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采夫 | 泉州非常道,愿她永远是鹿港小镇
2023/4/14 7:00:00 六根

     泉州非常道,愿她永远是鹿港小镇

     文 | 潘采夫

     十几年前,学者余世存写过一本书,《非常道》,体例模仿《世说新语》,全书辟为史景、武运、英风、世道、教化等篇,收集历史的只言片语,以图从碎片中映出中国近代三千年未有之变。

     我数次去泉州,最近一次去丰泽区,到蟳蜅村探访,在热闹的人间烟火中迷失,恍惚穿越,浮想联翩,一时走不出泉州布下的迷宫,干脆也如同梦呓,想哪是哪儿,随手记下泉州这片河山,打在我记忆里的小水漂。

    

    潘采夫和宋朝第一狂热粉吴钩

     世风第一

     在蟳蜅村玩了一天,妈祖巡香仪式之浩大热闹,让我开了眼,村庄不大,如何涌出这几千蟳蜅女来?最让我诧异并敬重的,是蟳蜅女们的轻松。繁琐的仪式,漫长的时间,鞭炮的硝烟,没有在她们脸上留下亢奋、紧张或厌烦的丝毫痕迹。数万围观人群,于她们如赶集的近邻。

     游客们伸脖如鸬鹚,长枪短炮对准,蟳蜅女却不是在表演,而是过她们的日常生活。我们北方的女子,脸上能看到忧愁,怨恼,辛劳,蟳蜅女的脸上则只有平静,有一种自信笃定,乐天知命。

     想想也就明白,自古以来,蟳蜅村的男人们都在海上漂着,只是个“供货商”,而蟳蜅女们则要养儿育女、养殖海产、集市售卖,谁是家里的主角一目了然。三从四德在这里完全没有市场,不符合“村情”。

     奇怪,蟳蜅女脸上没有风霜的气息。

    

    潘采夫和朱自奋老师,朱老师头上是蟳蜅村簪花围

     史迹第一

     初到泉州,问当地朋友,何为晋江?何为洛阳桥?回答说祖先为中原人,从河洛地区南渡而来,因怀念故国起名晋江,所谓洛阳桥,也起源于当地的洛阳江。

     朋友问我,“你是哪里人?”朋友清癯儒雅,古中原之相,我虽然生在北中原乡村,却高鼻深目,虬髯疯长,而且家谱不存,只好满脸赔笑:“对不起,可能我祖先进攻了你祖先,鸠占鹊巢了中原,我这身世倒是个不三不四的。”

     这场景颇似《射雕英雄传》里的欧阳锋,长相也是“高鼻深目,脸须棕黄,英气勃勃,语声铿铿似金属之音”,结果被黄蓉问了一句“你是谁”,直接搞疯了。

    

    参加蟳蜅村妈祖巡香仪式的女作家们

     世风第二

     泉州关岳庙有一盛况,与北方寺庙不同,烧香磕头的年轻人格外多,且神情虔诚,跪得瓷实,还拿着两块椭圆形木块,摔地上看形状以卜吉凶。也有抽签的。我呆立半晌,格格不入,悻悻而出。

     去五店市看朋友连真,她送出书店,一转头在半人高小庙烧起了香,我们北方人一旁看傻,羡慕。

    

    漂亮的蟳蜅女在妈祖巡香仪式中

     史迹第二

     在关岳庙里看景,关老爷和岳爷爷并肩而坐,我大惊小怪,当地朋友反倒惊奇,“你们那儿不是一块供吗?”我们老家那儿,关老爷的庙没有,岳爷爷的庙只有一个,在他汤阴老家,我从小到大没拜过神灵。

     杜牧曾写,“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今天庙宇寺院能有四百八十个的,唯泉州。神呢?听说六百多个。

    

    香火鼎盛的关岳庙

     识见第一

     泉州耕地极少,中原先民到此地不得不改弦更张,建成一个海洋城市。南宋时期,政府财政税收工商业比重超80%,泉州必是政府的掌上明珠。元朝依然胸襟开阔,通商为本。

     到了明初,朱元璋以一个内陆乡下人的视野,把国家当村子严加管束,种地好,做生意坏,笨人好,聪明人坏,关闭海洋商贸的大门,严禁走私,把生意人改造成了倭寇。

     泉州这座世界级城市,从此衰落于小和尚之手。

    

    蟳蜅女奶奶们头戴簪花围,在街头怡然自得

     文气第一

     欧阳修《夜宿泉州》写:“万里江碧波欢歌,街头灯火闹鬼楼。亭台山头夜难眠,细雨暗飞风多秋。”

