫不解:“我和汉斯难道不是你最重要的家人吗?你忍心为了那些你根本不认识的人而离开我们吗?”然后,他听到苏菲从内心发出的声音:很难想象,如果只关心自己和周围最亲密的几个人,闭上眼睛不去理会这个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不去听那些陌生人的哭泣,这样活着,怎么能快乐……
汉斯记得母亲走前的黑夜,一边在厨房灶台前走来走去,一边轻声唱起:“我是一个陌生人哎,我偶尔经过了这个世界……”这是伊莱请母亲为孩子们录制的一首曲调单纯的爱沙尼亚歌谣。
汉斯的母亲走了,她知道结局。
她再也没有回来。直到二战结束,汉斯的父亲也没能找到她的哪怕一块骨骸。
汉斯长大后一直想知道,当母亲唱着那首歌谣时,当她离开瑞士乡间的家,提着旅行箱走进德国的那一刻,会想些什么……
后来,汉斯结婚生子,也有了恩爱和美的大家庭,但他却常在家人欢愉的时候,独自望着厨房灶台,他多想再看到母亲一边在灶台前走来走去,一边轻声唱着:“我是一个陌生人哎,我偶尔经过了这个世界……”他知道这首曲调单纯的歌谣与母亲热爱的古典音乐相去甚远,但当她被塞进卡车投进集中营时,这首歌谣或许就是她最后的财富,伴随她承受折磨,直到死去。
后来,汉斯长期在监狱做义工,并用音乐与陌生的囚犯们交流。他也感觉到家人难以理解作为丈夫、父亲的他所做的这一切,他懂得了母亲的孤独。
记得读这个故事时,正经历新冠病毒肆虐,人们在灾难面前感到孤单无助,而曾“偶尔经过了这个世界”的苏菲让人看到世间确有这样一种人,她或他生命的权利、尊严、温暖与这个世界的关系如此紧密,一个人与所有陌生人都是相连的,因而她或他无法阻止自己去关心另一些受难的人,为他们难过,要尽自己所能帮助他们,尽管这世界太强大,她或他的力量太渺小。相比绝大多数人的认命、麻木与苟安,苏菲和她的故事显得那么珍贵和美丽!
至今我等常人仍无法理解苏菲这样的不可思议的人的不可思议的故事,这是个无解的命题——也许它只依赖人的自我救赎,也许它更关乎灵魂!
(写于2023年1月16日)
德国纽伦堡一景 (铅笔、彩铅)
1938年11月9日至10日凌晨,在德国纳粹操纵下,柏林、纽伦堡等等许多城市的希特勒青年团、盖世太保和党卫军走上街头,挥舞棍棒,对犹太人住宅、商店、教堂进行打、砸、抢、烧,因破碎的玻璃在月光的照射下有如闪亮的水晶,就将那场浩劫称为“水晶之夜”。1945年11月21日至1946年10月1日,在纽伦堡,由第二次世界大战战胜国对欧洲轴心国的军事、政治和经济领导人进行了审判,史称纽伦堡审判。那次审判除了惩罚罪犯,也试图探究原罪。正如首席大法官所言:“希特勒的罪恶也是所有被告的罪恶,如果你无罪,那些无辜的人为什么会死……子孙后代永远要记住这个罪恶的年代,避免野蛮行径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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