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采夫 格子|写故乡,下手有多狠内心就有多软
2023/2/11 7:00:00 六根

     写故乡,下手有多狠内心就有多软

     ——潘采夫 格子对谈《人间一格》

     文|潘采夫 格子?

    

    格子与潘采夫

     潘采夫:你这新书《人间一格》,好多人给读成了《人间失格》,为什么叫一格呢?

     格子:这人吧,即使活着的时候,也只有一个小小的格子,其实并没有更大的东西,即便很多大人物,他看着好像飞来飞去在全世界,其实无论他的精神世界,还是他可以安身立命的物理世界,甚至他可以触及到的范围都是有限的,所以我当时就想说这本书叫《人间一格》。

     一格还有一个意思,我现在30好几岁了,我发现我一直在从我们村走向世界,但我发现我们村变大了,我没走出这个村子,所以最终作为一个作者,我其实回到了自己的精神故土。

     当然我们这个年龄,也跟过去的作家不一样,我彻头彻尾地走出来,但是我的思维方式,我的口音,我的语言,我的面貌,我看世界的方式,我和人相处的方式,深深的受这个村子的影响。

     潘采夫:你们80后还会写农村题材吗?

     格子:当然,我书里有一篇叫做《树上的男孩》,大家一听就知道致敬卡尔维诺的名作《树上的男爵》,当年我读到《树上的男爵》的时候像,被过了电一样,因为我发现这本书我应该写,我就是一个在树上长大的人。

     小时候母亲带着我在地头上干活,在地上铺了一个铺毯,我坐在铺毯上,他干完了一中午的活过来把我抱起来,发现一条两米多长的大蛇,她非常后怕,因为那时虽然北方的蛇不毒。但是我们村屡见不鲜的是被蛇咬伤的人,我那时候还是个非常小的幼崽,所以如果它一旦咬伤我还是非常麻烦的。

     这个事激发了一个母亲的勇气,她亲手把蛇打烂了,从那之后我就被抱到了树上,不允许我待在地面,因为她还要干活,没有人带我,所以把我放到了柳树上面,我就在柳树上度过了童年,是这么一个经历。

     潘采夫:我写我们小濮州的时候,其实不太敢写村子里面一些负面的东西,我全村辈分最低,都是我的长辈,不好意思。但是你写你们村下手可够狠的,你说“某村不才,可以填满报纸的每一个版,杀妻、弃女、喝药、偷情、造反、报复、黑吃黑、私生子、贪腐。”来吧,说说你们村,先说杀妻。

     格子:这一段特别惊悚,是我很小的时候的一件事情,一个女人嫁到了我们村子里面去,这个女人有相好,有相好嫁过去,她是不情不愿的,于是她始终拒绝跟男人同房,始终没有圆房,而且这件事情持续了很长时间,因为是她总是没生孩子,所以村子里面就都知道了,成了这个男人家里的一个耻辱。

     这个男人这一家也不太一般,就有一天中午,这个男人的父亲,去跟这个男人喝酒,喝酒的时候,建议儿子杀掉自己的媳妇。儿子喝完了酒,就把这女人给杀了。场面非常残忍,到110来的时候,所有的孩子都趴在墙头上看,大家都目睹了非常血腥的场景。

     当然大绝大部分时候我们这个村子是非常美的,像这样的事情是非常偶发的事件,以至于他给我们留下了很深的创伤。

     潘采夫:咱俩写的乡村都偏于美好,你的还更理性一点,我的就又美又好,而上一代的作家写的多是苦难,因为那也是他们的真实生活。

     格子:我们中国的乡土作家喜欢把中国的乡村写的除了苦难贫穷,一无是处,尤其是八九十年代非常流行这样的一种写作方式,但我改革开放之后、经济开始腾飞时出生的,我经历过非常好的中国农村的另一面。幸福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我除了有一个很温暖的家庭之外,其实我觉得我成长的环境,我非常的喜欢。

     我在我们家的老房子里度过了漫长的童年,今年它塌了一半,塌了一半,就下雨了,我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我父母都对房子毫无感情,因为他们在里面度过了他们挺穷的一个阶段,结果塌了之后,我爹妈急的从青岛立刻回了家,就去修那个房子。房子的院子差不多有一亩半地,一进院发现,荒草比我都高,我站在里面,觉得自己非常的孤单。

     潘采夫:你写老爸在海边学钓鱼,拿气枪打二流子的棉裤,但每一篇都不直面写他们,为什么?

     格子:我从来不正着写,我不会写我的父亲是什么时候出生什么的,慢慢有什么经历,我都是有一束光啪打到打到我们身上,正好看到了我父亲一角,正好看到母亲的一角,正好姐姐的一角,哥哥一角,我大概其实这样一种写作方式,对我来说,正着写其实从我的写作理念。

     潘采夫:父亲很难写,但也是你着墨最多的,反倒母亲一直隐着。

     格子:我父亲给了我很大的人生启发,他拥有无穷无尽的好奇心,这种好奇心有时候多到让你觉得很可怕,然后也很漫无边际,漫无目的,这也导致他这一生算是一事无成。

     但是到了他人生的阶段之后,因为我这几年跟他相处很多,我反而还挺能欣赏他的。我考大学的时候,人家家长都正经的在那想,以后什么哪个专业挣钱,他首先不懂,其次他的理念跟别人不一样,他说:“我跟你说三点,第一不上天,第二不下海,第三不当兵。”我说为什么不当兵?他说你的性格过分的自由,你当兵的话对你和部队都是一种折磨。

     潘采夫:现在我住的离河太近了,我每天可能要看一个小时,他们在钓鱼钓啥,确实有的人两个月没钓上来过,你写老爸钓鱼那篇很精彩,是怎么坚持那么长时间的?