     我到泉州第一个晚上,已经半夜,肚子雷鸣,想念泉州的面线糊,跨上电动车,从丰泽区向老城进发,风驰电掣,按当地人指点,过关岳庙,到面线糊店,吃完走出店门,街心一阿姨,推车叫卖宵夜,当街而坐,再一碗小肠,再一碗炒饭,趔趄而归。

     只有我知道大诗人夜难眠的原因,撑的。

     史迹第三

     有本奇书叫《剑桥倚天屠龙史》,煞有介事地重构了中国的武侠历史,其中讲伊朗有一教派拜火教,摩尼教由它脱胎而来,大约6——7世纪,这摩尼教传入新疆,再传入中原,唐武宗灭佛,摩尼教遭禁转入地下,念转了音成为明教,有摩尼教法师逃到泉州,在海天一角留下遗迹。

     我提着行李箱,打车去深山中草庵,看这尊世上仅存的摩尼光佛,仿佛见着它,能邂逅《倚天》里的波斯拜火教圣女小昭。

     这佛已经汉化,也道家化了,颏下两绺长须,五官扁平,眉清目秀,唯有背后刻着十八道弯曲的光纹,有一种说不出的邪魅,与寻常所见中原佛教造像大异其趣。

     那种火焰升腾的图景,让我想起《倚天屠龙记》里情节,明教教众被名门正派围攻,坐以待毙之时,在光明使者杨逍带领下,席地而坐,双手手指向天,做火焰熊熊燃烧状,背诵起明教誓词:“熊熊圣火,焚我残躯。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文气第二

     去洛阳桥,风雨中走完一里半地,桥头卧一巨石,上书四个大字:“万古安澜”,称赞有了洛阳桥,从此百姓平安渡河。

     登时想起抗日名将来,看《我的团长我的团》,原型之一为38岁殉国的戴安澜将军,我常感慨这名字起的真好。此刻站在洛阳桥,明白了将军给自己起名字的期许,天下安澜,比屋可封,“用之将帅,必能扶弱鼎于安澜;委以一方,定可起疲民于袵席。”

     民国人的名字,起的是真好,包括武将,也文气彬彬。

     世风第三

     我是社交牛人,爱找本地人聊天,有一人家住城中村。“这可要发财了吧,世界遗产城市了,你们村是个宝地。”“拆迁?我们不愿意拆,谁拆得动?”小伙儿傲然答道,“我们村是个大宗族,前些年有三百人来拆,我们一吹哨,出来上千人,到村口看见扔一地钢管,都跑了。”

     老房子拆不动,老街道扩不动,老人家搬不动,泉州领导愁不愁?谁知到现在,都成了好事情。来申遗评估的专家们超喜欢。泉州有福。

    

    潘采夫参加“海丝·蟳蜅”民俗文化座谈会

     识见第二?

     我去过威尼斯,那里几百年前商贸兴盛,城市繁华,土洋杂居,被称为欧洲的会客厅,后衰落,整座城市成为多种文化博物馆,现整座城为世界文化遗产。

     我站在泉州的街头,想起了威尼斯,这两座城市有相似的气息,落魄贵族范儿。但也有大不同,威尼斯已是一座死城,只为游客存在,疫情最盛的时候,威尼斯浑浊了几百年的运河水清澈见底。而泉州是活的,烟熏火燎,活色生香。

     这两座城还有一共同的关键人物。马可波罗来过泉州,在《马可波罗行纪》中写:“离福州,渡一河,在一甚美之地骑行五日,则抵刺桐城,甚广大,隶属福州。所卸胡椒甚多,若以亚历山大运赴西方诸国者衡之,则彼数实微乎其微,盖不及此港百分之一也。”马可波罗是威尼斯人,我曾在圣马可教堂不远处,偶然看到了马可波罗的故居。

     如果不是威尼斯人,马可波罗断难东游万里,到泉州一游。正如在海外的几百万泉州人,他们都是马可波罗。

     文气第三?

     抄录罗大佑《鹿港小镇》中的嘉言,赠与泉州,但愿泉州永远是鹿港小镇:“我家就住在妈祖庙的后面,卖着香火的那家小杂货店。妈祖庙里烧香的人们,徘徊在文明里的人们,庙里膜拜的人们依然虔诚,当年离家的年轻人。门上的一块斑驳的木板刻着这么几句话,子子孙孙永宝用 世世代代传香火。”

     写于2023年4月

     这是六根推送的第3057篇文章

    源网页  http://weixin.100md.com
返回 六根 返回首页 返回百拇医药