     格子:我爸人生快70的时候,忽然去了城市里面,我们始终在想到底什么能够让他开心点,最后就发现钓鱼。我爹很快就对钓鱼产生了兴趣,他就开始去研究钓鱼,结果研我爹研究钓鱼的过程,就很像他的人生,就是一直在努力,非常努力的去往前推进,他始终一事无成。他后来顶不住家里关切的目光,尤其是小孙女,爷爷你什么时候给我钓鱼?他开始拿手捕鱼,手他都能补上一条来,他都没能钓上一条来。

     当我们去看到这本书的时候,你会看到朱赢椿老师给书设计了一个冰山,你看到上面的冰山是白色的,下面的是灰色的。我写的是海面上的冰山一角。我之所以写我爹钓鱼,写他的失败,写他的尝试,其实背后是生活,生活是我们长达几十年的这种父子相处,我们有一个庞大的生活基座去支撑着他,但是我今天去写他在人过70的时候,还在那孜孜不倦在海边钓鱼,其实是轻轻的写,但是底下是有很多的其他的东西。

     潘采夫:海明威也干过记者,我在你这本书里看到了海明威的感觉。

     格子:我从小热爱文字,但是真正把我的文字理念大掰了一次的,就是在新闻界的经历。英美文学是从大差不多100年前开始,拥有了一种非常简洁的惯例, E·B·怀特在随笔这个领域我最喜欢的作家之一,在前面就是蒙田,他们的这种文体干净、简洁,但是一点都不缺乏深度,不缺乏那种波浪涌动,不缺乏那种复杂性,这个是我特别喜欢。

     在一次世界大战、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很多作家参战了,比如说什么乔治奥威尔,什么海明威这些作家,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都把新闻文体往前再推,为什么?因为新闻是直接面对公众的,这些作家大规模的加入之后,他们发现要想让一个东西给公众想好好看,你就必须在文体上改革,所以他们会提出了特别多的原则,什么能删绝对不留,什么要用短句,要用短段落。

     潘采夫:好像每个作家在进入文坛或者开始写作的时候,都要找到自己的语言。

     格子:如何形成自己的文字风格?我觉得我这个问题特别的重要,一个人如果不想这个问题,他其实就没有打算在文字上走远,因为最终你跟世界打交道的方式,其实就是你的文字。

     有一阵读卡尔维诺读多了,老想着抖那种大作家的机灵,还有一阵是读非虚构的东西读多了,一写就是这句话,背后你一定要在想,逼读者想,有这个劲,但是到现在这个年龄,我人生中经历了一些冲击,一些变故之后,我真的把他们都是忘了个差不多,我真是忘了个差不多。

     但现在当我去写的时候,我觉得我谁都不像,如果我要说我像人家的话,我是对人家的侮辱。

     潘采夫:这本书乡村城市掺和着写,安排这些文章的脉络是什么?

     格子:这本书你现在可以认为是无序排列,就是我想来想去一本随笔集,它的终极的美感,应该是你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在翻开书中任何一张,你都可以去读一两章,然后你就放下,继续去干你的事情,它不是小说,小说需要一口气读完,要不然情节连不上,它就是一本随笔。

     我的一格也是你的一格,是每个读者的一格,他是80后、90后的集体记忆,你翻开任何一篇,你在海边,在雪山,在草原,你翻开任何一篇,你读到了一个故事,让你觉得会心一笑,笑完之后,你想想说,我想出去吃点东西,我觉得那种状态就好极了。

     潘采夫:人写自己的第一本的书的时候,或者说到了二三十岁写东西的时候,要么是青春的,热血的,家国的,你是不是故意避过了这个东西,第一本就写的挺平。

     格子:我确实非常想追求一种不一样的写作,我想去提供一种完全不同的视角。我想作为一个创作者存在,就不想去重复任何一种你能够想到的简单的路。

     这个是写这本书的时候最痛苦的一点,就是关于写哪些话题,关于写哪些话题其实最痛苦的。我要写的还是我眼中的世界,我要做到的事情,始终还是能够去与更多的人产生共鸣,这种共鸣就要求我必须脱离我的细节,去进入再深一点点的东西。

     因为人类其实是在深层共鸣,在浅层不共鸣的,人类你看我们有黑皮肤、黄皮肤、白皮肤,不同的大洲,不同的国家,有人沿海,有人内陆,但是我们在深层次的东西上,我们是会有很多的共鸣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去读拉丁美洲的作家,读非洲的作家,我们觉得好感动,我第一次读到霍乱时期的爱情的结尾的时候,看到他扬起那个象征着霍乱的黄旗向着河中走去,然后那个女人就问那个男人说我们要走多远?他说永远,就读到这里,眼泪刷下来的时候,其实这就是任何一个作家他终极的梦想。

     在这种时候马尔克斯所拘泥的就不是说,我要把我们村写透,我要把我们国家写透,其实我是要触一触人类的心弦。没有这样的大东西支撑,你不会去冒着脱发变老,以及身体犯颈椎病的这种风险,真的每天晚上从9:00、10:00开始一直到凌晨2点。

    

     是六根推送的第2994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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